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植物繪畫的起源可以追溯到非常古老的時期。早在3000多年前的希臘米諾斯文明時期,就有一幅壁畫被認為是最古老的可識別植物圖。在崎嶇的火山巖中,燕子翻飛,加爾亞頓百合花綻放。而建于公元前1400多年的埃及卡納克神廟,也展現著法老們對收集植物超乎尋常的熱情。圖特摩斯三世在征戰中將眾多珍稀植物帶回埃及的壯舉,成為流傳至今的“植物園浮雕”。這些早期的植物形象更多的是出于裝飾目的或者宗教意義。
在公元前1世紀,本都王國國王米特拉達梯六世的御醫克拉泰夫阿斯創作了第一部藥用植物圖譜。盡管這套圖譜沒有保留下來,但它開啟了藥用植物圖譜的先河。同時期的古羅馬學者老普林尼對植物插圖用于植物辨認這種方式持懷疑態度。他認為,繪畫難以準確反映植物的真實外觀,因此更傾向于通過實地觀察和文字描述來了解植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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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畫師們對植物繪畫的興趣并沒有因此而湮滅。隨著科學技術的進步,植物繪畫也日趨科學嚴謹,并在17至19世紀在歐洲迎來了蓬勃發展的黃金時代。1735年,卡爾·林奈發表著作《自然系統》,首次提出依據植物生殖器官一一花的形態結構來分類植物并采用二名法命名的分類系統。
這對植物繪畫產生了深遠的影響。以精湛的植物繪畫技藝聞名的英國畫家喬治·艾恩斯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當時,植物學研究在林奈的理論框架下蓬勃發展,對花朵結構的精確剖析成為植物學研究的關鍵部分。以艾恩斯對百合科植物的繪畫為例,他精準地描繪出百合花的6片結構,細致地展現出兩輪排列的特征。在他的作品中,6枚雄蕊的形態、長短比例以及與花瓣的相對位置關系,都被栩栩如生地呈現出來。
而在法國,畫家皮埃爾·約瑟夫·雷杜特尤其擅長描繪玫瑰這種復雜而迷人的植物,被譽為“花之拉斐爾”。在林奈分類體系下,玫瑰因其花朵結構特征在植物分類中有獨特之處。在雷杜特的畫筆下,每一片花瓣的卷曲程度、顏色漸變都清晰可見。同時,他還在層層疊疊的花瓣中,細致地描繪出隱藏其間的雄蕊和雌蕊的微小結構。這種對花結構細致人微的表現,也是林奈分類系統影響的結果。
這種對花朵結構的精確要求使得植物繪畫更加科學化、專業化。畫家如同植物學家的助手,他們不再僅僅描繪植物的外觀,更要傳達植物的科學特征。像艾恩斯和雷杜特這樣的畫家,需要像科學家一樣深入了解植物的結構知識。他們通常與植物學家密切合作,植物學家通過顯微鏡等工具對花朵結構進行深入研究并講解給畫家,畫家則將這些知識轉化為生動準確的繪畫作品。植物繪畫不再是簡單的裝飾,而是傳遞植物學知識的重要媒介,在植物學研究的傳播和發展進程中發揮著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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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至20世紀,隨著科學的發展以及攝影技術的逐漸興起,植物科學繪畫面臨著新的機遇與挑戰。這一時期,植物科學繪畫在繼承以往對植物形態細致描繪的基礎上,更加注重科學性的表達。科學家們試圖通過繪畫來揭示植物的結構、分類以及進化關系等更多的科學信息。在這個過程中,恩斯特·海克爾脫穎而出。
恩斯特·海克爾自幼對自然充滿熱愛,中學時就沉迷于收集植物樣本并繪制圖像,甚至創辦了植物標本室。受家庭影響,海克爾先后在維爾茨堡大學、柏林大學和維也納大學攻讀醫學,并獲得了行醫執照。1859年,達爾文的進化論猶如一顆重磅炸彈,震撼著整個科學界。海克爾的心一下子被擊中了,他做出了一個重大的決定。他放棄了醫學,轉而專注于動物學和植物學的研究,同時也成為達爾文進化論的忠實捍衛者和傳播者。當時,植物學正逐漸從傳統的描述性走向對植物結構、功能以及進化關系的深入探究。海克爾以生物學家的身份深入高山和天海,在從事科學研究的同時,也開啟了他獨特的繪畫創作之旅。
在西西里島墨西拿研究放射蟲期間,海克爾開始用素描和色彩記錄下它們的形態,包括其放射排列的線狀偽足和復雜的內部結構。1860年一1862年,他就發表了59幅科學插圖以及一些顯微鏡幻燈片。這些早期的插圖已經初現其對生物形態細致人微的描繪能力。在向達爾文寄去兩本關于放射蟲的書籍后,海克爾得到了回信。在回信中,達爾文表達了對其作品的極高贊賞,稱之為“我所見過的最偉大的作品”。
1904年,《自然界的藝術形態》問世,被認為是海克爾科學插圖發展的一個高峰。這部巨著收錄了450幅他研究過程中創作的素描、水彩畫以及100幅不同生物體的版畫。從蝙蝠到箱形水母,從蜥蜴到苔蘚,從蜘蛛腿到海葵,海克爾尤其善于捕捉生物的對稱性和秩序感,將生命的瞬間精確定格。他的創作讓人們認識到,即使是微小的生物也具有令人驚嘆的結構和美感,也促使更多的人重新審視自然界中的生命價值。
克羅齊說,“藝術與科學既不同而又互相關聯;它們在審美的方面交匯。”海克爾的科學插圖不僅貢獻于科學研究,也對藝術史也產生了不可忽視的影響。在他的時代,新藝術運動正如火如荼地展開。新藝術運動強調自然元素在藝術創作中的運用,追求流暢的線條和優美的形態。海克爾的插圖中對植物、海洋生物等自然形態的描繪,為新藝術運動提供了豐富的靈感源泉。例如摩納哥海洋學博物館中的玻璃枝形吊燈,其設計靈感正是來源于海克爾繪制的圓盤水母。還有巴黎建筑師雷內·比奈設計的1900年巴黎世界博覽會的入口天門,其形態的源頭也是海克爾繪制的放射蟲。時至今日,海克爾作品中的自然元素仍被廣泛運用于建筑、裝飾藝術等多個領域,為現代設計的風格帶來持續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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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海克爾對植物學的堅持是對家庭期待的叛逆,那么瑪麗安娜·諾斯為了踐行自己的熱愛,是對維多利亞時代女性傳統生活方式的叛逆。相比溫柔、善良、忍耐的“家中天使”,出身名門的諾斯堅持要過另一種人生。1856年,26歲的諾斯與父親游覽邱園。園長威廉·胡克爵士贈予她一束瓔珞木。諾斯被瓔珞木深深打動了。也就是從這一年起,她帶著畫筆毅然踏上環游世界的旅程,盡情享用自己的一生。
1871年一1885年間,諾斯孤身一人游歷了六大洲的16個國家,“每次探險都有新的奇妙發現”。在北美洲,捕蟲植物瓶子草的奇特外形吸引著她,她用畫筆細致地描繪出捕蟲器的精巧結構和葉片的獨特形態;在巴西,王棕大道上高聳入云的王棕打動了她,她將大自然的力與美融入作品中。
當時,博物畫多采用水彩,而她創新地使用油畫顏料創作。這使得她的畫作在色彩和質感上具有獨特的優勢,色彩更加純凈絢麗,而且更能體現細節。不僅如此,她還挑戰維多利亞時代花卉繪畫的傳統,選擇直接在自然環境中繪制植物。無論是加拿大的古老紅色雪松那飽經歲月滄桑的樹干與枝葉,還是爪哇島蓮花池中田田的蓮葉和嬌艷的蓮花,都遠比瓶中靜物呈現出更開闊的世界和更盎然的生機。正如諾斯不是宮廷畫師,而是名副其實的探險家!
與此同時,諾斯的畫作科學準確性極高,幫助科學家們識別和分類了眾多新物種。據統計,她的畫作涵蓋727屬、1000多種動植物。植物學上有1個屬、3個種都是以她的姓氏“諾斯\"命名的。1879年,瑪麗安娜·諾斯將自己創作的800余幅植物繪畫作品捐贈給邱園,并出資建造畫廊以收藏和展示這些作品。她希望畫廊能夠成為“植物園的僻靜之處,遠離喧囂,只有那些真正關心植物、并愿意為此穿過所有溫室的人才能找到”
現如今,人工智能日新月異,一鍵生成一朵花、一幅畫、一段科普影片都不再是什么新鮮事。然而,我們仍舊感動于大自然中那些從未被知曉的角落,那些大模型無從學習的生命密碼。相比長生不老的科學奇跡,等輻骨蟲死后幾個小時就會在海水中完全溶解,它們永遠無法形成化石。
梁爽:媒體從業者,寫作者,電影學碩士,作品散見于《人民日報》《電影》《草堂》《延河》《新民周刊》《香港文匯報》等多家報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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