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文學

作品選讀

通往一家人去的路

◎李 娟

有時候我會扔下雜貨店跑出去滿山遍野地玩，而有的時候呢，我在帳篷里耗一整天，也沒有一個人來買東西，連把頭伸進帳篷看一眼的人也沒有。害我白白浪費了本該出去玩的大好時光。

天天守在帳篷里，坐在柜臺后的一堆商品中間。世界就在這堆商品對面，滿目的蔥蘢鮮艷，那么真實……而我心中種種想法明明滅滅、恍惚閃爍著，使得我渾身都虛淡了、稀薄了似的，飄搖不止。而世界那么真實……世界真實地、居高臨下地逼壓過來，觸著我時，又像什么也不曾觸著。

天天出去玩，奔跑一陣，停下來回頭張望一陣。世界為什么這么大？站在山頂上往下看，整條河谷開闊通達，河流一束一束地閃著光，在河谷最深處密集地流淌。草原是綠的，沼澤是更綠一些的綠，高處的森林則是藍一樣的綠。我愛綠色。為什么我就不能是綠色的呢？我有淺色的皮膚和黑色的頭發，我穿著鮮艷的衣服。當我呈現在世界上時，為什么卻不能像綠那樣……不能像綠那樣綠呢？我會跑，會跳，會唱出歌來，會流出眼淚，可我就是不能比綠更自由一些，不能去向比綠所能去向的更遠的地方。又抬頭看天空，世界為什么這么大！我在這個世界上，明明是踩在大地上的，卻又像是雙腳離地，懸浮在這世界的正中。

我在山頂上慢慢地走，高處總是風很大，吹得渾身空空蕩蕩。世界這么大……但有時又會想到一些大于世界的事情，便忍不住落淚。

羊群早已經過沙依橫布拉克，去向后山邊境一帶了。只有很少的氈房子留了下來，深藏在遠遠近近的河谷里，一個比一個孤獨。氈房里面更為孤獨寧靜地生活著老人、婦女和孩子。我們店里的生意也一天淡似一天，只等著九月初迎接羊群和牧人們從后山返回。

牧草漸漸挑出了青紫的顏色，那是草穗在漸漸地成熟。一天沉似一天的草原，孕育著無窮無盡的種子，開始啟程去向第二年。我們也即將啟程離開這里。我站在高高的山頂上，迫近一朵白云，對更遠的地方望了又望。回過頭來看到我們即將沿之離去的道路陷落在草野之中，空空蕩蕩，像干涸的河床一樣饑渴。越過這條路看向更遠些的地方，是另一條更為孤獨的路，痕跡淺淡，時而通暢，時而消失，蜿蜒著通向一個只有一家人住著的地方。那一家人的氈房和四周的欄桿像是下一分鐘就會消失似的靜止在路的盡頭。

我曾去向那里。那路上的泥土中只印著一串馬蹄印。那么我是僅次于時間和那匹馬而踏上那條路的人。走在路上的每一分鐘，都想停下腳步，去往路邊茂密的草叢中，深深躺倒、睡去。這樣的季節總是那么安靜，風聲只在高處，風的猛烈也只在高處。而近處的事物總是傾向于風的反方向的一些感覺。但是陽光無處不在。陽光經過風時帶來了風——它像經過迷宮一般經過風，經過那些在上空狂亂地呼嘯著的風。等陽光完全通過了風，艱難地抵達我時，已失去了平靜。它眩暈地，猶帶激情一般熠熠閃耀，在空氣中顫動。站在這樣的陽光里，手指給照耀得閃閃發光，裙子下裸露的雙腿也閃閃發光。但是四周一片沉靜。仰著臉往上看，眼角余光剛剛掠過斑斕大地，視覺隨之被猛地震動——在視野正前方的天空，整齊而浩瀚地分布著細碎尖銳的、正在被反復撕扯著的云。

路在河邊，反復地引我走向河，又反復地引我離開河。引我走過一個青翠的山坡，再走過一個相同的青翠山坡。有時候卻只是引我走向孤獨的一株草，它生長在河邊空曠而潔白的沙灘上。但是我還沒有來得及仔細地打量那株草，路又立刻把我帶向森林。我走在森林里，左邊開著白色的花，右邊隱秘地流著山溪。突然有鳥從旁邊躥起，翅膀掠過臉龐。

沿這路走在世界正中央。青草圍簇四周，像燃燒一般地持續生長著。河在不遠處像燃燒一般奔流……我不停地走，好幾次都以為自己已經走過頭了，早已把那一家人拋棄在后面了……不停地走，卻每一分鐘都想在路邊茂密的草叢中深深躺倒，深深睡去。

（選自《我的阿勒泰》，有刪改）

◆賞析

選段以“我”的生活片段連綴，讓讀者感受到平淡生活里的詩意。草原、河流、森林等自然元素相互交織，構建出宏大且美麗的背景，同時融入作者的情感，營造出空靈、充滿哲思的氛圍。人物塑造方面，文章塑造了一個純真、敏感且充滿探索欲的“我”的形象。在守店時，“我”會陷入對世界、對自身的思考；而扔下雜貨店滿山遍野地玩，則體現出“我”的天真爛漫、無拘無束。選文語言簡潔而靈動，精準勾勒出自然之美。

鏈 接

“文學閱讀與寫作”學習任務群要求同學們閱讀優秀文學作品，“關心當代文學生活”“在感受形象，品味語言、體驗情感的過程中提升文學鑒賞能力”，并嘗試寫作。

從廣義上講，中國當代文學是指從1949年至今期間創作的文學作品。當代文學聚焦時代發展，與社會發展同頻共振，反映中華民族當代的精神面貌，并且擁有豐碩的創作成果。閱讀當代文學可以讓學生真切地認識自己所處的時代。

感受形象，主要指鑒賞文學作品中的人、事、物的特征和意義，理解一些特定意象的含義并把握其對抒情的作用。品味語言，就是指對作品語言的揣摩、辨析與聯想，體會作者是怎樣運用語言來表情達意的。可以從遣詞造句（如疊字疊詞、動詞形容詞量詞的選用、整句散句、長句短句等），修辭（如比喻、擬人、夸張、排比、對偶、借代等），語言風格等角度入手。體驗情感，是指在閱讀文學作品的過程中，與作品中的人物、情節等產生共鳴，為他們的喜怒哀樂而感動，一起經歷他們的故事，從中感受作品的情感魅力。

讀書筆記

《我的阿勒泰》讀后感

◎聶歐燕

讀《我的阿勒泰》，仿若踏入一片被塵世遺忘的凈土。作者以靈動的文字，將阿勒泰的山川湖泊、戈壁草原鮮活地呈現出來。在她筆下，原始純粹的生活與現代都市的喧囂形成了強烈反差，令人心生向往。

作者在書中描述了自己在新疆北部阿勒泰哈薩克游牧地區的生活經歷。她與家人一起經營著一家雜貨店，同時也會跟隨哈薩克牧民遷徙。在她筆下，奔騰不息的河流、廣袤無垠的草原，展現出自然的雄渾偉大，也讓我們看到人類在自然面前的渺小。而哈薩克牧民遵循自然規律的轉場生活，不僅是一種生存方式，更是對自然循環和生命延續的深刻理解與尊重，凸顯了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主題。同時，作品深入挖掘了地域文化的獨特魅力，從哈薩克族的傳統習俗到日常生活細節，讓讀者感受到獨特文化氛圍，體現了作者對多元文化的珍視與贊美。

作者以質樸的敘述語言，將生活瑣事娓娓道來，毫無雕琢之感，滿是生活的煙火氣。這部作品不只是作者對生活經歷的記錄，還蘊含著她對生活、對人性的深刻洞察，讓我們領悟到生活最本真的模樣，值得反復品味。

【湖北松滋市第一中學高一（1）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