鄰避設施公眾排斥影響因素研究綜述

0 引言

隨著城市化進程的加速和工業化水平的不斷提高，公共設施建設日益擴展，但這一進程也常伴隨個體與群體之間、群體與社會公共利益之間的復雜沖突。盡管從社會整體利益角度看，基礎設施建設具有正當性和必要性，但周邊居民常因擔憂其負面影響而對相關項目的建設持反對態度。這種現象在學術界被稱為“鄰避效應”（Not In MyBack Yard，NIMBY）[1]

國內學者從社會學、環境心理學、公共管理等多學科視角，對鄰避效應的多層次影響因素進行了深入探討。例如，張郁研究發現，人口統計學特征、風險感知和政府信任顯著影響公眾對鄰避設施的態度。王雪怡等[3認為，設施的空間距離等因素在其中尤為關鍵。劉耀東4認為，知識生產與包容性治理是應對鄰避效應的關鍵因素。近年來，大數據和地理信息系統（GIS）技術也被用于分析鄰避效應的空間分布特征及其動態變化[5]，為相關研究提供了新的視角和方法。

鄰避設施本質上是一類具有負外部效應的公共設施[6，其面臨的核心挑戰主要包括居民的不公平感及利益沖突等[7]。即便這些鄰避設施符合技術規范，周邊居民依然可能認為其運行將帶來環境和健康風險而持反對態度。這種現象被稱為公眾排斥，具體表現行為涵蓋游行、抗議、請愿及訴訟等[8]。互聯網的普及進一步增強了公眾的組織能力，線上討論往往能夠迅速轉化為線下行動[9]，從而對政策制定和設施選址產生重要影響。

深入剖析鄰避設施公眾排斥的成因，對于提高公眾接受、有效緩解鄰避沖突至關重要。本研究通過系統梳理相關文獻，總結了公眾排斥的關鍵影響因素，并提出亟待解決的研究問題，旨在為鄰避設施管理提供理論參考和實踐指導。

1 文獻篩選

為系統梳理鄰避效應的相關研究，在WebofScience數據庫中，以“NIMBY/NotInMyBackyard/Publicacceptance/Publicexclusion”為關鍵詞，聚焦心理學、社會學等領域進行檢索。同時，在中國知網和維普數據庫中，以“鄰避設施/鄰避效應/公眾排斥”為主題詞進行檢索，截止日期為2024年7月1日。在文獻篩選過程中，首先通過閱讀標題和摘要進行初步篩選，隨后依據文獻來源、研究類型、被引頻次和期刊影響因子等指標，篩選出具有代表性的研究。注意篩選過程中注重涵蓋近10年的研究動態，同時保留部分經典文獻。最終，將篩選后的文獻的研究問題、方法和主要結論詳細記錄并整理，以供后續分析。

本研究最終確定了74篇相關文獻，其中中文文獻31篇和英文文獻43篇。為進一步呈現鄰避設施公眾排斥的研究現狀，本文對這些來源文獻進行了初步統計分析，來源文獻的發布時間分布如圖1所示。從文獻發表數量上看，2011—2015年為文獻發表的高峰期，約占文獻總量的 33.8% ，這是因為黨的十八大報告提出要建立健全重大決策社會穩定風險評估機制，使得鄰避問題成為學術界關注的熱點。2016—2020年發文量仍保持較高水平，與2020年以后持平

2 鄰避設施公眾排斥的影響因素

本文從微觀和宏觀兩個層面展開探討，并將個體特征納入分析框架，作為潛在的調節因素，對這些影響因素進行全面系統評估。鄰避設施公眾排斥影響因素模型如圖2所示。

2. 1 個體特征

2.1. 1 人口統計學特征

人口統計特征對鄰避設施公眾排斥的影響主要體現在年齡、性別、學歷、職業、居住地點、收入水平、健康狀況及是否有子女等方面。

然而，針對這些因素的研究結果存在顯著差異。例如，Rahardyan等[\"]通過對日本進行研究發現，老年居民對固體廢物處理設施的態度相對更為積極。然而，在葡萄牙焚燒爐的研究中，Li-ma^[11] 卻發現年齡較大者更易出現焦慮和抑郁情緒。類似地，關于性別、收入水平及有無子女的影響，不同研究也存在不一致的結論。盡管目前研究尚未形成統一結論，但人口統計特征對鄰避設施公眾排斥的影響仍不容忽視。

2. 1. 2 心理因素

心理因素主要包括地方依戀、不公平感和政治效能感。其中，地方依戀是指個體對熟悉地點的情感依賴[12]，與居住時長密切相關。不恰當的開發行為可能會破壞這種地方依戀，進而威脅居民的歸屬感，并可能引發居民的抗議行為[13]。不公平感則源于利益與成本分配的失衡。鄰避設施的負面影響主要由設施附近的居民承擔，而其帶來的利益卻分散于整個社會，這種不平衡性容易引發居民的相對剝奪感和不滿情緒[14]。政治效能感是指個體對其自身政治能力的主觀評價，它是影響公眾政治行為的關鍵因素[15]。研究表明，政治效能感較高的個體更傾向于反對鄰避設施[16]

2.1.3 感知風險

感知風險是塑造公眾觀點的核心要素[17]。對于鄰避設施而言，居民感知的風險主要包括生活環境風險和資產風險，生活環境風險由鄰避設施的客觀風險與公眾的主觀風險認知共同構成[18]。客觀上，鄰避設施可能降低環境質量、威脅居民健康與安全[19]；主觀上，社會環境、集體意識及信息傳播會進一步放大公眾的主觀風險感知[20]。資產風險則集中于鄰避設施對房價的潛在影響上。例如，廣州市番禺區垃圾焚燒項目的爭議焦點集中在該設施對環境質量和周邊房價的潛在影響上[21]

2.1.4 感知利益

感知利益是指人們對某一行為可能產生的積極結果的預期，這種預期能夠在較長時間內維持其激勵作用[22]。對于鄰避設施而言，其建設可能帶來的生活質量提升、基礎設施完善、就業機會增加和經濟發展等潛在益處，是影響公眾接受該設施的重要因素。

然而，一種觀點認為，鄰避沖突主要源于個人利益受損。當公民感到自身利益受損時，沖突增加[23]。另一種觀點則指出，許多鄰避抗爭已超越附近社區的范圍，甚至能夠動員“全城”參與。這表明，公眾反對不僅限于自利動機，還受更深層次的社會和集體意識的驅動[24]

2.1.5 知識和先前經驗

當前，認知與行為理論正處于轉型階段，知識已成為解釋大眾參與行為的關鍵因素。公眾對鄰避設施規劃的參與意愿和能力，很大程度上取決于其知識背景和學習能力。而那些缺乏背景知識的直接利益相關方，往往在決策過程中被邊緣化[25]

2.1.6 其他因素

鄰避設施公眾排斥行為還受房產和政治意識形態等因素的影響[26]。個體特征因素見表1。

2.2 微觀因素

2.2.1 空間距離

在鄰避現象中，“鄰”的概念突出空間距離的重要性，是爭論的核心因素[27]。其中，“接近性假說”認為，設施的負外部性隨著距離增加而逐漸減弱，因此，將設施選址遠離居民區有助于減少抗議[28]。例如，居民受生活垃圾處理設施的氣味干擾的程度與距離密切相關[29]

然而，“接近性假說”并非普遍適用。不同設施的特性會對距離與反對態度之間的關系產生顯著影響。例如，在風電場研究中，近距離居民可能更支持設施的建設[30]，這表明距離與態度之間的關聯存在復雜性。

2.2.2 區位

“區位”這一概念既可用于描述鄰避設施所在城市的地理坐標定位，也可具體指鄰避設施在城市內部的地理位置。

從全域性地理范疇來看，鄰避現象的解釋受到歷史背景和地理環境的影響[31]。我國在地理、經濟、政治和文化方面與西方存在差異，因此鄰避現象的表現形式和內在機制應不同于西方[32]

從城市內部看，設施位置顯著影響公眾排斥。這種影響體現在房價受到鄰避設施種類和地理位置的雙重影響上。例如，謝滌湘等[33的研究表明，廣州市主城區的鄰避設施布局與低收入住宅區在地理分布上呈現出高度一致性。

2.2.3 視覺沖擊

在風力發電場的建設中，視覺影響和噪聲問題尤為突出。風電場對景觀的負面視覺影響常被描述為“視覺侵人區”和“視覺沖擊”[34]。為緩解這些問題，通常采取調整渦輪機尺寸或設立“分隔區”的措施。然而，研究表明，對于那些認為風力渦輪機與周圍景觀能夠和諧相融，或者已經習慣了工業化景觀的人來說，他們對風電場的反對聲音往往較少[35] O

2.2.4污染程度和不確定性

鄰避設施的污染類型多樣，涵蓋大氣、水、土壤、噪聲、輻射和熱能污染等。其中，垃圾處理廠和污水處理中心因其顯著的污染特性，常遭到公眾強烈反感。以六里屯垃圾焚燒發電廠事件為例，垃圾填埋場附近的居民長期忍受刺鼻氣味的困擾。當得知增建焚燒站后，居民反抗情緒加劇[36]。此外，鄰避設施尤其是對于高風險設施，其不確定性主要體現在污染發生的可能性及其潛在損失程度上。

2.2.5 利益補償

利益補償作為一種關鍵手段，可以通過改變居民在成本和收益之間的平衡，提升鄰避設施的接受度，其是緩解鄰避沖突的基本策略之一[14]補償的方式涵蓋貨幣補償、獎勵、緊急基金等，旨在確保居民的最大利益[37]。相關研究表明，經濟補償措施能影響居民的風險意識和鄰避態度[38]

然而，部分學者對于經濟補償的實際效果持懷疑態度，他們認為居民反對可能是為了爭取更優厚的補償條件。此外，經濟補償可能無法從根本上解決問題。相比之下，提高信息透明和加強公眾參與被視為更有效的策略[39]

2.3 宏觀因素

2.3.1 政治制度

政治制度因素包括政策支持、政府決策方式、政府能力、公眾參與和信息披露，而公眾參與尤為關鍵。

許多政府在決策過程中遵循“最小抵抗路徑原則”，傾向于采用封閉式決策模式，通常在規劃和選址確定后披露相關信息。這種單向的信息傳遞方式加深了公眾對政府和利益聯盟的疑慮，提升了公眾的風險感知[40]。公眾參與的核心價值在于提高決策的合法性，同時有效解決沖突[41]

2.3.2社會影響過程

社會影響過程因素包括政府信任、風險溝通、信息來源和社區網絡多個方面。

公眾對政府的信任是基于對公共機構管理風險時展現出的“意愿”和“能力”的綜合判斷而形成的。研究表明，若公眾對政府的信任度低，則更傾向于反對鄰避設施的建設[42]。有效的風險溝通，如開放參觀、宣傳安全管理等，能幫助公眾理性看待風險，增強政府信任。此外，信息傳播也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以互聯網為核心的新媒體平臺使鄰避效應引發的社會風險事件傳播速度更快、影響范圍更廣[43]。社會網絡也是信息傳播的一種渠道。

2.3.3 社會心理與文化因素

社會心理與文化因素包括社區壓力、從眾心理、文化禁忌和文化偏見等。

當鄰避事件發生時，個體常因社區壓力而產生從眾心理，可能加入抗議行動。這種集體行動的規模和影響力與社區的動員能力密切相關[44]文化背景也深刻影響公眾排斥。在歷史上，某些社會風險往往轉化為文化禁忌。例如，在中國文化中，殯儀館、火葬場和墓地等因與“死亡”相關而被視為不吉利。此外，文化偏見也可能導致公眾對鄰避設施的反感。

3結語

本研究通過對現有文獻的回顧，全面梳理了鄰避設施公眾排斥的影響因素，深入分析了微觀和宏觀層面上的主要因素，并探討了個體特征作為調節因素的作用機制。然而，盡管現有研究已對這些因素進行了廣泛探討，但仍存在一些亟待解決的問題和不足之處。

首先，現有文獻多集中于個體感知和短期行為的分析，而對鄰避設施的長期社會、經濟和健康影響的研究仍顯不足。現有研究多停留在對排斥行為的即時反應層面，忽視了設施對社區長期環境、居民健康、房價波動等方面的深遠影響。長期影響研究尚處于起步階段，未來研究應更加注重跨時間維度的追蹤分析，深入探索設施投入后對社會穩定和社區發展的深層影響。

其次，盡管部分研究已指出文化背景和社會價值觀對公眾態度的顯著影響，但跨文化比較的研究仍較為匱乏。未來研究可以從全球視角出發，比較不同國家或地區的文化差異如何影響公眾對鄰避設施的接受度，從而為政策制定提供更具實用性和文化適配性的方案。

最后，補償機制的有效性問題仍未得到充分探討。雖然現有文獻普遍認為補償政策是緩解公眾排斥的有效手段，但目前的補償方式多以單一的經濟補償方式為主，這可能無法滿足公眾的情感需求，甚至可能加劇反對情緒。未來的研究應深入探索多元化的補償方式，如環境改善、社區發展基金、教育投資等，并通過量化研究評估其具體效果，為政策制定提供更科學的依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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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稿日期：2024-11-19

作者簡介：

付漢良（通信作者）（1991—），男，博士，副教授，研究方向：神經工程管理。柴澤慧（2000—），女，研究方向：神經工程管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