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野(組詩)

雪落有聲

雪落下的時候

從冰河到樹林

從屋頂到墻根

都向上高了一分

冰下的水

樹上的疤痕

雪下的瓦片

墻邊的足印

都在聽

漸近的聲音

是誰

穿過野火的灰燼

打開了門

月光照雪

從屋頂垂到窗前

燈也熄了

大片的虛空

留給了身后的房間

麻雀守著屋檐

守著被雪覆蓋的倒影

聽著泡桐果

一聲聲嘶啞的呼喊

四月的榆錢

五月的槐花

都在月光里枯干

又飄遠

棉朵

從秋風開始

就注定了一場雪

涼意吹動了

那些顫抖的棉朵

一只只棉桃

抵不住身體的干涸

在母親手里

一一開裂

風大了

它們飄了起來

又紛紛墜落

成了一場雪

秋色

秋風動了

山嶺矮下去

平原高了

蒼耳和鬼針草

涂了銹色

向著草叢低處

脫落

草木背后的事物

在我的視野里

立著

玉米彎著腰站著

父親彎著腰咳著

黃牛拉著架子車

在秋風里走著

纏繞

牽牛花和葎草

爬在籬笆上

扁豆和絲瓜

爬在籬笆上

青藤穿過院墻

穿過夏夜的月光

探入你的窗

凝視你熟睡的臉龐

它們在你

手臂上生長

直到沉沒于

一場秋霜

你抓向

那些風里的翅膀

無數場秋風之后

它們還在

纏繞你的手掌

黑棗

雪在落

黑棗在枝上

更加緊縮

隱身于一片

茫茫的白色

繃緊的弦

在遠方的夜

用力拉扯

震動著

壓彎了的沉默

雪簌簌而落

它不落

在聽

有誰從樹下走過

桑葚

在五月

它們沿著墻邊

一粒一粒

染紅了院落

一粒一粒

微弱的火

灼燒著你的

肌膚和骨骼

那些桑葚

紅得發紫了

一粒一粒跌落

凝結成你

指尖的淤血

棉花開了

棉花開了

以云朵般的輕

逆行于風

那些在這片

土地上出生

又在秋風中

凋零的事物

一一蘇醒

棉花開了

包裹住那只

在深秋的草葉上

流浪的蚱蜢

聽它喊了一聲

好冷

石墻

一塊塊石頭

托起一面石墻

月光下一張張

凹凸的臉龐

連綿的褶皺里

藏著一座村莊

它們偎依貼緊

沉重得

連影子都無法飛翔

我看著它們

穿過我的手掌

跌入河水

沒有發出聲響

一道石墻

立在塵世上

一棵梧桐

不知過了多久

不知花開了幾朵

我睡在自己體內

穿不過

空而薄的殼

一只殘破的風箏

在枝上掛著

啄木鳥

一下一下敲著

我聽到

漸遠的聲音

我走了

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