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圖分類號:A81;G0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8477(2025)04-0052-11
從思想史意義上看,“術語革命”的理論氣度與實踐精神貫穿于馬克思主義發展史的始終,一部馬克思主義發展史也是一部概念范疇的變遷史、演進史。英國文化馬克思主義作為戰后國外馬克思主義重要的一支,我們需審慎判斷他們的重大缺陷:一是偏離了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批判的根本邏輯;二是對資本主義再生產方式的“寬容”,讓文化領域的“個性斗爭\"遠離革命;三是雖然他們將研究深入到工人階級隊伍中去,但仍無法擺脫學院政治的本性。不過,英國文化馬克思主義在研究范式與理論觀點等方面具備革新的、實踐的特性,在關鍵術語、核心概念的重塑與變遷這個維度構成了馬克思主義在文化理論領域的一次“術語革命”,影響了當代西方文化研究的整體圖景。如今,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新時代是一個“需要理論而且一定能夠產生理論的時代”。[21(8)不斷縱深推進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實踐探索為理論術語的生成提供了肥沃的土壤,亦為“術語革命\"的活躍展開搭建了平臺。習近平總書記強調:“要按照立足中國、借鑒國外,挖掘歷史、把握當代,關懷人類、面向未來的思路,著力構建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在指導思想、學科體系、學術體系、話語體系等方面充分體現中國特色、中國風格、中國氣派。\"2I(5)探英國文化馬克思主義產生的思想來源、生成邏輯、原創貢獻,不僅是全面、準確地把握馬克思主義理論形態統一性與多樣性的必然要求,而且具有深刻解讀并拓展當下實踐、總結提煉標識性概念、推動構建中國自主知識體系的現實必要性。
一、馬克思恩格斯的文化理論“術語革命\"范本
術語是特定學科領域標識概念稱謂的集合,是引證和解釋各學科表達規定意義的專門用語,用以正確標記科學、文藝、社會生活等各個專門領域里的事物、現象、特性及其過程。[3“術語革命\"不僅是解讀馬克思主義發展史的理論參照,更為我們示范了一種以術語為線索的馬克思主義話語批評實踐。
(一)“術語革命\"的原始出場語境
“術語革命\"的出場,是伴隨著對《資本論》的誤讀以及對剩余價值理論的誤解而來的。洛貝爾圖斯認為馬克思所提出的“剩余價值”等術語是他業已論述過的,并認為“馬克思剽竊了我,而沒有提到我的名字”。[4(10)其追隨者刻意忽視理論語境與底層邏輯,將馬克思和洛貝爾圖斯的相同表述符號界定為同一語義,堅持認為馬克思剽竊了洛貝爾圖斯。面對這樣的詰難,恩格斯表明:“一門科學提出的每一種新見解都包含這門科學的術語的革命。\"[5](32恩格斯指出,基于其容克地主階級身份,洛貝爾圖斯無法否定地租和利息等收入的合理性,也即是說,他不是從剩余價值、勞動二重性和工資范疇這三個“嶄新的因素”去解讀《資本論》的,自然無法理解馬克思的“剩余價值”概念在經濟思想史上的\"術語革命\"意義。
進一步地,馬克思恩格斯藉由“術語革命\"實現了馬克思主義話語體系的自構建。“某些術語的應用,不僅同它們在日常生活中的含義不同,而且和它們在普通政治經濟學中的含義也不同。\"5](32)“術語革命”并非“新瓶裝舊酒”,也并非局限于創制一種新的表達方式從而止步不前,它作為一種核心支點,為架構起學科話語體系的理論大廈而存在。在《資本論》的話語體系之中,對商品二因素與勞動二重性的界說、對價值形式與交換價值的闡明、對貨幣和商品流通的動態梳理、對工資本質的揭露、對貨幣轉化為資本的考察等,無不貫穿著“剩余價值”這一核心范疇,其在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話語體系的構建之中發揮著統領與線索的重要作用。
(二)文化理論領域的“術語革命\"范式意義
“術語\"(nomenclature)一詞在《現代漢語詞典》中的釋義為\"某門學科中的專門用語”。[7(1269)在《牛津進階英漢雙解詞典》中,“術語\"被解釋為“命名法(system of naming)”。[8](268)結合“術語革命\"的原始出場語境與這兩種釋義可得,術語是某一具體學科中專門化用語的凝練表達與科學總結,術語概念的闡發與創新往往構成學術話語生產的標志,術語系統的構建與發展事關學科知識的譜系演化。無論是改造舊術語還是提出新概念,都是思想觀念提煉、概括的結果。[術語以其凝練性在最大程度上展示某一學科的真實、完整面貌,正如“剩余價值”“價值”“使用價值”\"必要勞動時間\"等術語之于政治經濟學、“辯證法”“思維”“存在”“世界觀”“方法論\"等術語之于哲學、“社會”“結構”“關系”“社會化”等術語之于社會學,術語的提煉對于某一學科的整體性把握與總括性考量可謂意義重大。
“術語革命\"不僅擴充了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的語詞范疇,就其本質來看,“它更包含著一種根本方法的轉變,甚至是一種范式變遷”。\"術語革命”的提出,一方面打破了古典政治經濟學以“物與物的關系”遮蔽“人與人的關系”,始終將商品、貨幣、資本、勞動等術語局限于純粹“經濟學\"的狹小范疇,使得“剩余價值\"術語成為了一把理解馬克思經濟學話語體系的\"鑰匙”。[2另一方面,“術語革命\"亦與社會演進史與思想發展史緊密結合,使得這一脫胎于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語境范疇的概念構建成為學科話語體系層面的整體性方法論。馬克思將經濟學術語考察上升至“存在論”和“哲學”范疇層面,即通過思想厘清與術語革新實現了對現實生產方式矛盾運動的科學總結,科學構建了明如白晝的真理體系。從方法論意義層面省察,“術語革命”早已跳脫單純的經濟學范疇,成為總結提煉標識性概念、推動構建學術知識體系、促進科學理論范式轉化的應有之義。鑒于此,“術語革命”便具備了指導文化理論革新與深化的可能性空間。
(三)馬克思文化理論的“文化”術語判斷
術語是科學觀念的高度集合與科學凝練,不僅標識了理論變遷的合理性,而且彰顯了實踐活動的革命性,體現了歷史與邏輯的統一。“術語革命\"作為一種整體性的方法論,貫穿于馬克思主義的各個領域范疇之中,文化理論亦然如此。建基于唯物史觀的馬克思主義文化術語的內涵是多義且豐富的,4在馬克思、恩格斯的相關論述之中,“文化\"術語具備以下幾層含義:其一,從生成根源來看,文化是構筑于經濟基礎之上的“觀念上層建筑”,也就是一定的“社會意識形式”,它表征為法律的、政治的、宗教的、藝術的和哲學的觀念系統。這一概念既表明文化由經濟基礎所構筑、受其支配,又揭示出文化之于經濟基礎的重要反作用。其二,從表現形態來看,文化屬于與物質生產相對應的“精神生產\"范疇。在此意義上,馬克思將物質生產與精神生產指認為一對相互作用、相互滲透的關系范疇,彰顯了精神生產在社會歷史發展中的重要地位。其三,從廣義的整體大文化觀來看,文化就是“文明”。馬克思曾多次提到“文化初期”這一概念,指的是勞動生產力水平亦即文明程度較低的時期,并且使用“文明\"指代“文化\"作為社會進步程度和開化水平的標志。其四,從文化主體與社會系統的關系來看,文化表現為“知識水平”“教養程度”與“時代精神的精華”“觀念表征\"的集合體。文化一方面內蘊著文化主體對于自身知識性結構完善的強烈需求,另一方面也內嵌于社會整體系統之中,引領著現實世界的發展。
總之,通過回溯馬克思的文化本義,使其文化術語得到澄明,這對于發展馬克思主義文化理論具有極為重要的意義。馬克思文化理論在不同層面所開展的文化概念構建,匯聚成為文化理論的“術語革命”,為之后的文化研究樹立了方法論范式。從“術語”這層意義來看,馬克思對已有觀點的批判性繼承之中蘊含著創新性生發,在極富學理性的框架之中凝練出核心概念范疇,并由此出發構建起獨立的學科話語體系。從“革命”這層意義來看,這一系列關鍵術語與核心概念在馬克思主義發展歷程之中造成了巨大的思想震蕩,綿延至后世構成了或思想觀點、或研究方法、或相關領域拓展等方面的長久影響。因此,剖析某一理論學說之中關鍵術語與核心概念的“術語革命”,可以從“術語的”和“革命的”兩方面以及“術語革命”的整體性方法論意義著手,并將其統一于思想史的整體脈絡之中開展總體性分析。
二、英國文化馬克思主義關鍵概念的變遷與再造
作為英國文化馬克思主義養分提供者之一的利維斯,他的名字時刻與“實用批評”(practicalcriticism)和“仔細閱讀\"(closereading)緊密相連。[15](42)“實用批評\"指的是一種摒棄華麗辭藻堆疊并且不憚于剖析作品的方法論,“仔細閱讀”則意味著詳盡的分析性解釋以及對語詞的高度敏銳性。盡管威廉斯、雷蒙德等人從不稱自己是“利維斯派”或“利維斯主義者”,利維斯的影響仍是毫無異議的。正如雷蒙德所言,“利維斯文學批評中的一個關鍵術語顯然已經滲人我的思維”,[1](26利維斯的影響已融入英國文化研究的血脈基因,以至于在他之后的英國文化研究,其中大部分術語都是仔細考量而得的。因此,在英國文化馬克思主義的表征體系之中,用以表達馬克思主義觀念的語詞語句尤為重要。威廉斯在其《關鍵詞》一書前言中以兩個“重要的(significant)\"來強調“關鍵詞\"的重要性,同時輔之以“連接性”和“指示性\"勾勒出“關鍵詞\"背后蘊含著的龐大語義網絡和意指系統。[I7](15)“關鍵詞\"所涉及的不只是純粹的知識性問題,它更是一門知識社會學,甚而詞語政治學,英國文化馬克思主義關鍵概念的變遷與再造在文化研究領域構成了一次“術語革命”的思想史震蕩。
(一)英國文化馬克思主義內部\"文化\"定義之爭
在威廉斯看來,“文化”包含三種定義:其一,“理想的\"文化定義,文化即是一種人類以及整個社會不斷完善的狀態或過程,文化分析是一種對于永恒秩序或普遍狀況及其價值意義的發掘;其二,“文獻式”文化定義,文化即是智性和感性作品的整體,文化分析是一種整體的、歷史的批評活動;其三,文化的“社會\"定義,文化即是對于一種特殊的生活方式的描寫,文化分析是對于一種特殊生活方式所隱含或外顯意義價值的闡明。威廉斯認為,前兩種“文化\"定義皆可能排除掉彼此指涉的任何一種特殊的文化定義。因此,為了更全面表達“文化\"的內涵,必須拓展“文化”定義的邊界,直至它與我們的日常生活成為同義的。按照這一思路持續演進,“文化”的“本質”就指向了一種“整體性的生活方式”。[19](337)
根據以上威廉斯在《漫長的革命》之中下的定義,霍爾在《文化研究:兩種范式》中將其概括和引申為兩種不同的界定“文化”的方法,其一是將“文化”視為有關不同社會種種描述的總和,這一定義方法在思想領域運用了“文化\"術語的含義,并將這一概念大眾化、社會化、普遍化。其二則突出人類學意義,強調“文化\"與社會實踐相關的方面,這一定義方法表現出濃厚的民族志式、描述性和記錄性特征。霍爾對這兩種定義進行了批判,他指出“文化\"不單單是一種簡單的實踐,也并非只是對社會民風習俗的總體性簡單描述。對“文化”的分析即是努力去揭示社會關系復合體的本質,以整體的“情感結構\"來把握作為經驗性存在整體的所有實踐和社會形態之間相互影響的方式。由此,在霍爾看來,“文化\"是作為一種“關系\"而存在,[20]前言1他以一種囊括經濟、政治、文化的社會性視角對“意識形態”作出了新注解。
同樣對于威廉斯在《文化與社會》和《漫長的革命》中給“文化”下的定義持批判態度的,還有湯普森。1961年,為反駁威廉斯的“文化\"定義,湯普森在《新左派評論》發表同名文章《漫長的革命》,①指出威廉斯從“沖突之道”走向“生活方式”,脫離了社會主義知識傳統的主線,即認為他折損了社會主義文化觀念的高度斗爭性。進而,湯普森對于威廉斯的批評就不僅局限在“文化\"定義上,而上升到對于文化的整體性理解。湯普森認為,在《文化與社會》之中,威廉斯傳遞了一串空洞的聲音,其文化觀念以一種不偏不倚的媒介精神傳達出來。[22而在《漫長的革命》之中,盡管威廉斯提出了文化共同體與文化擴張的倡議,卻不免忽視了對于工人階級重要作用的考察,以至于威廉斯的文化思想只是妥協地編織、縫合抽象性層面的概念,而忽視了具體性的闡發。針對霍爾和湯普森的質疑,威廉斯雖未給出直接回應,卻在之后的研究中予以足夠重視并不斷改造自己的學說。
恰因這一系列對“文化\"定義及其相關問題展開的討論,使得英國文化馬克思主義的理論體系進一步廓清與明晰起來。威廉斯《文化與社會》與《漫長的革命》從大眾化和社會化視角刻寫“文化”,不僅超越了精英文化與大眾文化的截然對立,亦超越了資產階級文化與工人階級文化的局部分割,首先為“文化\"設定了總體的可能性話語空間。[23隨后的系列爭論交鋒使得“文化”的英國工人階級屬性愈加凸顯。至此,我們可從英國文化馬克思主義內部“文化\"定義爭論之中捕捉他們所認為的“文化”術語特質:其一,“文化”是整體性的并非碎片性的,其考察范圍是社會中整體的相互關系;其二,“文化”是特涉性的而非抽象性的,是一種針對英國傳統與實際狀況的馬克思主義本土化闡發;其三,“文化”是堅硬的斗爭性手段而非妥協的抽象性概念,它尤其關注工人階級的文化領域解放與抗爭。
(二)批判借鑒:唯物史觀視域下的術語變遷
首先必須明確的是,“文化”術語與“意識形態”術語有著天然的密切關系。英國文化馬克思主義的文化研究承接了馬克思主義文化思想,尤其是意識形態理論。有學者明確指出,意識形態是“文化研究中最重要的概念范疇”。[24I(3)還有學者認為,興起于英國的文化研究基本等同于意識形態研究。[25]2)秉持著對于馬克思意識形態定義的基本認同與總體繼承態度,在英國文化馬克思主義的觀點體系之中,有時,“文化”與馬克思所闡釋的“意識”“意識形態”“認識”“社會認識\"等語詞語義是基本等同的(尤其是“意識形態”)。例如,他們揭示了資本操控著文化、資產階級在文化領域開展意識形態滲透、文化成為意識形態代名詞等社會現實。有時,“文化”被放置于一個整體的社會系統之中,在這一系統內,“經濟基礎”與\"上層建筑\"不是樸素二分、單向度決定與機械僵化的,“文化\"既不是從人類生活的復雜現實中抽象出來的有邊界的“單數形式”,也不作為一個等級森嚴的分類體系將“高雅的”和“大眾的\"分隔開來,例如,威廉斯將“文化”定義為“一種整體生活方式,包括物質的、智識的和精神的”。[26](14)
布爾迪厄的文化場域理論將文化分為三層結構立場:承擔政治功能的現實主義立場、代表“市民利益”的商業立場和純文化的文化立場。[27](31-48)結合這一理論與英國文化馬克思主義的“文化”術語概念,可以更直觀地理解“文化\"與“意識形態\"之間的關系(見圖1)。
如圖1所示,在特定意義上,由“意識形態”術語到“文化”術語的變遷所指向的討論空間呈相對擴大樣態。之所以發生這一變化,是因為在英國文化馬克思主義的語境之中,存在著“文化\"術語得以覆蓋“意識形態\"術語的合理性。一方面,“文化”與“意識形態”的表達有著共通重疊與同源互構的部分。文化自身帶有濃厚的意識形態底色,“文化”術語的表達并不是為了顛覆或否定“意識形態”術語。湯普森在《意識形態與現代文化》一書中指出,意識形態作為一種“世俗信仰體系”,它的分析應“首先面向象征現象在社會領域中流通并與權力關系相交叉的多種復雜方式”,[28](286這恰恰指向文化研究的研究對象一一文化實踐及其與社會之間的關系。英國文化馬克思主義的文化研究在本質上就是批判主義的范式,這一范式的中心主題即“意識形態的再發現”。[29](84)同時,“文化”和“意識形態\"均與政治、權力關系甚密。當政治、權力關系以暴力的形式開展與架構之時,它們就變成了一種“斗爭實踐”;而當政治、權力關系以“訴求、對話、契約”等和平方式開展與架構的時候,它們就表現為一種特定的“文化形態”。[30]
另一方面,在英國文化馬克思主義看來,“文化\"術語強調了被“意識形態”術語所忽略掉的部分,在某些方面,前者具備優于后者的功能性屬性。其一,現實性功能。針對彼時英國國際地位式微、本土文化遭遇侵蝕、工人階級革命性漸趨消解等一系列現實問題,英國文化馬克思主義“文化”術語的現實性功能表現為“適其所適”。文化的影響力與規訓力是一種微觀的、隱性的權力,它散布在整體的日常生活之中,構成一種社會內在的軟性力量。[3威廉斯認為,“意識形態\"這一術語排除了社會關系維度,更為深刻和顯得無法挽回的失誤在于“把必要的社會關系替換成形式系統”。[32]61)文化研究本就是一門開放性、交叉性的學科,它自身具有影響、關涉社會各個要素的能力,“文化\"術語將權力問題置于更廣闊的社會整體系統之中,以此提醒人們:資本主義的影響已滲透至社會各領域,文化陣地亟須引起高度警惕。
其二,知識性功能。英國的文化研究歷史悠久、積蘊豐厚,并已構建起相對獨立的知識性體系,英國文化研究可為歷史唯物主義的拓寬提供深厚的土壤和廣闊的空間。英國文化研究具有經驗主義的哲學傳統、“自下而上\"的史學傳統以及人文主義的文學傳統,其“細讀\"方法、關鍵詞文本分析以及“民族志\"方法影響深遠,在平民教育、大眾教育與學院化教育領域也有所涉及。在“意識形態”術語所構筑的理論體系之中,經典馬克思主義主要就“經濟分析\"和\"階級分析\"的大尺度、規律性總結展開宏觀性描述,對于“文化分析\"和“大眾分析”的小尺度、日常性的微觀探討則較為缺乏。“文化”術語以一種微觀的切入視角,為英國文化研究宏大的知識體系與馬克思主義科學理論提供了可對話的空間。

其三,主體形塑功能。英國文化馬克思主義的生成與英國工人階級文化有著天然的理論聯系,對于工人階級而言,相較于“意識形態”,“文化”一詞無疑距離他們的生活更近,也更容易為他們所接受。英國工人階級有著深厚的斗爭傳統以及豐富的文學文化生活,例如,在被馬克思稱為現代英國一批杰出小說家的狄更斯、勃朗特姐妹等人筆下,就生動描繪了現代英國工人階級的文化經驗圖景。與馬克思的“灌輸\"理論相比,英國文化馬克思主義對于工人階級的教化與形塑更為隱匿和迂回,它更強調在資產階級設置的“無階級感”意識形態迷夢之中“喚醒”工人階級的革命性而非“培育”一種之前未有的斗爭性,不過這并不代表著兩種觀點是互相矛盾的,二者都指向同一個目標一一增進工人階級革命性以反抗資產階級統治。
總而言之,我們需要謹慎看待以上術語的變遷。一方面,用英國文化馬克思主義“文化\"術語去否定甚至推翻馬克思“意識形態”術語的邏輯思路絕不可取,要首先看到“文化\"術語在歷史和邏輯層面對于“意識形態”術語的承接性。另一方面,深刻理解“文化\"術語變遷的思想史意義尤為重要,這一變遷過程體現了英國文化馬克思主義的集成性、創新性與拓展性,亦彰顯了馬克思主義跨越時空的思想光輝。
(三)原始創新:學科體系與具體媒介形式之中的詞匯再造
在宏觀層面,英國文化馬克思主義將“感知結構”等關鍵詞注入其“文化\"術語之中,使得“文化”術語相對于“意識形態”而言,概念邊界愈發清晰。“感知結構(structureof feeling)\"是威廉斯獨創的一個概念,他在《馬克思主義與文學》一書中表示,之所以選取“感知(feeling)”一詞,是為了同“意識形態”和“世界觀”等正統馬克思主義概念作出對比區分,旨在強調“意義和價值是積極能動地被體驗被感知的,同時這一切和實踐中正規的、系統性的信念之間的關系是復雜多變的”。而選取“結構(structure)”一詞,則意在從寬泛意義上指明經驗中復雜因素的特殊內部關系,它們“既緊密相連又處于緊張的結構”。[33](132))那么,“感知結構\"在英國文化馬克思主義的理論體系之中究竟應該如何定位?在訪談錄《政治與文學》之中,威廉斯談及樹立“感知結構\"這一概念的目的,即“持續不斷地對清晰表達的事物和被經歷的事物進行對比”。[34(168168\"“感知結構\"巧妙地將客觀與情感進行配比,試圖商討“文化\"同時作為物質現實與體驗過的經驗之雙重屬性。概括而言,創設“感知結構”這一術語的目的有二:一是區別于“意識形態”以期對“凝固\"的“基礎\"進行解凍;(32](8-89)二是在縱向的歷史流動之間樹立一個參照點或一把標尺,使得“過去的歷史”與“流動著的現實”能夠進行對比區分。
在微觀維度,伴隨著20世紀后期大眾傳媒產業的蓬勃發展,多元媒介形態及其衍生性社會表征持續滲透至“文化\"術語的解釋框架之內,顯著拓展了英國文化馬克思主義豐富的術語體系。英國文化馬克思主義尤其強調對于“亞文化”的批判性考察,將其視為意識形態領域爭奪文化領導權的重要實踐場域。諸如“點唱機男孩”“摩登族”“光頭仔”“飛車男孩\"等青年亞文化群體,雖以其風格化儀式實踐構建出具有抵抗意義的象征體系,但此類“儀式抵抗\"始終局限于符號表征層面,未能對統治階級的權力結構造成實質性沖擊。霍爾等理論家并未因此否定其政治價值,反而充分肯定了這類文化實踐的積極意義:工人階級亞文化群體通過象征性抗爭展現了主體能動性的創造性轉化,而非被動接受既定社會秩序的規訓。
而在廣播電視研究領域,威廉斯對將廣播電視簡單歸類為“大眾傳媒”的表述提出批判,指出這種命名方式遮蔽了社會主體對電視媒介的需求本質及其文化實踐目的。基于文化唯物主義的分析框架,他創新性地提出“移動的私藏(mobileprivatization)\"①這一理論術語,為解析電視媒介化進程提供了更具闡釋力的認知維度。“移動的私藏”對于特定歷史時期個體的雙重存在樣態進行了具象化的描摹:一方面,人們渴望構筑獨立于公共領域之外、有私可藏的私密空間;另一方面,他們又必須保持對社會情勢變化的高度敏銳,以在資本邏輯與制度規訓的雙重夾縫中維系自身生存彈性。威廉斯揭示,“私藏”并未真正賦予個體文化選擇的自由,而當私密空間與公共領域的界限在媒介化進程中日益模糊之時,那些看似靈活的“移動”便成為了維護既有社會秩序的隱性意識形態工具。
三、英國文化馬克思主義“術語革命\"的思想史審視
在本質上,英國文化馬克思主義的研究旨趣即是\"把文化作為權利與反抗相互斗爭的場所”。[35](230)他們之所以傾向于使用“文化”及其衍生范疇的擴展性術語體系,是旨在構建更具英國特性的文化闡釋框架。
(一)歷史高度:對以往學科框架與范式的超越
首先,英國文化馬克思主義的文化研究擺脫了純粹的理論研究和書齋學問,走出了被學科圈定的狹小天地。可以說,英國文化馬克思主義文化研究自誕生之日起,就是一項與傳統文學批評分道揚鑣、積極與社會現實接軌的政治運動。其\"穿越學科邊界”的跨學科方法成為文化研究的重要標識,政治性和批判性特征成為文化研究的主要傳統。英國文化馬克思主義既不是憑空突現的產物,也不是封閉靜態自立的事物,它是在充分回望與分析種種思想潮流,并結合工業文明高度發達的英國社會狀況的基礎上,所提出的一種綜合性的研究策略與行動方案。在英國傳統文化研究之中,構成文化的種種術語詞匯、語體風格、行文規范等等都被嚴格圈定在精英主義的框架體系之中,文化被從日常生活的情境之中抽離出來,被懸空擱置成為一種形而上學的存在。英國文化馬克思主義從阿諾德、艾略特和利維斯等文化精英主義者之中汲取養分,一方面批判其精英主義立場,重思大眾文化對于社會發展的積極作用;另一方面對于文化精英主義之中的科學合理之處進行消化和吸收,如其對于資本主義工業文明的批判態度、“細讀”的文本分析方法、對通俗文化研究的部分觀點等,綜合以上兩方面將“文化主義\"研究范式發揚光大。“文化主義\"范式是指將人的實踐經驗與實踐行為納入文化內涵的理解體系之中,主張一種人類日常生活顯影而形成的文化觀。借此,英國文化馬克思主義實現了對以往文化研究范式的超越。
其次,英國文化馬克思主義為文化研究構筑了具有理論彈性的學科邊界。作為一種“不穩定”的構型體系,文化研究呈現出動態開放性特征,但這并不意味著該領域缺乏學術規制,也并不意味著這一學科領域是不受管轄的。文化研究范式的創新價值在于構建了馬克思主義與后現代主義的理論對話空間,這種理論間性既為馬克思主義傳統命題的異趣新生注入了新鮮血液,又為文化研究的彈性運用與范式轉換提供了方法論接口。[38英國文化馬克思主義的文化研究突破了傳統的學科壁壘,以“文化”這一術語為核心延伸至社會學、新聞傳播學、人類學、歷史學等領域,在跨學科對話、反學科規訓與反本質主義的理論張力之中,不同學科的研究方法被運用并匯聚至文化研究這一交接點,使得文化研究突破了僵硬的學術體制和規范,不斷擴張自身的研究疆域。英國文化馬克思主義的“文化主義\"范式,一方面打破傳統學科對知識生產的鴿籠化分類,建立文化現象的多維闡釋框架;另一方面通過理論旅行實現概念再造,為不同學術主體提供認知文化的多元棱鏡。這種理論開放性與實踐包容性,使文化批判理論超越單一學科范式,成為透視社會權力結構、解碼文化政治、把握現代性困境的重要分析工具,從而使文化批判理論成為探究人類社會真實樣態的一項寶貴資源。
(二)表達深度:切合現實的文化斗爭場域
曾幾何時,“價值\"\"地租”\"工資\"等詞被統攝在資本主義話語場域之內,用以鞏固資本主義存在的合理性和維護資產階級的統治剝削,而在馬克思的剩余價值理論出現之后,這些關鍵概念卻反過來被運用于批判資本主義。因此,重要的不是概念“是什么”或者“怎樣表達”,而在于概念“怎樣解釋”以及“為了什么\"而存在。同樣,英國文化馬克思主義有意將“文化\"術語置于其理論體系核心位置,以開辟一條在資本主義強盛發達、社會主義相對羸弱的英國發展馬克思主義的本土化路徑。在英國文化馬克思主義這里,“文化\"不再是利維斯口中“少數人\"的專屬,也不是柯勒律治筆下“知識、文化階層”以及阿諾德所言“殘余人物”的特權。他們高度關注文化的斗爭屬性,試圖將文化與無產階級革命性、斗爭性結合起來,并且將社會中的文化領域視作統治階級與被統治階級爭奪的場域。
然而彼時的現實卻是,隨著資本主義發生新變化,資產階級自詡的所謂“自由\"不是民主的,而成為商業的,文化領域內的高低優劣等級排列更是由資本進行操縱,讀者、觀眾等被劃分為兩個對立的群體:上層和下層。上層的文化是嚴肅而完整的,下層的文化則是無聊而瑣碎的。隨著“信息爆炸”逐步發展起來的大眾傳媒的確更加依賴大眾階層,但只是依賴作為觀賞和消費群體的大眾,而不是它所冠之“大眾事業”的作為文化創造主體的大眾。資產階級將大眾整合到市場競爭規范下的一整套關系內部,借由各種文化形式在社會日常領域進行文化權力的布控,進而使大眾在整個社會中都處于被操控的從屬地位。
文化研究所言及的“文化\"本身就具備強烈的政治氣息,它總是與社會關系的再生產問題結合在一起,要么起著維護現存社會關系的作用,要么挑戰和質疑這種社會關系。3顯然,英國文化馬克思主義的“文化\"術語意在向業已確立并不斷鞏固的資本主義文化權力關系發出挑戰。隨著資本主義狀況和意識形態滲透方式發生變化,針對“資本操控文化一文化意義解碼編碼—反哺控制大眾\"這一現實遞推關系,英國文化馬克思主義文化“術語\"關涉了以下兩個層面:其一,在文化創造主體層面,法蘭克福學派將大眾文化視作完全被意識形態操控的、蒙蔽大眾的工具,從而完全否定了工人階級的反抗潛能與能動性。英國文化馬克思主義實現了對這種觀念的突破,拒絕將文化視作單向度的操控,扭轉了文化研究的悲觀傾向。在英國文化馬克思主義看來,工人階級的形成不僅要從經濟史意義上進行考量,還要從政治史和文化史事實之中尋找依據。工人階級\"不是工廠制的自發產物”,[20](2)]也并非大眾傳媒可以加以規劃的空白容器,更不是一張只能夠消極被動等待“虛假意識”荼毒的“白紙”。工人階級有其自身的文化,更重要的是,他們能從文化領域出發進行反抗,抵擋資產階級意識形態的操縱。其二,在文化生成過程層面。威廉斯認為,相較于“意識形態\"\"世界觀”\"認識\"這一類靜態觀念,“文化”是一個動態術語,構成了各個不同形式(所謂“主導的\"\"殘余的\"\"新興的”)[32](129-136)相互交融的舞臺。“文化\"本就昭示著一個逐步生成、不斷發展的過程,進一步說,當充斥著資產階級意識形態的“工業一大眾文化”因自身矛盾僵化走向沒落之時,正是飽含生機與活力、富含社會主義色彩的“底層一工人階級文化\"崛起之時。
(三)思想廣度:輻射范圍的拓寬及研究方法的綿延
關鍵概念構成了“術語”,而“術語\"則天然帶有譯介、傳播、對話的屬性。英國文化馬克思主義的關鍵概念對于推動馬克思主義在英國乃至世界范圍內的傳播意義重大,亦在理論觀點、方法等方面深刻影響了在此之后的文化研究。
在馬克思主義傳播層面,英國文化馬克思主義的貢獻不容忽視。作為英國文化馬克思主義的主要思想陣地之一,《新左派評論》翻譯和介紹了一系列馬克思主義研究的經典文獻,還譯介了一些歐洲大陸馬克思主義理論家的著作及其研究性文章,例如《葛蘭西簡介》(1965年第32期)、馬爾庫塞的《作為現實形式的藝術》(1972年第72期)等等,[40](108)這加強了英國的馬克思主義者與歐洲大陸馬克思主義者的溝通與交流,極大地推動了英國馬克思主義的發展。此外,英國文化馬克思主義的代表人物亦在世界范圍內產生廣泛影響。以威廉斯為例,在《新左派評論》的一次采訪匯編之中,編者寫道:“在今天英語世界的社會主義作家中,雷蒙·威廉斯占據著一個非常獨特的地位。當代還沒有哪個左派人物名下的全部著作范圍如此廣泛。\"34(15)而在左派陣營之外,有學者評價威廉斯“是第二次大戰之后英國最重要的馬克思主義文學批評家和文化理論家”。[41(377)
在當時,“文本研究和馬克思主義在理論上從來沒有完美的契合”,[42]8英國文化馬克思主義便為彌補這一理論空白應運而生。通過對于“文化\"術語的多維度闡釋以及對于應時而生的文化關鍵概念的歸納解釋,英國文化馬克思主義實現了對馬克思主義文化觀念的繼承與發展,對于文化創造主體、文化之于社會的重要作用、如何將文化與社會主義相結合等問題提出了不少創見。同時,他們以“文化\"術語為切入點,著重對于文化問題進行微觀布展,就經濟基礎與上層建筑相互關系的問題展開思考和討論,對“經濟決定論\"予以有力的抨擊與回應。顯然,在那樣一個理論空白、混沌、困惑的時期,英國文化馬克思主義加速了英國社會對于馬克思主義由關注、理解,再到逐步認可、接受的過程。
在后世影響力和感召力層面,英國文化馬克思主義仍不掩其思想光輝。在文化研究領域,伴隨著“文化”術語的成熟、豐富,文化研究的整體范式逐漸清晰明朗。因文化研究所具備的開放性,在更廣闊的理論視域中,英國文化馬克思主義關鍵概念及相關術語的影響力亦囊括其他相關人文社會科學領域,形成了十分強大的思想綿延力。例如,在馬克思主義史學領域,霍布斯鮑姆將文化議題與史學研究相結合,以分析資本主義發展演變為研究主線,重點考察社會史的演變過程,尤其關注現代傳媒與世界歷史發展的相互關系,他指出消費主義與大眾傳媒共同搭建了20世紀的基本生活面貌。在西方馬克思主義文論領域,伊格爾頓深入挖掘文化與審美的意識形態內涵,生發出一種“文化政治”觀念。他認為文化也是一種政治沖突的場所,文化在藝術意義上界定了一種美好生活的品質,而在社會生活意義上,文化則帶有政治變革的意味。[43](16)伊格爾頓對于文化的理解顯然受到威廉斯等人對于“文化\"定義爭辯的影響。在社會學領域,吉登斯以一種“文化\"的眼光透視現代性問題,將現代性理解為現代社會的一種特殊制度模式或文化存在,并指出現代性的現實應對之策—“生活的政治”,[4(137)這與英國文化馬克思主義所提倡的觀點是高度契合的。
在當代中國的文化研究視野中,英國文化馬克思主義的方法理論引起學者的廣泛關注,為中國當代文化研究的開展與文化理論的構建提供鏡鑒與參照。以網絡青年文化為例,英國亞文化研究之中的“儀式抵抗\"“收編”“風格\"等關鍵概念與如今網絡之中的“協商式抵抗”“圈地自萌”\"獨異性\"等青年文化表征產生了跨時空對話的趨向。青年亞文化有著通過奇觀化風格來抵抗他們認為施加于自身的意識形態、文化規范與價值觀的功能,甚至參與到文化話語權的爭奪之中。因此,在如今互聯網技術迅猛發展的情況下,引導青年在網絡文化場域實現自我認知的構建與自我形塑的開展,是網絡文化研究亟待解決、亦可以從英國文化馬克思主義之中尋找提示的一個現實問題。
四、余論
對于英國文化馬克思主義“文化”術語的回顧與剖析,使得一個問題逐漸浮現出來:“文學”與“文化”二者關系如何?“文學\"與“文化\"兩個表面相似卻表意存在區別的術語——甚至嚴格意義上代表著兩個不同的研究領域,是如何在英國文化馬克思主義理論體系之中交融并黏合起來的?盡管威廉斯基于批判“文化與文明”傳統的出發點,認為具有“文獻式”意蘊的文學作品不能代替“文化\"所表征的“整體生活方式”,反對將“文學\"與“文化\"等而視之。但顯然,在“文學\"與“文化\"的關系上,“分\"有“分\"的價值,“合\"有\"合\"的收益。[45在“合\"的意義之中,文化唯物史觀的話語平臺得以開拓,因此,以一種整體性的“合\"的眼光看待“文學”與“文化”的關系頗具意義。英國文化馬克思主義將“文學\"熔鑄在\"文化\"的領域范疇之下,倘若說\"文化”是內容,那么“文學\"可以是其中的一種表達方式;如果說“文化”面向的是當下與未來的現實狀態,那么“文學”則是通融“過去一現在一將來\"的橋梁與打開時空大門的密鑰。“文化”是“文學\"在現代性層面的廣泛性的呈現,“文學”是“文化”在傳統性層面的凝練性的彰顯。英國文化馬克思主義者的文化研究者身份和文學批評家身份是從不沖突的,因此,密切關注英國文化馬克思主義的文學批評觀念,對于精進文化研究意義非凡。在特定語境之中,不必過分硬化二者的邊界,而應該遵循英國文化馬克思主義研究的基本精神—整體性目光——搭建與文化研究相適配的開放對話平臺。
此外,在大多數情況下,尤其在那些有著悠久研究底蘊和已建構起學科體系的領域,術語的變遷絕不是偶然和隨意的,關鍵詞語的“變異”也絕非只是語言學領域的事情。英國文化馬克思主義關于“文化”“解碼/編碼”“感知結構”“流動的私藏\"等術語,無論是繼承、改造舊概念,還是提煉、創設新概念,這一系列術語變遷不僅使得馬克思主義的傳播與創新向縱深推進,亦在批判之中實現了自身的完善,并且其在思想史上留下了文化研究的密集話語軌跡之后,對于當今中國的文化與社會問題仍然能夠產生共鳴、引發思考,這正是對其展開研究的可貴價值。而作為一種域外文化理論的英國文化研究,該如何進入當代中國文化研究的“元敘事”語境?
在理論層面,汲取英國文化馬克思主義關鍵概念提取以及術語變遷的經驗,對于“提煉標識性概念,打造易于為國際社會所理解和接受的新概念、新范疇、新表述\"大有可鑒。2(24)可以說,文化研究的術語化和學術符碼化是必要的,沒有關鍵術語支撐的學科體系是松散的,亦無法凸顯自身特色。當下,文化研究中的“術語革命”大有可為,并仍在持續進行著。在文化研究中植入語言、符號、意識形態以及媒介要素,特別是根據歷史傳統和具體國情提煉、總結文化研究專業術語,對于充分展示中華文化的賽續變遷路徑、展現當代中國社會的真實面貌、展望新時代文化強國建設的未來藍圖頗具意義。習近平文化思想在運用馬克思主義文化理論指導新時代文化建設的實踐過程中實現了理論創新,以“中國夢”\"文化自信\"\"文化主體性\"等原創性闡發實現了馬克思主義文化理論在新時代的“術語革命”,4這一系列標識性術語可以成為中國文化研究與文化建設的一張張亮麗\"名片”。
在實踐層面,應努力推動文化術語的在地性表達。盡管英國文化馬克思主義對后世文化研究形成了廣泛而深遠的影響,但自英國向中國而行的“理論旅行”畢竟存在著時間與空間的差別。在當代中國語境之中,“精英文化\"與“大眾文化\"的鴻溝雖不如彼時英國文化研究所經歷的那樣深刻和嚴峻,而文化泛娛樂化及意識形態滲透的迷思卻依然在場。因此,如何構建具有中國特色、中國氣派,足以傳遞中國力量的文化術語體系,如何通過一個個言簡意賅、科學凝練的文化術語向人民群眾傳遞社會主義觀念、塑造其共產主義信仰,又如何縱深推動中國文化研究和文化建設的“術語革命”,以文化形式講好、講深、講透中國故事,書寫好中國文化的特殊命題,是新時代文化強國建設在學科體系層面不容忽視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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