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所居住的東京公寓,每隔幾年便會更換一位管理人。我記得一位管理人,曾是一家外貿公司的課長,常早上收集落在地上的樹枝,擦拭落地窗玻璃。五六年前,那位最后的“團塊世代”的老人卸任,返回他的故里。
“團塊世代”出生于戰后最初的三年——1947至1949。廢墟之中長大,也參與創造日本經濟奇跡。從寫字樓到制造車間,他們曾站在這個國家的心臟。如今,2025年,他們全體年滿75歲,日本也隨之步入“后期高齡社會”的深水區。
在日本,60歲退休只是第一道門檻,之后多被返聘至65歲。返聘結束,許多人仍需另謀生計。我遇見的幾位管理人,過去在大型企業任職,說得一口流利英文,談吐得體,如今負責清掃、收發與植被管理。對他們而言,這是體面的堅持,也是生活的尊嚴。每天有地方可去,不至于在家中,被太太調侃為“粗大垃圾”。
所謂“后期高齡者”,意指75歲以上人口。2025年,約有800萬名團塊世代全部跨入這一門檻。與此同時,“贍養比”也從2000年的3.9:1,降至2.0:1。每兩名勞動人口,就要支撐一位高齡者。
更深層的挑戰,是出生率的斷崖式下滑。6月初,日本政府公布,2024年,日本新生兒數量跌破70萬,創百年以來新低。總和生育率降至1.15。首相稱之為“靜悄悄的緊急事態”。一端是迅速老去的人口,另一端是遲遲未至的下一代,日本的社會結構正在迅速空心化。
“孤獨死”,已成為社會的集體陰影。
老去的過程,并不平靜。厚生年金每月約14.5萬日元,遠低于高齡家庭23萬的平均支出。儲蓄成了與生命賽跑的最后希望。
更值得矚目的,是那龐大的獨居老人群體。2023年數據顯示,65歲以上的老年人中,單身家庭已達855萬戶,占過半數。這不僅是生活形態的變遷,更意味著一個人在世界盡頭靜默老去的可能性大增。“孤獨死”,已成為社會的集體陰影。
那些曾經在工廠與辦公室揮灑汗水的身影,如今重新進入勞工市場——夜班便利店、超市收銀、清掃工、保安。他們中的一部分仍愿意工作,以維持社交節奏;但更多人,是因為現實生活,已無法支撐“退休”這兩個字。
日本政府正在試圖回應這種結構性劇變。從“年齡無關”的就業機制,到“地域包括照護系統”的建設,從終身學習、社會參與的推廣,再到提升育兒補貼與家庭政策。但這是一場跨越世代、緩慢又艱難的結構轉身。
“那個世代集體老去”,不僅是生命的自然節奏,對日本來說更是宣告那個曾有的輝煌時代的終結。其中存在各種艱辛,并非所有人都能享受他們的“老后”。而青年世代,也在婚育與生活質量之間,苦苦權衡。
在當代,能否建立一個“老有所養、少有所育”的社會結構,將決定一個國家的未來的張力與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