議論之引經據典

范本呈現

談教訓

◎錢鍾書

人生中年跟道學式的教訓似乎有密切的關系。我們單就作家們觀察，也看得到這個有趣的事實。有許多文人，到四十左右，忽然挑上救世的擔子，對于眼前的一切人事，無不加以咒罵糾正。圣如孔子，對于中年人的特征也不甚了解，所以《論語·季氏章》記人生三戒，只說少年好色，壯年好打架，老年好利，忘了說中年好教訓。當然也有人從小就喜歡說教傳道的，這不過表示他們一生下來就是中年，活到六十歲應當慶九十或一百歲。

有一種人的道學，只是教訓旁人，并非自己有什么道德。古書上說“能受盡言”的是“善人”，見解不免庸淺。真正的善人，有施無受，只許他教訓人，從不肯受人教訓，這就是所謂“自我犧牲精神”。

頭腦簡單的人也許要說，自己沒有道德而教訓他人，那是假道學。我們的回答是：假道學有什么不好呢？假道學比真道學更為難能可貴。自己有了道德而來教訓他人，那有什么稀奇；沒有道德而也能以道德教人，這才見得本領。有學問能教書，不見得有學問；沒有學問而偏能教書，好比無本錢的生意，那就是藝術了。真道學家來提倡道德，只像店家來替自己存貨登廣告，不免自我標榜；絕無道德的人來講道學，方見得大公無我，樂道人善，愈證明道德的偉大。更進一層說，真有道德的人來鼓吹道德，反會慢慢地喪失他原有的道德。上帝懲罰人類，有時來一個荒年，有時來一次瘟疫或戰爭，有時產生一個道德家，抱有高尚得一般人實現不了的理想，伴隨著和他的理想成正比例的自信心和煽動力，融合成不自覺的驕傲。王陽明《傳習錄》卷三說：“人生大病只是一傲字，有我即傲，眾惡之魁。”照此說來，真道學可以算是罪惡的初期。反過來講，假道學來提倡道德，倒往往弄假成真，習慣轉化為自然，真正地改進了一點兒品行。模仿引進創造，附庸風雅會養成內行的鑒賞，世界上不少真貨色都是從冒牌起的。所以假道學可以說是真道學的學習時期。不過，假也好，真也好，行善必有善報。真道學死后也許可以升天堂，假道學生前就上講堂。這是多么令人欣慰的事！（選自《寫在人生邊上》，有刪節）

佳作展示

在負重與輕盈間起舞

◎羅蕓婷

生命，在春天是萬物復蘇；在夏天是生機盎然；在秋天是細水長流；在冬天是漫天飛雪。那生命的姿態到底是什么？我想，四季輪回，唯有在負重與輕盈間起舞，生命才能更好地綻放。

生命的旅途中，負重是最常見的姿態。

站在河西走廊的戈壁灘上，常能看見紫紅色駱駝刺在沙石間堅韌地生長，這種植物的根系長達二十米，只為從干旱的沙土中吸取一點水分。它不向荒蕪低頭，不與流沙妥協，用帶刺的枝葉在沙漠中絢爛起舞。站在鳴沙山山頂俯瞰月牙泉，會看到一彎碧水與周遭沙山形成絕妙共生：流沙晝夜傾瀉，清泉千年不涸，這或許就是生命的最佳隱喻。站在敦煌壁畫前，粗糲的巖壁上繪就的飄逸的飛天，是畫工在有限的生命中創造的無限奇跡。且看莫高窟的《勞度叉斗圣變》這一壁畫，舍利弗與勞度叉的斗法掀起漫天狂瀾，畫工將佛經故事演繹成不妥協的精神圖譜。負重前行而不改其志是最堅韌的力量，是李賀《雁門太守行》中的“甲光向日金鱗開”，是李白《將進酒》中的“天生我材必有用”！

生命的旅途中，不應只是等著暴風雨過去，而應學會在風雨中前行。

海倫·凱勒自幼失明失聰，卻在黑暗中學會閱讀與言談。史鐵生在青春年華雙腿癱瘓，卻以筆為舞，在生死的峭壁上輕盈如云。的確，巨浪可以沖跨沙堡，卻無法撼動巍峨高山，風可以吹走一張白紙，卻無法吹走一只蝴蝶。輕盈穿梭而不畏風雨，正是人類面對永恒時最優雅的姿態，是王子猷雪夜訪戴逵后，又選擇不見友人時的興盡而歸；是蘇軾飄泊海上問汝平生功業時的不系之舟；是昌耀在峨日朵雪峰之側攀登時瞥見的那只小得可憐的蜘蛛！

生命就像暗夜行路，充滿未知與變數，唯有時間長河奔涌前行，這一點永不會變。而負重和輕盈，正是我們面對永恒的最好方式。負重，代表擔起屬于自己的責任；輕盈，代表放下干擾自己的執念。這一擔一放，誠如“海壓竹枝低復舉，風吹山角晦還明”，生命因而更加美好。

四季輪回，在負重和輕盈間起舞，你會發現，再巍峨的山峰也并非高不可攀，再曲折的路途也并非走不到盡頭。因此，請堅定地負重前行，勇敢地輕盈起舞，你生命的風景將呈現其最本源的美，發出五彩之光。

【云南師范大學附屬中學呈貢學校】

眾說紛紜

老師：兩篇文章有一個共同的主題，那就是“人應該以怎樣的姿態生存于世”。錢鍾書的文章，表達了對“假道學”這種姿態要辯證看待的觀點，精妙地引經據典，包括引用《論語·季氏章》、古書、《傳習錄》，又多處化用他人名言，使文章極具說服力。

趙昱寧：羅蕓婷同學寫生存于世的姿態時，用到了辯證思維，寫出負重和輕盈兩者適用的條件，并且在兩個分論點結尾處引用和化用詩句、典故，非常出彩：直接引用文天祥、李賀、李白的詩句，論證了負重前行是一種堅韌的力量；后又化用王子猷、蘇軾、昌耀的事件，論證了輕盈穿梭是一種優雅的姿態。我在寫“人應該以怎樣的姿態生存于世”時是這樣寫的：帕斯卡曾說：“人是一根會思考的葦草。”我們有可能比草木脆弱，在無常的命運與浩瀚的宇宙面前渺小如塵，卻因思考而獲得超越性的尊嚴。面對浩渺的時空，人應該以謙遜、堅韌、善意的姿態，在思考中尋找生命之光。作為會思考的蘆葦，我們既不必妄自尊大，也不必妄自菲薄。應在謙遜中生長，在堅韌中挺拔，在善意中伸展枝葉，讓每一次思考都化作根系在時光的土壤里深扎。

技法點睛

1.直接引用，借古人之口，言自己心聲。論證觀點前，我們可以先思考古人是否曾提出過同樣的觀點？是否有更精辟的名人名言來表達？如果有的話，可以直接在文中引用，使我們的論證更權威，亦增強作文的文學性。

2.解釋經典，打破晦澀，成就共鳴。有時經典語句在不同語境下會有不同的解讀，因此，我們必須進行詳細的解讀，使得經典為我所用，服務于我們自己的論述。

3.描摹情境，自然融入文中。若想經典語句更有論證力，那么通過描摹經典中的情境，使讀者自然而然聯想到這個經典論據，可使得語言更加優美，且上下銜接更為自然圓融，而非刻意雕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