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對活躍在幫扶工作一線的程繼(化名)而言,2025年是個關鍵之年——鞏固拓展脫貧攻堅成果同鄉村振興有效銜接5年過渡期的最后一年。
程繼是四川某縣農牧口的干部。他所在的縣位于“四省藏區”,曾是14個“集中連片特困地區”之一。脫貧兩年后,“四省藏區”中四川部分有15個縣于2021年被列為國家鄉村振興重點幫扶縣。這些縣的特征較為相似:地處邊遠或高海拔、自然環境相對惡劣、經濟發展基礎薄弱、社會事業發展相對滯后。
“縣里發展有時不得不依賴國家的幫扶政策。”程繼說。正因如此,他們被允許統籌整合使用財政涉農資金的政策可延續到2025年。
如今已是過渡期最后一年,2025年中央一號文件又提出“鄉村全面振興”。過渡期結束后,政策怎么轉向、銜接,是程繼不得不關注的問題。
2020年10月召開的黨的十九屆五中全會給出了答案:脫貧工作如期完成后,接下來“要做好鞏固拓展脫貧攻堅成果同鄉村振興有效銜接”。這一提法在2020年底召開的中央農村工作會議上再次被明確。
一同明確的,還有5年過渡期的設立。在中國人民大學中國扶貧研究院院長汪三貴看來,設置5年過渡期主要是防止出現規模性返貧。“鄉村振興和脫貧攻堅有聯系,也有區別。如果轉換過程太突然,政策缺乏延續性,就可能導致返貧”。
中央釋放了明確信號,配套舉措隨即跟進。
王文元(化名)是西部某省農業農村廳負責監測幫扶的干部。據他回憶,2019年底,各級政府的工作重心逐漸從“助脫貧”轉向“防返貧”“重監測”。隨后,“四個不摘”被提了出來,指在5年過渡期內,雖然貧困縣摘了帽,但不摘責任、不摘政策、不摘幫扶、不摘監管。這確保了建檔立卡的貧困戶脫貧后,仍在享受一些幫扶政策。
在建檔立卡的貧困戶之外,各省還劃定了一個防止返貧致貧的監測范圍,被稱為“監測對象”。
無論是“四個不摘”還是“重監測”,都是為了守住防止規模性返貧致貧的底線。
2021年迄今,中央每年都會組織相關部門和專家團隊對22個省份進行綜合評估,檢查是否出現規模性返貧以及幫扶政策的落實情況。評估結果顯示,各地“沒有出現規模性返貧問題”。
數據顯示,截至2024年11月底,全國累計幫扶534萬名防止返貧致貧監測對象穩定消除風險。832個脫貧縣均培育形成了2-3個主導產業,總產值超過1.7萬億元。
過渡期內的任務,不只是監測,因為鄉村振興工作已開始。
實施鄉村振興戰略的起點可以追溯至2017年。全國人大農業與農村委員會原主任委員陳錫文曾撰文指出,中國的鄉村人口比重即使降到30%以下,規模仍然巨大,“中國發展的不平衡不充分,突出反映在農業和鄉村發展的滯后上。”
2017年12月,黨的十九大召開兩個月后,中央農村工作會議明確了鄉村振興的目標,并提出了一個跨越30年的戰略規劃。
規劃分三個階段實施:到2020年,鄉村振興要取得重要進展,基本形成制度框架和政策體系;到2035年,鄉村振興將取得決定性進展,基本實現農業農村現代化;到2050年,全面實現鄉村振興,真正達成“農業強、農村美、農民富”的美好愿景。
基調已定,機構調整勢在必行。
2021年2月,運轉28年的國務院扶貧辦告別歷史舞臺,國家鄉村振興局登臺亮相,從而形成了中央農辦、農業農村部、國家鄉村振興局“共治”的新格局。
2023年3月10日,運轉740天后,國家鄉村振興局相關職責被劃入農業農村部,在農業農村部加掛國家鄉村振興局的牌子,不再保留單設的國家鄉村振興局。
職責被理順的同時,哪些縣仍需重點幫扶也被確認。
2021年8月,國家鄉村振興重點幫扶縣名單公布,共160個縣(市、區),全部位于西部地區。
160個縣的分布情況是:云南27個、四川25個、甘肅23個、貴州20個、內蒙古10個、廣西20個、重慶4個、陜西11個、青海15個、寧夏5個。
被列為重點幫扶縣,意味著享有更靈活的幫扶政策。
程繼介紹,將各級財政下撥的數十項涉農資金統籌靈活用于扶貧項目,資金用途不受下發渠道限制,這被形象地稱為“多個渠道飲水,一個龍頭放水”。并且,重點幫扶縣可享受的特殊政策還包括鄉村振興銜接補助資金將直接到縣,給予建設用地指標專項用于鞏固拓展脫貧攻堅成果和鄉村振興。
幫扶政策,最終是為了推進鄉村振興。
除重點幫扶縣之外,全國其他縣(市、區)也在根據各自特點,規劃鄉村振興路徑。河南蘭考曾是開封市下轄的唯一貧困縣,2017年脫貧摘帽后,一直在思考如何振興鄉村。蘭考縣結合當地加強鄉土人才隊伍建設實際,出臺《蘭考縣激勵優秀鄉土人才十條措施(試行)》,充分發揮優秀鄉土人才的示范引領作用,引導各類優秀人才向基層一線流動,以人才振興引領支撐鄉村振興。
2022年10月,蘭考等100個縣(市、區)入選國家鄉村振興示范縣首批創建單位名單。目前已評選出2批,共計200個縣(市、區)。
河南省某地級市農業農村局正科級干部陳申(化名)曾被借調到原國務院扶貧辦工作過一段時間,對鄉村振興表述的變化頗為敏感。據他介紹,2023年12月的中央農村工作會議首次提出要有力有效推進“鄉村全面振興”。緊接著,這一提法連續兩年出現在中央一號文件中。
如何理解從“鄉村振興”“全面推進鄉村振興”到“鄉村全面振興”的轉變?
在全國政協參政議政人才庫特聘專家、中國農業風險管理研究會會長張紅宇看來,這三個概念并不割裂,因為它們的內在邏輯是一致的。他說:“它們也是與時俱進的,不同階段瞄準的問題、面對的挑戰和壓力都不一樣。因此,目標和要求也要有所調整。”
“鄉村全面振興”核心在“全面”。農業農村部農村經濟研究中心原主任、華中農業大學鄉村振興研究院院長宋洪遠解釋,“全面推進鄉村振興”的主要任務是統籌推進鄉村經濟建設、政治建設、文化建設、社會建設、生態文明建設和黨的建設。而“鄉村全面振興”的重點則轉向提升鄉村產業發展水平、鄉村建設水平和鄉村治理水平。
在專家看來,若要實現“鄉村全面振興”需進一步激發鄉村的內生動力。
國家發展改革委產業經濟與技術經濟研究所農村經濟研究室主任涂圣偉認為,動員第一書記、駐村工作隊,集合全社會力量合力攻堅,是一種“超常規”的社會動員機制。
陳申對此也感同身受。他認為,如果這是一場考試,在攻堅階段,地方主政官員覺得分數考得越高越好,但現在只要比及格線高就可以了,“這并非說領導不重視,而是要推進的事太多”。
如今,又到了關鍵節點。2025年1月20日,在國務院新聞辦舉行的“中國經濟高質量發展成效”系列新聞發布會上,農業農村部副部長張興旺表示,2025年是過渡期最后一年,農業農村部將研究謀劃過渡期后的常態化幫扶政策舉措。
在中國農業大學國家鄉村振興研究院副秘書長唐麗霞看來,常態化的幫扶政策要更注重于兜底保障。在調研中,唐麗霞發現,對不少農村的家庭而言,最大的返貧風險來自看病。因此,常態化幫扶也需要進一步完善醫療保障政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