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圖像學的 《步輦圖》 探究

一、潘諾夫斯基圖像學概述

潘諾夫斯基提出的圖像學是藝術研究中的重要理論方法，通常用于分析藝術作品的象征意義，為藝術史的研究打開了新的視角。潘諾夫斯基不僅關注作品的形式與風格，還深挖作品背后的文化、歷史和社會背景。其將圖像學分為三個階段：前圖像志描述、圖像志分析、圖像學闡釋。這三階段的分析方法可以讓觀者從多個維度理解藝術作品的深層含義。

前圖像志描述是分析藝術作品給人的最直觀的視覺印象，例如作品的構圖、色彩、用筆等，先了解作品的表層符號，繼而深入探究其內在意義。潘諾夫斯基認為，前圖像志描述是為后續的圖像分析提供基礎，任何圖像分析都必須從對形式的清晰描述開始。圖像志分析階段著重剖析作品中符號的象征意義，結合歷史文化、故事內容等背景，分析圖像中視覺元素所代表的深層內涵。例如人物形象、背景以及各種小物件的出現，都可能代表特定的象征意義。圖像學闡釋階段是圖像學理論的核心，強調探究藝術作品背后的文化、歷史內涵，解釋圖像內部的隱藏含義。潘諾夫斯基圖像學理論通過前圖像志、圖像志、圖像學三個階段，由表及里、層層遞進地分析藝術作品。

二、《步輦圖》的創作背景

《步輦圖》出自唐代著名畫家閻立本之手，取材于真實的歷史事件，以文成公主入藏和親為背景。松贊干布是吐蕃第三十二世贊普，他成功平定了叛亂，開創了統一的吐蕃王朝。之后，他開始大力推行改革，成效顯著，推動吐蕃向封建社會轉型。公元634年，松贊干布派使者向唐求婚，但未能如愿以償。638年，他再次遣使向唐朝求婚，同時率領20萬大軍攻打唐朝的松州（今四川松潘），想以此向唐施加壓力，使其答應自己的求婚，但最終被唐軍擊退。至此，他意識到要采用和平外交策略，真心實意地與唐朝交好，尋求和解。640年，松贊干布派遣祿東贊前往長安，一來謝罪，二來再次誠懇地提出通婚請求。然而，當時竟有五個兄弟民族的首領向大唐求親，故唐太宗設置五道難題，答應將公主許給勝者。最終，祿東贊成功通過考核，唐太宗答應了松贊干布的聯姻請求。閻立本有幸目睹了這次會面，并創作了《步輦圖》，該作品真實地記錄了文成公主和松贊干布的聯姻佳話，更成為見證民族融合的珍貴藝術資料，具有重要的歷史價值和藝術價值。

三、《步輦圖》的前圖像志描述

《步輦圖》是中國十大傳世名畫之一，現藏于故宮博物院，為絹本設色，縱38.5厘米，橫129.6厘米。此畫是以文成公主與吐蕃松贊干布聯姻為背景，用長卷的形式來表現唐太宗接見使者祿東贊的場景。

畫面可以分為左、右兩個部分。右邊是被侍女環繞、坐在步輦上的唐太宗（圖1），他身形高大，身穿黃色衣袍，目光深邃，神情威嚴，處處體現著帝王風范。唐太宗身旁的九位宮女發髻、服飾款式一致，裙帶飄揚，體態輕盈。宮女們嬌小、稚嫩，她們或執扇，或抬輦，或側或正，或趨或行。這些宮女雖面貌刻畫簡略，但姿態各異，襯托唐太宗的尊貴身份，是全卷中的焦點。左側三人中，前為典禮官，中為祿東贊，后為通譯者。面向唐太宗的第一人，身材高大，滿臉絡腮胡，頭戴黑色官帽，腰束黑色腰帶，身穿大紅色衣服，為唐朝負責引薦使者的典禮官。他雙手握在胸前，畢恭畢敬的姿勢與從容不迫的唐太宗形成鮮明對比。緊隨其后的人物是吐蕃使者祿東贊，他身穿有異域風格特點的紅白相間小團花衣袍，腰間佩戴玉佩香囊，頭發向后梳起，額頭寬廣，還戴了抹額發帶，牽拉著眉毛，眼睛細窄，鷹鉤鼻，身材矮小而精悍矯健，為典型的西域面貌。他拱手向前，雙腳并攏，背微微弓起，神情恭敬嚴肅，動作略顯拘謹。祿東贊身后那位身穿一襲白衣的是翻譯官，他處于畫面邊緣，面部微仰，神態惶恐，服飾處理簡單，暗示非重點敘事角色。

整幅畫以唐太宗為核心，所有人物從內向外展開。畫面左側，三人整齊排列，動作如出一轍。三人的身姿均微微前傾，動作中滿是對唐太宗的尊敬，好像正恭敬地向唐太宗匯報覲見相關事宜。再看右側，仕女們舉止從容優雅，動作幅度較大，與左側人物的拘謹形成鮮明對比，給觀者帶來了強烈的視覺沖擊。總的來說，畫面動靜結合，對比強烈，錯落有致。

四、《步輦圖》的圖像志分析

（一）構圖布局

《步攀圖》采用了中國傳統繪畫中常見的散點透視。閻立本在較小的畫面中合理安排了十三個人物，人物的大小及疏密分布都恰到好處。沿著畫卷軸線，畫面劃分為左右兩個部分。左邊有三個人物，其中站在最前方的是唐朝的大臣兼典禮官，他正引領著吐蕃使者祿東贊及其隨從朝見唐太宗。右邊是以被眾多仕女層層簇擁的唐太宗為核心的人物群像，此處人物眾多，聲勢浩大，盡顯莊重威嚴。畫家獨具匠心，運用對比襯托的手法，將宮女們嬌小、稚嫩的體態與唐太宗形成鮮明對比，使者們滿臉敬畏、態度謙恭，而唐太宗神色端肅、平和，二者形成強烈反差，將唐太宗的至尊風度展現得淋漓盡致。

這幅畫遵循了中國古代人物畫“主大從小，尊大卑小”的構圖原理。“主大從小”是指主要人物的身材比例比次要人物大，這影射了古代森嚴的尊卑等級秩序和皇權的至高無上。閻立本在創作《步輦圖》時，使皇帝比臣子和仕女的身形都更高大壯碩，并著重刻畫皇帝的神情和姿態，這都凸顯了唐太宗的尊貴和權威。

（二）設色分析

《步輦圖》中，畫家運用紅色來烘托求親的喜慶氛圍。紅色在中國文化中有特殊的寓意，它象征著喜慶、吉祥，古人還認為紅色可以驅除邪祟，因此紅色在歡慶的場合中是重要的裝飾色彩。在《步輦圖》中，紅色的運用很有巧思。閻立本將典禮官的衣服設置為紅色，而典禮官又恰好處于畫面中軸線的位置，這一抹紅色既為畫面增添了喜慶的氛圍，又不顯得突兀。宮女的服飾由青色和綠色點綴，這些冷色與裙擺上的紅色相互映襯，很好地平衡了畫面的冷暖關系，讓整幅畫看起來色彩和諧又富有層次感。右邊旌旗的紅色與侍女衣服上的紅色形成了呼應，使畫面在視覺上有律動感。

畫面中，唐太宗身著黃色素雅衣衫，在鮮艷紈扇的襯托下，更顯氣宇軒昂。在古代，明黃色常被視作尊貴與權威的象征，這一顏色是帝王的專屬。如果將唐太宗的衣服描繪為紅色，則既與他的帝王身份相悖，又顯得相對輕桃，難以彰顯君主的穩重與雅致。由此可以看出畫家的精妙構思。

使者祿東贊來自西域，其服飾造型獨特，色彩鮮艷。他腳上的黑色靴子為畫面增添了幾分厚重感，烘托出整個畫面的氛圍，凸顯出外交場合的莊重。至于最左側的翻譯官，由于并非畫面重點表現對象，因而身著最為普通的白色唐裝，色調淡雅，不喧賓奪主。這幅畫的色彩運用非常巧妙，色調高雅清新，毫無媚俗之氣。畫面舍棄了背景，僅以雅致的黃色鋪陳底色，使畫面簡潔明了，又凸顯了主題。

（三）人物形象

《步攀圖》是一幅紀實性的場景圖，人物形象刻畫得生動傳神，各具特點，體現了畫家高超的畫技。在圖中，閻立本不僅著重刻畫了唐太宗的外在形象，還以此來表現帝王的內在精神特質。從畫面人物的比例來看，唐太宗的身形比周圍的宮女高大，凸顯出帝王的沉穩厚重與魁梧。神態刻畫上，他的五官線條分明，面容俊朗，目光深邃，舉手投足間盡顯唐代貴族氣質和威嚴。上挑的雙目，長長的耳垂，飄逸的胡須，這些都表現出唐太宗獨具一格的帝王風范。在唐太宗的步輦邊有九位宮女，她們神態各異、各司其職，讓畫面充滿生機。這些宮女分別負責抬步輦、執掌扇、撐羅傘等。宮女的羅裙衣帶飄飄，體態輕盈，動感十足，身姿盡顯大國風度與氣派。侍女的嬌柔和唐太宗瀟灑魁梧的身姿形成對比，更凸顯帝王氣宇軒昂的形象。

畫面左側的三人分別是典禮官、祿東贊以及翻譯官，他們排列有序，拘謹肅穆，雙手握在胸前，恭迎大國明君。最前者一身中原官服打扮，額頭緊鎖，目光堅定，雙唇緊抿，表現出一副不辱使命的形象。中間使者一襲花衣，雙眼平視，嘴唇外突，描繪了使者祿東贊的個性氣質及異域風情，表現了人物誠懇恭敬的形象，可見吐蕃來朝的誠意。最后面的白衣使者嘴唇上，兩眼上揚，眼神中充滿驚奇與疑惑。這三人的形象拿捏準確，神態刻畫非常到位。閻立本注重表現這些官員衣物上的褶皺，以此表現出他們內心的惶恐和對唐太宗的虔敬。

在《步輦圖》中，閻立本將唐太宗與祿東贊的神態刻畫得惟妙惟肖，他用流暢且有力量感的線條勾勒人物的外輪廓，又巧妙地表現出他們的內在神韻。這些線條自然嚴謹，疏密得當，層次分明，富有節奏感。在描繪女性服裝造型時，畫家細膩地描繪出女子服裝款式的緊窄、袖子收口等細節，展現出服飾的風格與時代特點。為了讓人物有更強的立體感，畫家使用暈染畫法，在人物袖口的衣褶處、脖子與臉部的連接處暈染，打破了傳統繪畫中容易出現的僵硬死板的局面。人物的面部與手部運用輕盈流暢的細線繪制，衣物則以方直有力的線條，與之形成對比。畫面不設背景，花紋圖案設計精簡，只描繪關鍵結構，疏密得當，相互呼應。

五、《步輦圖》的圖像學解釋

典禮官在畫面中進行的外交儀式，展示了唐朝嚴格的禮儀制度。禮儀在中國古代社會中是非常重要的，是維護社會秩序、彰顯國家尊嚴的手段。唐朝是中國古代文化的興盛期，繼承和發展了前朝的禮儀制度，并將其應用在各個領域。《步輦圖》中對禮儀細節的描繪，如典禮官手持笏板、恭敬的姿態以及儀式的流程，體現了唐朝禮儀制度的嚴謹，也反映了中國傳統文化對禮儀的重視和傳承。

祿東贊作為吐蕃使臣出現在畫面中，其服飾與唐朝人物的服飾形成對比，體現了不同民族的文化差異。唐太宗接見祿東贊這一畫面反映了唐朝時期開放包容的民族政策和文化交流的時代特征，唐蕃和親緩和了雙方原本緊張的關系，推動了兩國友好往來的進程，促進了雙方在政治、文化等方面的交融。文成公主入藏后直至松贊干布離世，吐蕃與唐朝一直保持著和睦，未產生任何沖突，雙方在政治、經濟、文化等多個領域展開頻繁交流。文成公主遠嫁吐蕃，成為中原文化傳播的重要紐帶。她將科學技術、生活用具、文化書籍等帶到吐蕃，這些都在當地廣泛傳播，為吐蕃人民的生活注人了新的活力。中原先進的醫學書籍、治療方法和醫療設備傳入吐蕃，推動了當地醫學體系的形成與發展。文成公主還帶來了漢族先進的農業生產方式，使當地糧食產量大幅提高；她還向當地婦女傳授織布、刺繡等技藝，提高了當地的手工藝水平；中原的建筑方法也被帶到吐蕃，當地建筑深受漢式建筑風格的影響，在保留自身特色的同時融合了中原建筑的元素；文成公主人藏時攜帶了大量佛教經卷，促進了佛教在吐蕃的傳播與發展，豐富了吐蕃的宗教文化內涵。

自吐蕃與唐王朝建立政治聯系，雙方往來日益密切。隨著唐蕃交流持續深入，吐蕃的各類土特產不斷傳入中原，如精美的瑪瑙杯、矯健的羚羊、實用的毛氈等。音樂、舞蹈、馬球等文化藝術也不斷涌入，豐富了中原人民的物質文化生活，也加深了雙方的經濟文化交流。

《步輦圖》具有重要的歷史意義，記錄了漢藏民族友好往來的重要史實，真實反映了大唐和吐蕃的時代風貌和社會風情。唐朝與吐蕃和親之后，雙方在經濟、文化等領域頻繁交流，推動了雙方經濟、文化的發展與融合。

六、結語

本文基于圖像學方法的三個層面，由淺入深地對《步攀圖》進行了全面分析，以深刻地了解這幅畫的深層意義。《步輦圖》以獨特的藝術風格，展現了畫家高超的繪畫技巧，對后世的人物畫創作產生了深遠影響。而且《步攀圖》所蘊含的民族融合、文化交流等內涵，對于傳承和弘揚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具有重要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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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姚巧玲，蘇州科技大學藝術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畫創作與技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