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人,何處
滴答,滴答,何人,在幫我數數
這晝夜不停的滴答聲,如呼吸般安詳
曠野,這受佑護之詞,我不解的迷途
何處,才是終點,那永恒的安息?
我思,我卻不在。
沉睡,沉睡在大地溫柔的冰層下
誰先醒來,誰就將黑夜最后的殘渣吃盡
祈禱吧,僅僅在敘述的途中,就還遠離
真理。
道" 路
春天的病室里開滿了鮮花
黑夜送來死亡的說明書:蒼老,枯瘦
仿佛大海奉上的一副潔白的鯨魚骨
無論如何,他剩余的時間已屈指可數
但人是多么可憐,在行將就木的年紀
仍在眷戀著世上的財富……
記得當年我走出那座灰色院落,不再回頭
內心充滿重獲自由的欣快和惶惑
世界清新整潔如沒人住過的房間
空中的小飛機像一張閃光的犁,在耕種
一片無主的土地,人生那不可知的里程
在一個烏有的方向上伸展……
散文之心
多么奇怪,今天,在舒緩的音樂中
幸福和憂傷竟然是一體的
如此憂傷的旋律,來自一絲白云的演奏
來自湛藍而無遮的天空,來自最清貧的
思想
孤絕但還不夠用,還有太多難言的恩情
總有破碎的希望在延續著我們的生活
為何還對這些衰敗的事物戀戀不舍?
來自清晨的新雪中才有至高的滿盈
我的詩啊,還是太靠近死物和死巷
詩人,一生都該反對一顆散文的心。
預報今晚有雪
預報今晚有雪,收拾好心情和廚房
等待,街道和天空一樣陰沉
借用一只鳥耳,我傾聽風聲
如此動聽,仿佛從鳥類身上剝離的語言
這是一個可標記的夜晚
生命不再急促得追趕不上時間
仿佛一場降雪就能將眼下的瑣碎遮掩
帶我重回風雪漫卷的十九世紀。
泥" 濘
北風。偏頭疼。凜冬之雪
將如泣如訴的世界之幕拉開
什么舞動在我周圍?
當我和趕不走的孤獨最終成了戀人
這些冬季的鳥鳴是怎么回事
為什么我的生活越衰敗,它們叫得越歡
大雪急停,驅散了世界的噪音
啊這個孤獨的午后!
被溫柔以待的風啊,請吹拂我
世界必須在浪漫中,而生活卻在泥濘里
雪來自我將要墜落其中的銀河系
啊泥濘的銀河系!
漿果成熟的季節
一覺醒來,恢宏的落日掛在窗外
安靜樸素如一枚桃子放在桌布上
一切偉大的事物都如此低調、無名
而我寫詩就像在大地上建造房舍
用生活里撿來的磚瓦、木頭和石塊
但我至今也只是建造了一間小小的木屋
從不曾建造過那雄偉的大教堂
認識到自己沒有特殊的天賦并未讓我沮喪
上帝同時也給了我一些特別的恩典
我最大的成功就是成功地說服了自己
放棄對成功的貪婪——
墓碑會傾頹,書頁會腐爛
名聲會消失在風中
唯有妙不可言的神恩常在
在這漿果成熟的季節。
冷雨時光
莫名喜歡深秋時節冷雨中的街巷
尤其是當我坐在玻璃窗的后面等人
咖啡在慢慢變涼,要等的人還在路上
我也并不著急,靜靜聽著冷雨敲窗
在詫寂中消磨掉人生中的贅余時光
清冷的街道上少有行人
落葉鋪滿了濕漉漉的石板地
黃昏的燈光在細雨中越發迷離
一些奇異的事物也在這光線中漸漸生成
那是一些準備潛入黑夜的事物
我的心也隨之赤裸、開敞
在這可堪記取的下午五點鐘。
我不想再辨認道路……
當我試圖寫下生命中的偉大詩篇
卻發現這一切似乎都是徒勞
仿佛一個廉價故事的講述者
這無中生有的藝術,一腳踏空的生活
想到一件作品要用一生去完成
我的心一下子靜下來——
求神將我帶領,走到隨便什么地方
我不想再辨認道路,只想追隨你的腳步
我已萎頓如泥,仿佛被人世抽去脊骨
當晚霞分開藍色空氣,夜向我涌來
我迷醉于這混沌的氣候
度過一個心安理得的時辰。
浮光掠影
入夏以來,內心便混沌一片
沒有一絲清涼
清晨,將幾枝雛菊插在花瓶里
白色花朵映著耀眼的光芒
窗簾隨風微微擺動
巨大的樹冠海浪般翻滾
世界只是我理解的一小部分
越追索,未知的領域便越寬廣
想象世界的有限是一種快樂
有一種幸福只在事物的表面浮動
就像浮在這窗簾上的光
我從浮光掠影中尋得的幸福已經夠用
而不必再涉險進入那黑暗之核
但世界的至善必定在神秘的蔭翳里
如同一切未知之域皆是神的居所
如同我一直是虧欠的,從未完整過。
寫簡單的詩
黃昏的灰色光線進入室內
陪伴我吞吃掉最后一粒藥丸
這芳香的夜晚,一種幽靜之美
快樂和憂傷都不再值得一提
花瓣打開如落雪無聲
我只想為這寂靜的世界注入一點雨聲
不要圍著世界上的一切死物旋轉
愛必須擁有一種不斷衰減的能力
這一年,我只讀了一位大師的詩篇
孤絕,拒絕接近,又要求著被愛
燈下的影子過于空虛
必須提供愉悅,史蒂文斯說
我卻只能提供淚水和鹽
要去寫些光明的小詩了
讓自己站在那上升的一切中
寫簡單的詩,讓物自己說話
你要少說兩句。
失眠癥
現在是夜了,唉,我卻不得不是光!
——尼采
一玫紅色藥片,在夜色中融化
睡意是我久等不來的客人
詞已從夢中醒來,清新如松節油滴落
我和世界之間始終隔著一層云翳
道德和睡眠,你更愛哪一個?
為何入睡竟成為最后的懲罰?
神賜你一個大地已經夠用
為何還要附贈天空的神秘?
回到大地的巢穴中來吧
不要在天空久久徘徊——
天堂的歌聲撞向大地
鐘和敲鐘人,世上唯一的良心。
責任編輯:梁智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