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已來
最初在黑龍江電臺播音時,我懵懵懂懂的。資深的老播音員姒老師觀察了幾天,說:“小敬,你的播音太平穩,我觀察,你好像沒有較大的情緒起伏變化。在你的生活里,有沒有喜怒哀樂帶來的情緒變化?試著把這體驗用到播音里。”
哦,我這才意識到,我一直習慣克制自己、淡化情緒起伏,遇到啥事,既不雀躍狀,也不崩潰狀,從行為方式到語言表達,都傾向四平八穩。我早早就走進了貌似中年的成熟狀態,假裝在中年。
我20多歲的時候,常欣賞中年之美,看潘虹和達式常主演的電影《人到中年》,覺得那帶著一點皺紋的美麗是那么迷人,甚至那種倦意也很有味道。
當自己的中年真的到來,會怎樣呢?
我35歲的時候,臺里開運動會,告示上寫著:35歲以上,參加中年組。我轉頭走開,35歲怎么能算中年呢?
我自己都說不清:不是欣賞中年之美嗎,怎么真的進入中年,又在意進入中年組?
38歲,我創辦《一丹話題》,緣于CCTV的命題作文,緣于資深電視人的點播:你適合做言論節目。那是少有框框、富有活力的時期,先前的采、編、播積累,眼前的社會變化,腦力、體力滿負荷投入,生發出一個個話題,議論風生,眾聲喧嘩。最讓自己欣慰的,是那時的敏感、分寸、個性,是職業自覺和傳播能力。后來面對金話筒獎的認可時,我感到,似乎可以用“成熟”這個詞形容自己了。
40歲,我加盟《焦點訪談》,沒想年齡的事兒,只在意自己夠不夠前沿。編輯是小姑娘,攝像是小伙子。當時《東方時空》《焦點訪談》團隊的平均年齡在30歲左右,大家不約而同地管我叫“敬大姐”。《中國青年報》當時專訪我的標題叫《另一種中年》。
哦,中年已來。
心理狀態一直停留在中年
中年的一個特征是開始懷舊,我止不住地陷在往事里。那些事、那些人、那些日子,都涌上心頭。當我覺察到自己的這種狀態時,有些不安懷舊,是不是太早了?眼前的事那么多,面向未來的事那么多,是不是該克制懷舊?等我真的七老八十了,再去懷舊也不遲不太老的時候去創造懷舊的資本,很老的時候才有舊可懷。
重新認識和調整自我,可以看作中年的清醒。惰性和慣性是中年的伴生品,而在一個年齡、狀態都年輕的環境里,就可以幫助自己走出惰性和慣性,煥發出新的活力。我慶幸在40歲時,遇到電視前沿,遇到前衛群體,遇到創作空間,知道自己要什么,知道自己能做什么,知道該付出什么,知道該放棄什么,這些使我獲得了有催促感和欣慰感的中年。
進入中年,對女性來說,多少會有形象焦慮。皺紋初現時,我對著鏡子說:“我都有皺紋了。”我媽看著我說:“少有少的美,老有老的美。”老媽語錄很有智慧,真說在點兒上了:接受年齡帶來的轉變,才能看清自己,舒服地、自然地去順應。當皺紋越來越多時,我對修圖的小伙伴說:“別把皺紋都修掉啊,那還是我嗎?”
中年,對年齡會敏感,而我的鈍感成全了我。別人問起年齡,我從沒有什么忌諱。我怎么覺得自己好像一直在40歲呢?心理狀態一直停留在中年。好漫長的中年!
我依然愿意和年輕的攝制組一起做節目,攀長城,拍博物館,享受新媒體創作過程;我依然喜歡走來走去亦動亦靜的生活節奏;我依然喜歡用文字表達和記錄,每寫出一本書,如同交出一份作業;我依然為自己不懂那些新詞、新知而不安;我依然會問:“機場那些小粉絲追的帥哥是誰?”
是我一直假裝在中年嗎?
年輕時假裝在中年,是渴望快些成熟;年老時假裝在中年,是想慢些老去。既然中年這么好,就假裝在中年吧!
(摘自長江文藝出版社《走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