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前,我看過一篇小說,講的是有一個人為了報復鄰居,實施了一個陰險的計劃一教鄰居家的孩子學結巴說話。鄰居家的孩子每次學著結巴說話,他就裝作被逗得前仰后合的樣子,夸孩子聰明,甚至有時給他發糖鼓勵,使得孩子將結巴作為一項顯示自己聰明的才藝,久而久之,便再也改不過來了....
這個人顯然是懂得人性中最重要的一個特性,即每個人都有“聰明癮”。當一個人在某方面的長處被周圍環境認可時,這個人便會有意無意地被這個特征鼓勵甚至綁架,將這個特征發揮得淋漓盡致。比如,某人能說會道,某人廚藝精湛,某人舞跳得好,某人酒量大等。這些標簽,一旦貼在某人身上,宛如給小怪獸貼上了符咒,眨眼之間便特征分明,異于常人。連阿Q被人貼上“真能做”的標簽時,也容光煥發,很是喜歡。
當一個人將某項技能和長處作為自己的特征時,他便會樂于享受這種特征帶來的快感,并且有意無意地強化它。比如,某人常被人們夸贊聰明,一有機會,他就會展示這種聰明,沒有機會,創造機會也要展示。于是,我們常常看到這樣的場景:被表揚書讀得多的人,在每個話題都跳出來給別人“斧正”,直至把天聊死;歌唱得好的人,常常不自覺地成為“麥霸”,搶著一首接一首地唱;酒量大的人,一上酒桌仿佛斗士上了戰場,所有人則成為他必欲攻克的對手;力氣大的人,三五句話之內就能邀約對方來一場掰腕子比賽;常被夸穿衣有品位的人,會為了這個特征不僅將錢和精力全用在選衣服上,還時常因為對別人的穿衣品位表示鄙夷而得罪人··
所有的事,必須以特定的場景和時間為前提。在對的時間和場景展示自己的長處,是推介自己的好方法,反之則不然。
我年輕時就干過這樣的蠢事。那時,我熱愛詩歌,于是以為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喜愛詩歌。在我工作的只有四五百人的小廠里,我的詩寫得最好。在人們半真半假、客套搪塞的表揚之下,我就以為自己的詩真的寫得不錯,接著干出種種荒唐事。譬如,不擇時間、地點和受眾,隨時從口袋里掏出詩稿,裝作向人討教實際是炫耀地展示;認為自己是詩人,不應再在轟鳴的機器前勞動;用糖哄小孩子來聽我念詩等。這些行為,讓我變得古怪又搞笑,直至有好朋友實在看不下去了,悄悄提醒我:“你不要動不動就和人談詩,連守門的和鏟煤的都不肯放過,大家都有點怕你。”
這一記出人意料的晴空重錘,無疑是一劑清醒劑,雖然疼痛又尷尬,卻讓我明白自己已經陷入認知誤區一被自己所謂的優點和長處綁架。所謂被“長處”綁架,實際上是被長處的表象蒙蔽,對自己缺乏客觀認知的表現。破除這個魔障的唯一方法,就是認清真實的自己。這是一個說起來簡單,實行起來卻很難的事情。
(摘自浙江大學出版社《生命就是不斷受傷,不斷復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