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易地扶貧搬遷;移民;社會融入;路徑
中圖分類號:D632.4;C912.3文獻標識碼:A doi:10.3969/j.issn.1009-6922.2025.03.008
文章編號:1009-6922(2025)05-75-15
移民的社會融入一直都是社會學家、政治學家、心理學家和政府普遍關注的重要議題。2015年底以來,我國把易地扶貧搬遷作為精準扶貧的重要組成部分,展開了一場改變近千萬人命運的“大遷徙”。“十三五”期間,有960多萬群眾通過易地扶貧搬遷完全脫離了生存環境惡劣的特定“貧困空間”,實現了脫貧,從根本上阻斷了貧困的代際傳遞[1]。這也是新中國成立以來,涉及范圍最廣、人口最多的一次移民搬遷。2019年以來,隨著各地易地扶貧搬遷建設任務陸續完成,搬遷群眾的社會融入問題逐漸顯露,如:有的搬遷群眾受傳統思想觀念、生活習慣、生活方式等影響,加之舊有熟人社會消失,短時期內無法適應新環境、參與新生活,對新家園的認同感和歸屬感不強,出現了身份認同焦慮和心理困惑[2]。鑒于此,《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實現鞏固拓展脫貧攻堅成果同鄉村振興有效銜接的意見》明確要求“建立關愛機制,促進社會融入\"[3]。之后,促進易地扶貧搬遷群眾的社會融入便成為各地后續扶持工作的重點任務之一,也成為學界研究的重點課題。
一、文獻回顧
當前,學術界關于移民社會融入方面的研究較多,成果較為豐碩。研究成果集中在以下五個方面:一是對“社會融入”概念的探討[4-10]。目前,學者們尚未對“社會融人”基本概念的界定達成共識,按基本取向,大體可以分為“同化論”(acculturation)和“多元論”(multicultur-alism)兩大流派。其中,持“同化論”的學者認為,“社會融入”指的是外來移民在經濟、政治、社會、文化和價值觀念上融入流入地主流社會體系中,成為與當地居民無差別的社會成員的過程和程度。此說把“社會融入”理解為單向度的適應,以實現一體化為目標。而持“多元論”的學者則認為,不同社會群體享有保持“差別”的權力,認為移民與原住民之間關系平等,強調雙向互動、相互融入、相互滲透,建議移民與流入地進行良性的社會互動,這樣有助于移民成功地參與到當地的社會生活中。二是對“社會融入”具體內容或構成要素的探討。由于對“社會融入”的定義存在分歧,學者們構建出了不同維度的“社會融入”測量指標[11-14]。目前,主要通過類型化的方式來描述與測量移民的社會融入度和融入過程,其本質上反映了人類學和社會學研究中“結構”與“文化”的二元區分。比如,風笑天(2004)用日常生活、家庭經濟、生產勞動、鄰里關系、社區認同五個指標來測試三峽農村移民的社會適應狀況[15];楊菊華(2015)劃分出四個測量指標:經濟、文化、行為、身份[16]。三是對社會融入影響因素的探討[17-24]。學者們主要提出了三種歸因理論,即人力資本、社會資本和制度。人力資本關注微觀個體的人口學特征對社會融入的影響,社會資本關注移民的社會關系網絡等中觀結構性因素,政策制度的解釋范式則側重于宏觀層面。四是對移民融入流入地社會將會面臨的問題和困境的探討[25-29]。比如,謝治菊、許文朔(2022)認為,搬遷戶會面臨經濟認同、心理認同、管理認同等方面的困境[30];李志穎(2020)認為,易地扶貧搬遷后移民在安置地可能面臨就業、社會交往、生活方式和心理等問題[31]。五是探討移民社會融入的具體路徑[32-39]。學者們一般基于社會融入的影響因素提出相應的融入路徑。比如:張富富(2021)提出了民族地區易地扶貧搬遷老年移民的社會融入路徑:微觀上自我融入、中觀上社會協同、宏觀上政策支持[40]
現有研究對我們理解易地扶貧搬遷群眾的社會融入有重要啟發,但也存在一定的不足:一是尚未構建全面系統的社會融入測量指標體系。很多學者對“社會融入”的理解較為片面,其測量體系主要關注搬遷群眾的“硬件”融入(如生計、就業等),而忽視“軟件”融入(如社會交往、習俗、心理等)。二是提出的社會融入路徑尚不完備。很多學者雖然提出了一些融入路徑,但因缺乏深入、扎實的實證調研,其提出的對策建議較為寬泛,缺乏實用性和可操作性。鑒于此,本研究以河南省最大的易地扶貧搬遷安置點—興賢里易地扶貧搬遷安置點為例,基于社會融入的理論框架,通過構建全面系統的社會融入測量指標體系,運用實證方法探索我國易地扶貧搬遷群眾融入新安置點的路徑(即社會融入)。
二、理論與假設
社會融入理論目前已發展成為一個由人力資本、社會資本和心理資本共同構成的多元分析框架,這為探索我國易地扶貧搬遷群眾的融入路徑提供了重要理論支持。同時,社會融入是一個多維度的概念,其實現受到經濟、政治、
文化和心理等的影響。
(一)理論背景:社會融入與主導資本
社會融入通常指的是少數群體融入更廣泛社會的過程和程度。這是少數群體經歷同化過程以成為更廣泛社會一員的關鍵環節。社會融入由兩個維度構成,這兩個維度對于理解融入的復雜性和多面性至關重要。第一個維度是結構融入,它指的是少數群體對經濟和政治制度的融入和適應。第二個維度是文化融入,它指的是少數群體接受當地的社會規范和文化價值,包括流入地社會的語言、習俗和信仰等。
隨著時間的推移,社會融入理論已經發展成為一個由人力資本、社會資本和心理資本共同構成的多元分析框架。法國著名學者皮埃爾·布爾迪厄(PierreBourdieu)研究了發達國家的社會統治邏輯以及自我維持機制,并界定了支配群體和個人生活的兩種資本,即人力資本和社會資本。楊格·塔斯(Junger Tas)進一步指出,在移民的兩個生活空間(即結構和文化)向新居住地的過渡過程中,人力資本的更新是移民實現社會融入的關鍵因素。實踐中,社會資本在參與式微更新項目運營中發揮著重要作用,但其形式和效力因情境而異。本地化的社會資本(如社會參與、社會信任和社會交往等)有助于移民的社會融入。社會融人理論還認為,移民在遷入后需要來自政府或社會的各種支持,特別是需要建立一個新的社會網絡支持體系。此后,盧坦斯(Luthans)等人引入了心理資本概念,并歸納出心理資本的四個關鍵構成要素:希望、效能、韌性和樂觀,認為這些要素能夠幫助個人在挑戰性環境中培養適應力與信心。在組織行為學背景下,心理資本作為一種心理調節器,可以將人力資本和社會資本轉化為現實中的基本要素。此外,心理資本展現出可衡量且可利用的組織行為特征。學者Judge認為核心自我評價(coreself-evaluation,簡稱“CSE”)是心理資本的重要構成要素。他認為核心自我評價(CSE)水平高的人往往對自己持積極看法,而核心自我評價(CSE)水平低的人則往往對自己持消極看法。因此,作為心理資本重要內容的核心自我評價(CSE)既是衡量個人整體自我價值、自信心和自尊心的重要指標,也是決定個人成功、幸福和生活滿意度的關鍵因素。
(二)社會融入的測量指標
社會融入理論為探索我國易地扶貧搬遷群眾的融入路徑提供了重要理論支持。社會融入是社會結構的一個基本方面,它塑造著個體的行為和態度,一般包括結構、文化和規范三個維度。而結構維度中經濟融入程度的提升能加深文化融入度(比如共同的價值觀和信仰),進而促進規范融入(對社會準則的遵從)。宏觀層面的社會融入側重于基于人口學特征的社會聯結和整體融合,而微觀融入則傾向于通過個體的態度和行為來理解身份認同和群體融入。
社會融入是一個多維度的概念,其定義和衡量方式因情境而異。比如:有學者認為社會融人是人們在當地社區參與社會、文化、經濟和政治生活等方面的能力。但學者們一般從四個維度來評估社會融入,包括經濟融入、政治融入、文化融入和心理融入,具體衡量指標在不同研究中存在差異。一些研究認為,不同的指標是同步發展的,且對社會融入程度的貢獻是相同的。另一些研究則認為,各衡量指標對社會融入的貢獻各不相同,而且在不同情境下的重要
性也存在差異。
實踐中,個體或家庭的社會融入通常是一個從經濟融入、文化融入再到心理上真正融入的漸進的過程。具體而言,經濟融入通常被視為社會融入的起點,它在支持移民適應新社區方面發揮著基礎性作用。隨著經濟融入,移民的社會融入度會隨著在新社區居住年限的增加而增強。因此,改善移民的經濟狀況便是幫助他們融入新社區的第一步。而心理融入作為社會融入的高級和最終階段,雖受到經濟融入現狀以及所獲社會支持的影響,但更易受個人因素影響。需要注意的是,經濟融入(例如收入增加或就業機會增多)并不能確保社會融入的成功,新移民仍需社會/社區的支持以克服新老居民之間的隔閡或鴻溝。總之,在社會融入的過程中,從經濟層面到社會、文化或心理層面是否存在一種遞進的線性關系以及這種關系如何發展,學界并沒有達成共識。但學界普遍認為經濟融入是社會融入的起點,發揮著基礎性作用,而基于經濟和政治融入的心理融入被視為社會融入的高級和最終階段。
(三)研究假設與分析框架
上述理論為探索易地扶貧搬遷群眾的社會融入路徑提供了智力支持。筆者認為,經濟、社會和心理等方面的測量指標是遞進發展的,在實踐中經濟條件的改善是搬遷群眾融入新社區的第一個關鍵環節,社會支持則是他們融入新社區的重要因素,最后實現心理上的真正融入。
在理解社會融入路徑之前,重要的是要確定哪些主導資本對社會融入衡量指標(即經濟、社會和心理維度)有影響。在此,我們首先探討主導資本對經濟融入的影響,并提出第一組假設:
H1.主導資本促進經濟融入(此外,三類主導資本均有助于經濟融入)。
H1a.人力資本促進經濟融入。
H1b.社會資本促進經濟融入。
H1c.心理資本促進經濟融入。
如圖1所示,人力、社會和心理資本共同作用于經濟融入。其中,就人力資本而言,家庭規模、教育水平、年齡結構以及工作經驗是決定人力資本水平的重要因素。一般認為,潛在的工作機會有助于移民實現經濟獨立,并推動更廣泛的社會融入。因此,能否找到工作對于移民在新社區定居并成功融人至關重要。社會資本則可以通過與其他移民互動以及與原住民交往來積累。心理資本在決定個人對現狀(如經濟和生活條件)的主觀滿意度方面起著重要作用,能顯著影響個人的工作表現,并進一步影響其收入水平和在新社區的經濟融入。
考慮到移民與安置地原住民的經濟差異,經濟融入可能是支持他們適應新環境的首要議程。還有研究表明,地區間的經濟發展差異會對移民的社會融入產生負面影響,這表明經濟融入在社會融入中起著重要作用。因此,縮小經濟差距有助于移民建立自信、參與社區活動并承擔公共責任,從而獲得歸屬感。基于此,我們提出第二組假設:
H2.經濟融入通過社區融入促進心理融入(即經濟融入對社區融入與心理融入具有正向作用)。
H2a.經濟融入促進社區融入。
H2b.經濟融入促進心理融入。
社區融入并不是一個單向適應的過程(即只有移民適應新社區),而是一個雙向互動的過程,包括移民與所在地居民的相互影響。在此過程中,社區支持能夠逐步增強移民參與社區治理的意愿,反過來社區融入也會得到加強。因此,社區融入應當成為改善搬遷群眾經濟狀況與增強其身份認同之間的橋梁,即:
H2c.社區融入促進心理融入。
如圖1所示,本研究提出了易地扶貧搬遷項目中群眾社會融入的漸進式(或遞進)發展路徑:以經濟融入為起點,隨后經濟融入通過社區融入影響心理融入。

三、研究方法和數據
本文基于實證分析策略,通過人力資本、社會資本、心理資本和經濟融入、社區融入、心理融入六因素構建結構方程模型(SEM),對河南省三門峽市盧氏縣興賢里易地扶貧搬遷安置點搬遷群眾的社會融入進行研究。
(一)實證分析策略
基于社會融入理論框架,本研究采用結構方程模型(SEM)對以上假設進行檢驗。本研究認為,社會融入是一個漸進過程,包含不同的適應階段:首先是經濟融入,其次是新社區提供的支持(即“社區融入\"),最后是心理融入。結構方程模型(SEM)有助于理解經濟、社區和心理融入的復雜關系。
在使用結構方程模型(SEM)分析潛變量(即經濟融入、社區融入和心理融入)之間的關系前,按照結構方程模型(SEM)的應用程序檢驗測量數據的信度和效度。首先,通過驗證性因子分析(CFA)檢驗模型,采用克隆巴赫系數(Cronbach'salpha)評估量表信度( αgt;0.6 為可接受)。隨后,按照Hair等人的方法,采用主成分分析技術(Principal Component Analysis,簡稱“PCA\")分析變量之間的相互關系,并確定潛變量。再次,使用KMO(Kaiser-Meyer-Olkin)指標來檢驗抽樣的充分性,并驗證PCA的使用情況(PCA應該提供KMO值大于0.6的因子)。同時,還對潛變量的共線性進行檢驗,以確保結構方程模型(SEM)的解釋力與路徑合理性。一旦上述檢驗結果為測量數據的信度和效度提供了證據,這些潛變量就可以用于結構方程模型(SEM),以探究易地扶貧搬遷群眾社會融入過程中經濟、社區和心理融入之間的關系。
(二)案例背景
本研究的案例來自河南。河南的易地扶貧搬遷工作啟動較早。從2003年開始,河南省就不斷加大投入力度,加快推進易地扶貧搬遷工程。截至2020年底,河南省共投入易地扶貧搬遷資金265億元,搬遷安置貧困群眾12萬戶、51.4萬人[41]。其中,“十二五”時期搬遷25.4萬人,“十三五”期間全省易地扶貧搬遷建檔立卡貧困人口共7.4894萬戶、26.0383萬人[41]。河南省堅持集中安置為主、分散安置為輔的安置方式,遵循“四靠”(靠縣城、靠產業園區、靠鄉鎮、靠鄉村旅游點)原則,通過實施易地扶貧搬遷工程使原來居住在不具備生存條件的深石山區的貧困群眾,就近搬遷到交通便利、基礎設施相對較好的集中安置點,極大地改善了貧困群眾的生產生活環境,徹底改變了山區貧困群眾“出行兩條腿,種地靠老天,九溝十八岔,岔岔有人家”的局面。截至2020年7月,全省已建設完成858個集中安置點、7.5萬套安置住房[41]。
本研究聚焦于河南省三門峽市盧氏縣興賢里易地扶貧搬遷安置點。該安置點是河南省人民政府推出的“集中安置區典型案例”。興賢里社區位于盧氏縣城西南部洛河南岸209國道南側,距離縣城中心區域4公里。社區總占地面積468.31畝,其中建設占地288.85畝,總建筑面積24.99萬平方米,建設居民住宅樓83棟,搬遷安置貧困家庭2749戶11212人,占該縣搬遷安置總量的近三分之一,包括殘疾人453人、低保戶739戶、黨員179人[42]。該安置點是盧氏縣“十三五”期間最大的易地扶貧搬遷安置社區,也是目前三門峽市和河南省最大的易地扶貧搬遷安置社區。
興賢里安置點的基礎配套和公共服務設施較為完善。社區內“四縱三橫”主干道為縣城南區主要街道,直接融入城區當中,實行開放式建設管理。南北主干道春華一街直接與209 國道相連,西連盧欒高速,交通十分便利。社區內配套建設有2座總面積6328平方米的扶貧車間,商業和公共設施用房11317平方米,文化廣場1500平方米;配套規劃停車位1256個,綠化面積60486平方米;配套新建全日制小學1所,可容納學生1080人;新建220千伏智能化輸變電站1座,日供水2萬噸給水廠1座,日處理600噸污水處理廠2座。社區附近設置24個標準班,實現了“五通、六有、七化”[42]。
興賢里安置點的管理組織也較為健全。安置點建成后,盧氏縣人民政府立即抽調職能部門人員40余人,成立了社區社會管理籌備工作領導小組辦公室。同時,先后設立了社區為民服務中心、黨群服務中心、雙扶驛站辦公室,以及社區公安警務室、衛生服務站、農商行分理處、物業公司、自來水營業部、移動公司和聯通營業廳、醫藥超市、天貓超市和雙扶驛站便民超市等社區管理服務機構13個,建立了社區新時代文明實踐所、縣文化館分館等文化宣傳場所,確保社區居民享受各類政策服務“不脫節”,實現群眾就醫、就學、就業“零障礙”。成立了社區黨總支,按照黨員分布將社區劃分為4個基層黨支部(1個社區服務部門黨支部、3個社區基層黨支部)、15個黨小組,建設了可容納200人的黨員學習培訓中心和3個社區基層黨支部集中辦公場所;按照地域分布將社區劃分為3個居委會、30個居民組,選聘居民組長30名,每名組長分管2~4棟樓約90戶居民。
(三)調查設計
基于社會融入理論設計了調查問卷:(1)經濟融入程度由人力資本、社會資本與心理資本決定;(2)社會融入通過經濟融入、社區融入和心理融入等指標來衡量,遵循“經濟融入-社區融入-心理融入”的進程。
首先,進行了一次面對40名搬遷群眾的試點調查,以檢驗調查問卷中所列問題的科學性。根據試點調查的結果,形成了一個完善后的問卷,包含三個部分:(1)個人和家庭信息,如性別、年齡和教育程度等;(2)社會適應狀況,如收入和工作狀況、社區評價以及參與社區事務等情況;(3)社會融入認知,如工作經歷、社會援助、政策支持、生活態度和心理狀態。2024年7月至8月,我們派出19名經過專業培訓的訪談員,對興賢里安置點的516名搬遷群眾(隨機抽取的)進行了面對面訪談,最終獲得了499份有效問卷。
(四)數據與變量
在我們的樣本中,受訪家庭的平均規模為4.98人,平均家庭年收入為5.4萬元。其中,51.5% 的家庭年收入在4萬~8萬元之間; 54.5% 的受訪者為男性, 81% 的受訪者年齡在30~50歲之間, 68% 的受訪者僅受過小學教育。考慮到社會融入情況也取決于移民的個體特征,故這些人口統計學信息也被作為控制變量納人結構方程模型(SEM)。


表1展示了用于構建結構方程模型(SEM)的六個潛變量的關鍵因素。我們采用李克特量表(Likertscale)來衡量這些因素(觀測變量),代表經濟、社會和心理狀態的感知水平。本文基于現有研究選擇了一系列因素(均為Likert5條目)來評估這六個潛變量。例如,人力資本由工作經驗、專業知識和技能等三個觀測變量構成,這些都是搬遷群眾在新社區生活所需要的,更是其實現正常生活的關鍵。
四、結果與討論
本部分將運用結構方程模型(SEM)的應用程序檢驗測量數據的信度和效度,以探究并確認易地扶貧搬遷群眾社會融人過程中經濟、社區和心理融入之間的關系。
(一)信度、效度和共線性檢驗結果
本文用克隆巴赫系數(Cronbach'salpha)來衡量數據的信度,用主成分分析(PCA)的KMO值來衡量數據的效度。如表2所示,六個潛變量的克隆巴赫系數值在 0.694~0.818 之間,而整體模型(23個觀測變量)的克隆巴赫系數值估計為0.827,表明數據和測量指標具有可靠性。主成分分析(PCA)的KMO值檢驗顯示,整個模型的KMO值為0.826,除開心理融入的其余潛變量的KMO值均在0.7以上,表明數據適合進行因子分析。需要注意的是,心理融入的KMO值為0.594,這是可接受的。

同時,應用主成分分析(PCA)來檢驗樣本數據的效度。基于理論框架,使用AMOS23.0構建結構方程模型(SEM)(見圖2)。從估計的標準化系數(見表3)來看,所有與潛變量相對應的觀測變量的因子載荷值均在0.5以上(主要集中在0.6至0.8之間),表明觀測變量是可信的。驗證性因子分析中,大于0.5的載荷值被認為是潛變量的強載荷,表明每個觀測變量在其各自的主成分因子上具有較高的載荷,數據結構的效度良好。



如表3所示,六個潛變量的共線性檢驗結果在0.15至0.43之間,這表明大多數變量呈中度相關,且無系數超過 0.85 。結果表明,本文中的潛變量之間不存在共線性,所有測量數據均符合模型要求。
根據上述測試,我們得出結論:所有23個觀測變量都具有良好的可靠性。基于理論框架并運用主成分分析(PCA)構建的結構方程模型(SEM)與實際調查數據擬合良好,樣本數據具有有效性。最后,潛變量之間存在相關性,但不存在共線性。因此,我們將進入下一步,對結構方程模型(SEM)進行評估,并研究模型估計的系數。
(二)結構方程模型(SEM)評估結果
模型擬合度(或適配度)是進行結構方程模型(SEM)分析的必要條件,因為擬合度是模型的預期協方差矩陣與樣本協方差矩陣的一致程度。擬合度越高,模型與樣本的一致性就越高。
如表4所示,本研究的結構方程模型(SEM)符合模型判斷標準,表明模型擬合良好。此外,潛變量之間的復相關系數達到 1% 的顯著水平,表明結構方程模型(SEM)的整體解釋力較強。

1.結構方程模型(SEM)的路徑系數估計。根據路徑系數估計值 (見表5),結構方程模型(SEM)提出的六個假設均通過驗證,且均達到了 1% 的顯著水平。

2.主導資本對經濟融人的作用。如表5所示,人力資本、社會資本和心理資本均對經濟融入具有正向影響 (H1得到支持)。值得注意的是,社會資本對易地扶貧搬遷群眾的經濟融入影響最大,其次是人力資本和心理資本(Hla—Hlc)。也就是說,搬遷群眾從社會網絡支持中獲益最多。這一發現與大多研究結果一致,即強大的社會關系網絡能夠對家庭收人產生積極影響。但這一發現也與某些研究結果不同,后者認為心理資本在移民社會融入中最為重要。這種不同的原因在于,本研究案例的移民群眾因處于貧困狀態而愿意搬遷,而強調心理資本的研究所聚焦的群體則因自然災害等而被迫搬遷。
如圖2所示,最具影響力的社會因素為親戚和朋友(SC1),社區成員(SC2)也能在搬遷群眾社會融入過程中發揮重要作用。盡管政府支持(SC3)和能人幫助(SC4)具有積極意義,但其影響力相對弱于朋友(SC1)和社區成員(SC2)。這些發現與關于社會網絡對個人和家庭影響的研究相呼應,即社會資本特別是來自緊密關系的社會資本能帶來更大的收入回報。此外,社區成員的支持在搬遷群眾經濟融入過程中也發揮著重要作用,因為與社區成員的交往有助于搬遷群眾熟悉、適應新社區,并減輕他們的經濟壓力和就業困難。
人力資本對經濟融入具有積極影響,即人力資本可以通過多種方式改善經濟狀況,比如增加收入、就業機會以及減少經濟不平等。在這一方面,從正規教育中獲得的專業知識(HC2)在人力資本的影響因素中居首位。因此,通過提供技能培訓來提升搬遷群眾的就業競爭力至關重要。
心理資本對經濟融入的積極影響表明,培養和維持心理資本能夠使搬遷群眾在提升競爭優勢方面受益,這將進一步促進社會融入。具體而言,堅毅(PC2,即積極有效解決生活難題的能力)和韌性(PC1,即應對陌生環境的心理適應力)是搬遷群眾融入新社區最重要的心理資本。這一發現證實了心理資本的四個關鍵組成部分存在先后關系,即堅毅的影響大于韌性、樂觀和希望。
3.經濟融入、社區融入與心理融入的關系。表5中的路徑系數分析結果支持了H2a和H2c:作為社會融入的第一步,經濟融入有助于移民樹立信心以適應并成為新社區的成員,收入的增加有助于縮小搬遷群眾與當地居民之間的差距,從而促進他們之間的互動和交流。同時,搬遷群眾還能通過收人增加和成功就業而獲得自尊心和自信心。另外,社區融入與心理融入之間存在正相關關系。正如預期的那樣,搬遷群眾可通過參與社區活動感受到新社區的接納。另外,與當地社區成員建立聯系和社交網絡也有助于搬遷群眾產生對安置點的歸屬感:他們不再將自己視為外來者,而是將自己視為社區的新成員。
圖2和表5所示的結構方程模型(SEM)路徑系數分析證實了社區融人、經濟融人與心理融入之間的正向中介作用 (H2得到支持)。在此,代表經濟融入與社區融入(
)經濟融入與心理融入( [EIPI] )之間關系的路徑系數均為正值(0.378和0.25),且呈現 1% 的顯著水平。此外,社區融入與心理融入的路徑系數也為正(0.203)且顯著。因此,社區融入的正向中介效應增強了經濟融入對心理融入的直接作用,總效應值為0.58。這一發現與現有研究一致,即社區支持是促進搬遷群眾從經濟適應轉向心理認同的關鍵橋梁
五、總結和建議
本文基于社會融入理論,采用結構方程模型框架,考察了我國易地扶貧搬遷群眾的社會融入路徑。本研究首次將社會融入過程分為經濟融入、社區融入和心理融入三個階段。研究結果表明,經濟融入是搬遷群眾社會融入的起點,社區支持及社會網絡能夠進一步推動經濟融入向心理融入轉變,促使其形成“新社區成員”的身份認同。具體來說,搬遷群眾的社會融入是按照經濟融入、社區融入和心理融入的順序依次實現的。作為社會融入的第一步,成功的經濟融入有助于搬遷群眾改善經濟狀況(例如獲得成功就業)并縮小與原住民的收入差距,進而建立起參與當地社區事務的信心。此外,社區融入提供的社會支持對加強經濟融入與心理融入之間的聯結具有正向中介作用,參與當地社區建設是增進搬遷群眾身份認同、獲得歸屬感的催化劑。鑒于社區融入所起的重要橋梁作用,政策制定者應考慮促進搬遷群眾與當地居民之間的社會交往,幫助其參與當地社區的公共事務和活動。
基于以上研究結果,為助力搬遷群眾更好融入當地社會生活,提出如下建議:
一是大力促進經濟融入。政策制定者應創造與當地資源和產業發展相契合的就業機會,努力將搬遷群眾納入當地就業服務體系。可以將零工市場、社區工廠、就業幫扶車間、就業服務站等設在群眾“家門口”,確保搬遷群眾就近就地就業。建立常態化的跨區域崗位信息共享和發布機制,搭建完善用工信息對接平臺,精準組織引導有就業能力和就業愿望的搬遷群眾外出務工、轉移就業。投入創業扶持資金、建設創業孵化基地,為有創業需求的搬遷群眾提供融資服務,支持搬遷群眾自主創業。圍繞當地特色產業,緊密結合安置點用工需求,有序組織搬遷群眾參與職業技能培訓,以提高其就業能力從而增加就業機會。全面落實搬遷群眾應享參保優惠及醫療保險、養老保險、城鄉低保等有關政策,做好各類社會保障政策轉移接續,不得因搬遷影響群眾相關社會保障權益。
二是大力推進社區融入。全面構建開放和諧的安置社區,打造社區共同體。大力培樹搬遷群眾的主人翁意識,鼓勵支持其參與社區治理,如:參加社區居委會、自管委、業委會、志愿服務隊,參與制定村規民約、居民公約、文明建設條例,擔任樓棟長、網格員、黨小組長等,使搬遷群眾成為社區治理的主體,以增強其歸屬感和認同感。可以節日活動為平臺載體,積極舉辦各類形式多樣、內容充實的社區活動,如鄰里節、相親會、聯誼會、民俗節、親子活動、文化節等,為搬遷群眾之間、搬遷群眾與當地居民的交往搭建良好的社交平臺,以拉近相互之間的心理距離,促進人際交往、文化交流、情感交融,構建起和諧團結、互幫互助的新型鄰里關系。積極培育扶持社區社會組織,如老年人協會、文化體育團體、環境美化隊、慈善組織、農業服務隊等,以這些組織為紐帶擴充搬遷群眾自身社會關系網絡,幫助其更好地融入安置地的社會環境。
三是著力深化心理融入。將心理服務體系納入安置社區服務體系建設中,不斷健全心理服務機制,幫助搬遷群眾完成身份認同轉型。培育安置社區社會工作服務機構或服務站點,支持引導社會組織、專業社會工作者參與社區服務,為搬遷群眾開展心理疏導。持續關注搬遷群眾的心理變化,針對個體化心理問題,應點對點加以解決;針對普遍共性問題,應以搬遷群眾整體為對象,謀劃開展社區教育活動,緩解其心理困惑。組織動員縣鄉(街道)干部與搬遷群眾結對子,鼓勵社會工作者、志愿者發揮專業優勢,開展生活融入、心理疏導、健康養老等社區服務。積極引導當地居民在心理上真正接納、真誠幫助搬遷群眾,消除對搬遷群眾的歧視與偏見,防止造成人為的封閉隔閡。推進公共文化資源向搬遷安置區傾斜,為搬遷群眾提供更多更好公共文化服務,豐富其精神文化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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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康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