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樓蘭到龜茲

蜿蜒流淌的塔里木河滋養了一片片綠洲，正是這些綠洲，為人類提供了不可多得的家園。在古代，它們是樓蘭、龜茲、精絕、姑墨、于闐等煊赫一時的西域36國中的大國，它們前后串聯，便是絲綢之路，來來往往的人們在此書寫著屬于自己的歷史。

作為西渡使者的生命之水，塔里木河見證了希臘文明、波斯文明、埃及文明、印度文明和華夏文明最早的碰撞與交流。美國社會學家摩爾根曾說：“塔里木河流域是世界文化的搖籃，世界文化的鑰匙遺失在了這里，找到這把鑰匙，世界文化的大門便打開了。”

消失的樓蘭古國

在先秦典籍《山海經》中，有這樣的記述：“敦薨之水西流注入泑澤，蓋亂河自西南注也。”所謂“泑澤”，就是聞名遐邇的羅布泊。羅布泊位于塔里木盆地東部的最低處，塔里木河、孔雀河、車爾臣河、疏勒河等河流匯集于此，使之成為我國第二大內陸湖泊。歷史上，羅布泊最大流域面積曾達到1萬平方千米。廣闊的水域滋養了周圍的生態環境，形成了豐富的綠洲，孕育了燦爛的人類文明，世界矚目的樓蘭古國就誕生于此。

公元前176年建國的樓蘭古國，坐落在羅布泊西北角，東通敦煌，西北連接焉耆、尉犁，西南則與若羌、且末相通，古代絲綢之路的南、北兩道從此處分路而行。樓蘭不僅是商業往來的必經之地，也是文化、宗教、技術等多方面交流的中心。繁榮的經濟帶給樓蘭人富足的生活，博大精深的中原文化更是浸潤無聲地影響著這片土地。一時間，樓蘭成為西域的樂土。

然而好景不長，4世紀后，這個盛極一時的王國忽然銷聲匿跡。公元400年，東晉高僧法顯西行取經途經此地，在《佛國記》中記錄此地已是“上無飛鳥，下無走獸，遍及望目，唯以死人枯骨為標識耳。”

關于樓蘭古國消失的原因，學術界提出過多種假設，包括氣候變化、環境惡化、戰爭、瘟疫等等，但都沒有確鑿的證據支撐。后來，樓蘭的存在逐漸變得撲朔迷離，人們甚至對史料中的記載產生了懷疑。直到1900年，當瑞典探險家斯文·赫定進入羅布泊之后，這個西域古國才重返世人的目光。

當時，斯文·赫定帶領的探險隊進入塔克拉瑪干沙漠，目標是尋找羅布泊的準確位置。探險隊沿著孔雀河下游行進，在沙漠中偶然發現有個地方分布著破敗的土屋和城墻。第二年，斯文·赫定帶隊重返此地，發掘出錢幣、絲織品、陶器等大量文物，以及大批的漢文、佉盧文木簡和文書。斯文·赫定稱：此地為“東方的龐貝城”。這個發現一經宣布，立刻震驚全世界。緊接著，許多國家的考古隊、地質學家紛至沓來。學者們發現：流沙覆蓋的木簡和殘紙上，都出現了此地的中文名，也就是《漢書·西域傳》中所描述的樓蘭。此后，在整個漫長的20世紀，探索樓蘭文明就成了學界的熱點。

如今想要了解這個傳奇的古國，可以從散落在樓蘭古城的眾多遺跡中去尋找線索。

樓蘭古城是樓蘭古國的都城，古城中最重要的遺址之一是土垠遺址。土垠地處古孔雀河道旁，曾是西漢王朝最西邊的水陸重鎮，現在這里卻是一片茫茫荒漠，只有一些殘留的木樁在風中孤獨地矗立。據歷史資料顯示，漢代的土垠是進入樓蘭古城前的最后一道關口，這里水網密布，航運繁忙。西漢時期，進出樓蘭的交通線有4條，土垠線是唯一的水路。駐守的軍隊除去倉儲，主要的日常工作是迎送往來使者、官吏，為他們提供食宿、車馬。作為羅布泊的港口和樓蘭古城的門戶，土垠見證了樓蘭古城的繁榮和凋落。

另一處不容忽視的遺址是樓蘭古墓群，位于羅布泊西北岸的雅丹群中，包括鐵板河墓葬、小河墓地、營盤墓葬等多處遺跡，分布面積約250平方千米，墓葬達500余座。若羌縣樓蘭博物館的鎮館之寶——樓蘭美女，就是在這里出土的。當初，盜墓賊倉皇地將她從墓地中一鏟一鏟挖出來，也許是這具樓蘭美女的形象存留得太完美，月黑風高的夜里盜墓賊心虛害怕，他們匆忙取了幾件陪葬器物，遂又將尸體掩埋。這具樓蘭美女不但頭發、身體、服飾保存得完好無缺，就連長長的眼睫毛也一根不少，她頭戴尖頂氈帽，眼窩深邃，鼻梁高挺，面龐端莊秀麗，讓人感受到跨越時空的美麗。

最后的羅布人村寨

在一望無際的塔克拉瑪干沙漠邊緣，塔里木河匯同眾多河流滾滾而來，從群山之上帶來清冽、甘甜的雪水，把羅布泊充盈得煙波浩淼。劃獨木舟、食烤魚、操羅布泊方言的羅布人，世世代代生活在這里。據說，有一部分羅布人，就是樓蘭人的后裔。

春天，羅布人在塔里木河岸邊開出一道道口子，引導河水裹帶著各種魚流進低洼處，水滿后，再把口子封堵起來，形成一個個人工湖，用來養魚。等到夏季，魚被養得肥肥壯壯，湖水也蒸發得差不多了，羅布人下到湖中，直接把一條條大魚拖到岸邊。

其他時候，羅布人劃著卡盆——將整棵胡楊木掏空制成的獨木舟，穿梭于河道與海子之間，用掛網和魚叉捕魚。他們把捕獲的魚堆在村口，所有人都可以隨意取食。熊熊的篝火燃起，一條條大魚被剖為兩半，用紅柳條穿起來，插在火堆上烘烤，不一會兒就香氣四溢。

如此簡單而充裕的生活，使羅布人心滿意足地固守著家園，很長時間都沒有向外界邁出一步。但后來，塔里木河下游的河床被風沙淤塞，羅布泊的水域面積急劇縮小，草木逐漸枯死，水里的魚兒也越來越少。于是羅布人開始溯流而上，來到喀拉庫順湖、臺特瑪湖一帶尋找“阿不旦”——羅布人將自己的聚居地叫做“阿不旦”，意為水草豐美的好地方。與此同時，他們逐漸開始與外界交往，進入“刀耕火種”的新時代。他們的生活不再局限于打魚，有時也在洪水退去的土地上撒一把麥種或苞米。到了秋天，他們將收獲賣給商賈，換回面粉，或是其他一些物品。

再后來，羅布人部落發生了鼠疫，再次被迫離開家園，在經過一番顛沛流離之后，終于在塔里木河沿岸的尉犁縣找到了新的“阿不旦”。

從尉犁縣城出發往西南方向走，沿著蜿蜒的公路，南行大約40千米，就到了墩闊坦鄉境內的塔里木河畔，視野里，開始出現茅草屋、木橋、擱在沙丘上的獨木舟，偶爾還有草雞“咯、咯、咯”的叫聲傳來……這里，就是羅布人居住的村寨。

這個村寨簡直就是一座原始的生態公園。爬上一座沙丘，只見蒼茫遼闊的天空下，一望無際的金色沙海一直延伸到視線盡頭。沙漠與胡楊林在這里短兵相接，碧空映照下的塔里木河從村邊流過，幾個大大小小的海子旁邊，點綴著蘆草和胡楊木搭建的小屋。

羅布人的小屋古樸、隨意。他們在海子邊找一棵大樹，以樹冠為屋頂，砍下一些胡楊枝條，彎彎曲曲地插成一排，就形成了墻。然后，從海子邊挖出泥巴，在墻上涂抹一遍，一個家就此竣工。若是在沒有樹木的地方，羅布人就把蘆葦扎成束，作為房屋的柱子，再用蘆葦桿串起來做成墻壁，同樣可以快速建造“薩托瑪”（房舍）。

村寨中，常常可以看到一些被掏空的胡楊木，要么放置在屋前屋后，要么被拴在樹上，這就是羅布人的船。以前，他們生活在水鄉，不騎馬也不騎駱駝，最常用的代步工具，就是用胡楊木制成的獨木舟——“卡盆”，可謂真正純天然的綠色交通工具。

在羅布人村寨，目前生活著20余戶人家。隨著一批又一批探險家、旅游者的到來，現代文明的沖擊讓羅布人的生活發生了巨大改變。也許在不久的將來，那些原生態的生活方式，會逐漸消逝在歷史長河，但他們在現代文明的旋律中走向富強，過上更好的日子。正如一位村民所說：“現在我們定居在這里，不用再逐水而居，只要勤勞，就會有幸福生活……”

龜茲古國的石窟與樂舞

曾經，印度和波斯商人的商隊浩浩湯湯，沿著絲綢之路途經西域，給沿線的36個國家帶來工藝品、香料、文化。位于塔里木河流域的龜茲國，被稱為佛教文化傳入中國的首站，據說中國佛典中的“佛”字，最早就是間接通過龜茲文譯成的。

龜茲國是西域36國中的大國，疆域涵蓋今天新疆庫車市、拜城縣、新和縣、沙雅縣等地。公元4世紀，龜茲國召集各地畫師、能工巧匠，在拜城縣克孜爾鄉的明屋塔格山的斷崖石壁上，開鑿洞窟，建造出一個規模宏大的工程，命名“克孜爾石窟”。從東漢到唐末，石窟耗費600多年建成，從時間上看，早于敦煌莫高窟300年，是我國最早的佛教石窟，但從遺址保存來看，遠不及莫高窟。公元10世紀，西域爆發了一場紛爭，龜茲國的石窟群遭到廢棄，流民闖入克孜爾石窟，破壞了內部的壁畫；19世紀末，德國考古學者闖入，對著珍貴的雕塑與壁畫刀刻斧鑿；再加上自然因素帶來的影響，克孜爾石窟的損毀程度極大。

如今探訪此地，一眼就能望見石窟外矗立的青銅雕像——清瘦的僧人鳩摩羅什盤坐在蓮花上，側對著遠方山崖上的石窟。公元334年，鳩摩羅什在龜茲國都城呱呱墜地，7歲隨母親在本地出家，9歲踏上深造的旅途。他造詣深厚，名播西域諸國。公元401年，鳩摩羅什前往長安，開始翻譯佛經的工作，一生中譯經70余部，流傳廣泛的《金剛經》漢譯本就出自他手。據說前秦國王苻堅聞其名，敬慕不己，在勸他入國輔政不遂之后，甚至率兵西伐龜茲。人們把他的雕像塑立在克孜爾石窟的廣場，紀念他的貢獻和那段中西文化交融的歷史。

克孜爾石窟內已經編號的236個石窟中，窟形完整的只有135個。其中壁畫近1萬平方米，據說畫中的佛像袈裟全用黃金打造，裝飾品也都由青金石、綠松石等古老稀有的寶石制成，可想而知，建成時是何等金碧輝煌。細看壁畫的內容，仿佛徜徉在故事的海洋。大多數壁畫都具有獨特的菱形結構，每一個菱形區域繪制一個佛教故事，每個故事隱喻著一種高貴品質，比如智慧、奉獻、成全、堅韌……

在著名的獨庫公路的終點，烽燧林立、古墓葬遺址密布，伸向遠方的路匍匐在風沙中……這是一片典型的邊陲之地。但若是往邊陲的腹地繼續前行，會發現這里有恬靜從容的街道、充滿異域風情的建筑，龜茲古國的都城——庫車古城近在咫尺。

古城坐落在漢唐故城和清代故城的古址之上，穿過古城的街道，仍可尋覓漢唐以來留下的歷史印記。

熱斯坦街道被稱為“花門一條街”，是古城的主干道，將維族民居分隔在左右兩端。走在老街上，到處充滿異域風情。門和窗是古城的一大特色，據說全城幾乎找不到兩家樣式和顏色相同的門窗，每一扇都色彩張揚、符紋精致，彰顯著主人的個性。這些特色門窗是西域文化的寫照，比如立柱和橫梁上的花鳥圖案、色彩就來源于龜茲古畫。形形色色的維族人生活在這條街上：趕集歸來的維吾爾族婦女、籬笆旁整理葡萄藤的維族青年、馕坑邊忙碌的打馕人……一切都呈現出寧靜祥和的生活氣息。

在庫車古城，能欣賞到傳統的龜茲樂舞。“龜茲樂”來源于印度北宗音樂，包括吹樂、彈樂、鼓樂，樂器涉及“弦鳴樂器”“氣鳴樂器”“打擊樂器”等。在克孜爾石窟壁畫中，有一幅天宮伎樂圖，描繪的就是“龜茲樂”樂器的使用——天神們拿著五弦琵琶、羌笛、排簫等樂器奏樂起舞。由于打擊樂器在三種樂器中最為主要，所以龜茲樂舞總是以熱烈激昂的節奏為特色，“鏗鏘鏜鏜，洪心駭耳”是對它貼切的形容。

在唐代《通典》中，記載了龜茲舞蹈的特點，起初緩慢舒展，后逐漸轉急。最有名的龜茲樂舞包括“蘇莫遮”“婆羅遮”等。當龜茲樂奏起，舞者隨著時急時緩的節奏變換表情，靜止時含胸以顯姿態優雅，舞動時，頭、腰、腿部時常呈S型曲線，旋轉、騰躍的動作起伏鮮明、剛柔并濟。有時舞者還會揮舞彩帶披紗，增加舞蹈的韻律與動感。

隨著絲綢之路將文化與藝術傳至中原，龜茲樂舞甚至被納入宮廷，逐漸成為口口相傳的西域正統舞樂。據說敦煌莫高窟、云崗石窟、龍門石窟等石窟的樂舞壁畫，也受到它的影響。龜茲古國在絲路上影響深遠，“以歌言聲、以舞言情”的樂舞特色由此出發，被帶到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