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寓言
五月已經結束,城外的麥田已經收割
麥子已經運走,被磨成面粉,在廚灶里
重新捏出形體,就像上帝和女媧造人
遺忘制造我們的第二性:從人到人
不是從麥子到面包,哲學問題
還是留給教科書吧
背工具箱的木匠師傅,在露水里走著
經過假裝熟睡的村莊,經過
無人問津的路邊酒館,在頭頂上方
一朵披著灰色僧袍的云朵
在許多城市上面的玻璃海洋漂泊著
如同世界地圖切割出來的幾何圖案
某只鳥或許是他踩著的蘆葦
他帶來知識,還是救贖?也許
已經沒人關心,人們已經習慣低頭
在塵土里辨認自己,已經
七零八落的身體,和面孔
有人曾記得麥子,有人只想要面包
早餐時光
現在,他坐下來,開始樸素的早餐
果醬、泡菜,一個雞蛋,一杯水
他嚼著剛剛烤好的切片面包
他不確定它們來自城外哪塊麥田
他用味覺參與勞動的一部分
他的臉上還留著夢的痕跡
輕松或者凝重,對應著明亮和陰暗
仿佛新的一天從前夜開始
衛生間的鏡子,是第一個打量他的
他的胡須、牙膏沫,他還不需要
擔心血管硬化和骨骼軟化
但他已開始把生活過得盡量簡單
而有規律,如同縫紉機,時間機械地
踩著腳踏板。手機播報著新聞
襪子放在對面椅子上,鑰匙擱在
柜子上,翻開的雜志,老花鏡
盤著腿,泰迪犬還在熟睡
他看著窗外,陽光正為對面墻壁
涂抹金黃色的油漆。他似乎
發出了笑聲,那盤子里的味道
還是以前的,那味道把他留在很久以前
說晚安的人
他們在道別,微風中的行道樹
頻頻點頭,中年人和他們的孩子
他們的自行車,正穿過小區鐵門
門衛室盆栽茉莉花的香氣讓他們微笑
球形攝像頭勻速轉動,每個事物
都被制成等尺寸的片段,如同CT 掃描
他們手上塑料袋中的蔬菜、作業本
灌木背后的貓叫,提示夜晚即將到來
他們安靜走著,就像即將被夜色抹去
女貞樹的果實像雨點落著
砸著水泥地、汽車,還有熱空氣
我從五樓的窗臺上仰望天空
貝殼一樣的房子,密布在那里
星光正在收斂,就像許多人
也正往那里面走
這安靜的時刻正在變長,他們互致晚安
就像每天的儀式
旅行日
我時常在旅行途中突然陷入恍惚
車窗外的樹叢和舊時住所來回閃現
光線一會兒明亮,一會兒昏暗
不停切換蒙太奇膠片,原來
我已經經歷了如此多的童年
青年和中年,他們在玻璃的溜冰場
相互靠近、錯身而過,驚訝打量彼此
因為某種時間的好奇
但我心里清楚,我只會存在于
時間的某個點上,過去和未來
都造訪過具有夢的性質的車窗
我想跟他們說出的每句話
都會被動車甩開的風帶走,就像
夢中碎片,有些轉化為記憶
有些被徹底遺忘。車廂里一片寂靜
熟睡或者戴耳機的人,都不
發出一點聲響,一只落在靠背上的蒼蠅
如同時光暫停模式凸起的按鈕
我不再像青年時那樣
專注于眼前,我會被往事襲擾
一會兒睡去,一會兒醒來
仿佛夢境混剪了我的另一生
窗外
堆積的烏云像俄羅斯魚子醬
又一年的秋天將漲滿雨水
鍵盤上的手指僵硬,許久不動一下
迷失于屏幕上的文字,如同
思想停止的樣子。地圖上的某些城市
陷入沉默。留著知識分子發型的白頭翁
是他從窗口望出去的唯一活物
理財行又換了招牌,公交車站櫥窗里
廣告數字人的眼神像未來一樣迷茫
在這個清晨,即便是節日假期,手機
也懶有響動。他想象得出商業街區
來自巴爾扎克筆下的人物,擦肩而過
表情包更換如面具,元宇宙時代莫辨真假
他已經失去頭發代表的青春
終日為往昔暗自神傷
生活如此緩慢,緩慢得讓人羞愧
窗外顯得與他無關,就像
他是一個缺席的人
施予者
離那間農舍不遠,是棋盤般的菜地
那里種著各種各樣的蔬菜,春天的時候
就像一個花園,路過的人忍不住
摘走一些,比如:帶著花瓣的豆苗和蘿卜
纓
冬天,靠近路邊的果樹上,掛滿
燈籠似的桔子,也有人會忍不住
摘走一些。那間農舍里,從來不會
有人出來制止,就像那間農舍就是耕作的
人
它原諒了這微不足道的犯罪,像是
某種施予。路過的人,把贊美留在那里
如同他們已經付了錢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