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李唐《題畫》
時人畫花草,畫的多是牡丹或春色滿園畫草,幾乎全是綠滿人間而獨不見其枯榮寂寂他們既畫不出花瓣的鋒刃也畫不出風的寒涼初到杭州的李唐,請醒一醒吧:你為什么不用重墨與濃彩畫一畫浮華富貴而非得要用簡約之法,雄渾筆力去雕刻一顆顛沛流離之心及一幅煙雨山灘圖:云煙繚繞的村莊寂靜嗎?時隱時現的山村,安寧嗎?尤其是那暴雨過后的滂沱河灘水流湍急,怎么能裝得下是時的亂世況且,你已經潦倒至極開始賣紙畫糊口了
不過,你要堅持用去繁就簡的技法少用胭脂,而用峭勁的筆墨也好千百年后,人們終于可以在北宋末南宋初那世風日下的光景里發現你這顆倔強的草籽
讀張耒《初見嵩山》
瘦的何止是山?比山瘦、比云輕的,還有文牘勞形單調寂寞的宛丘先生他在臨淮主薄的三年任上早已為鞍馬所勞更為世間的塵埃所困如今,卸任后落寞又疲倦地歸來一路的風風雨雨。卻并不能洗濯其所歷舊事及風塵:他病了十六日便有了比十六日更大的悲傷和哀情小調
或許,在他寂寂的內心里他已經悄悄與大風和大雨較量過了但仍舊無法消除其塊壘直到日暮時分,待蕭蕭北風吹走了云雨之后。晴空一碧之下幾座豁達的山峰才從云后走了出來而張未終于在青山綠水之間看見了活過來的自己
讀王建《十五夜望月寄杜郎中》
秋天丟失了許多顏色但它并未因此而真正破產它還擁有秋月和冷凝的霜露
唐代詩人王建雖然孤獨、寒微,貧困潦倒所幸尚有杜元穎這位朋友
你看吧,輕撫的琴音此刻停了雅集的宴席已散聒噪的鴉雀,早已進入夢鄉
而他一個人獨坐在凹陷的月色里不知道該把秋思掛在樹梢還是該讓思鄉的人,多喝幾杯
讀歐陽修《豐樂亭游春三首·其三》
落日反照,開著紅花的樹點燃一把暮春的火而后獨自落寞地燒著燒著燒著,便燃向了遠方萎萎暮草見此情形不得不身披著修長而無邊的綠衫抱著風聲觀火在廣闊的郊野,青山幾日呆立像被霞光灌得半醉半醉可是,春天畢竟會很快老去作為惜春、愛春圣手的醉翁先生卻阻止不了豐樂亭前的游人前去踏花和做出傷春之舉:
落花本就命苦它早已被風,吹落過一次如今卻又被人再狠狠地踩碎一次所謂“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在生活中,無情的事物何止流水哦亭前的過客啊你們不該輕易篡改落花的命運
讀米芾《垂虹亭》
環若半月的橋必須用垂虹命名,用旁邊的亭子掩映秋季的太湖和里面的水同樣澄澈無比就像鹿門居士的眼光、心思與筆法,色彩彌漫
一葉斷云般的小帆呈現了寂寥瘦弱、飄忽,及那種細微之美滿湖的白玉破了鱸魚很多。而柑橘金黃此時,這里該有光,該有初秋的寒氣
秋水與靜物,此時完全被細化了一幅畫里:奇險兼有仿如天水為一,云帆難辨了而風很涼薄有人似乎伸手捉走了鱸魚有人則輕輕取走了柑橘霜后的甜蜜
元豐五年,至黃州見過蘇軾,又至南京見過王安石的米芾無論再怎么“不取工細”也難掩其內心風雨迷離的深意他無法作新詩,郵寄給遍植桑樹的家鄉更無法告訴親人
而在垂虹亭的秋色里有著常人無法看見的一起一伏之重
清厲鴉《宋詩紀事》作“金破柑”。今從康熙甲
寅仲冬涵芬樓印本《宋詩鈔初集》,按“霜破柑”入詩。
讀劉長卿《餞別王十一南游》
只有煙波江上,漸寬的江面和久矗于岸邊那揮手者的愁容在相互糾纏
王十一的身影,此刻落在了江里嗎?它像一只沾了水的飛鳥不知道將于今晚宿于何處僅剩下空山千子
江水浩浩,遠處的孤帆可能拉長夕陽的光線卻托舉不起劉長卿最遠處的那種凝望和落寞
汀州太小啊,它承受不了一個人的愁緒和佩巾上淚水的重量而秋水中的白蘋一下急得開出了無數白花
讀李白《夜宿山寺》
讀李白《夜宿山寺》危的不是高樓而是謫仙人欲要摘星的心山頂寺廟,巍巍高手哉更高的,則是那座藏經樓里藏著的破解迷途密不可傳的心法:譬如,月光、美酒譬如,隱逸、出仕,仗劍出游或與想象中的樂園及仙女共同勾勒出一幅星光閃爍的瑰麗畫卷但是,高處亦不全是瓊樓玉宇高處有風,和看不見的微寒而站在離地百尺,或者離天百尺的李白終究沒有一伸手就摘到天上星星此刻,他一臉風霜小心而不敢大聲說話而他手中,至今仍舊缺少一張
天庭認可的通行證和認清現實主義世界的門票
讀孟浩然《宿業師山房侍丁大不至》
夕陽爬上西邊山嶺之時靜寂的群山開始全身發冷,并閉上自己的眼睛
松林之間,風提著月光和霧嵐與山間溪泉碰撞,發出細碎的嘩啦之聲合奏出一曲夜微涼
山里的樵夫似乎全走完了歸鳥剛睡,它閉眼前看到的林間涂抹上了時濃時淡的墨汁
山徑寂寞啊,孟浩然的琴聲在期盼友人丁鳳到來之前,和不至之后至少嗚咽了不止兩次
讀白居易《藍橋驛見元九詩》
讀白居易《藍橋驛見元九詩》藍溪之上,一座驛亭如同一個人一樣,竟然喜形于色靜候元鎮這位歸人春雪小心翼翼地數著人的腳印顯露出羞澀和難得的歡呼“泉溜才通疑夜磨,燒煙余暖有春泥奉召還京之人不免心存遐想與此相反的是八個月后,颯颯秋風卻推著失意的白居易從京都長安去江州在陜西藍田縣東南,他終于忍不住吁出一口悶氣和長長的嘆息:商州驛站的廊柱上題寫有元鎮西歸時的春風得意卻未來得及刻上兩個人相似的命運落寞及悲壯——如履薄冰之人啊只將好的一面,展示給別人看
讀劉禹錫《望洞庭》
讀劉禹錫《望洞庭》再明亮的月色在無風的洞庭湖也不會發芽它或許稍稍顯瘦或者因為日暮時分與觀察者的視覺原因亦可能偏亮,和太過于圓滿遠處,湖中的君山像一位朦朧的睡美人她跋涉于八百里湖中實在太累了此刻,靜下來后挽起了碧青的發髻讓行旅至此的劉禹錫忍不住駐足端詳和驚嘆——而不動聲色的洞庭剛好接受美和靜穆的檢閱
讀賈島《尋隱者不遇》
讀賈島《尋隱者不遇》一個人不可能像松樹一樣孤傲高潔地遠離煙火長久地站立于深山但隱于云霧繚繞中的隱士似乎可以輕松實現:他所采之藥,不知道能不能治療凡塵俗世的煩瑣和人們荒蕪無比的心之隱疾?賈島沒有想到的是他一直反復推敲和一直傾慕及追求的東西在松下一下破題并解惑而與他對話的孩童,年紀尚輕他對未來之路的隱與仕可能還比較模糊
讀蘇舜欽《題花山寺壁》
讀蘇舜欽《題花山寺壁》枯萎凋零的草,其實在沉睡“梅蘇”之一的蘇舜欽還宿醉在范仲淹慶歷革新的夢中
夢里不見繁花只見寺名,及花瓣的昔日影子一座古舊的寺廟該有一冊經卷,一盞燃燒殆盡的銅燈為這個守舊的濁世開一扇門,并余下幾個時辰如果不及時去除枯枝不給草木和花,添水施肥那么,將沒有任何一朵花樂意敲響花山寺的鐘聲更沒有人,在修剪掉枝葉后遇見心中掃除塵埃的僧人
作者簡介:

作者簡介:董洪良,中國作協會員。作品散見于《十月》《人民文學》《中國作家》《詩刊》《星星》等刊物。發表中短篇小說若干。作品入選多種選本及年選。出版詩集《故骨的愛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