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親愛的（組詩）

保 護

九個月的女兒正在練習坐立

由趴伏到坐起，再慢慢直立

床的柔軟加大了難度，她像只小船

在床面的浪潮中起起伏伏

有時我的手臂是錨，一端連著小船

一端扎根于洶涌的波濤

我也會張開雙臂，有距離地將她圍繞

成為小船的游泳圈

不過也會發生重大的觸礁事件——

當她摔向我的手臂，她哭著看我

當她發現我倆在對視，會哭鬧得更用力

聲音更傷心，像在和我置氣

是的，最親愛的，我想告訴你

所有能夠預演的危險，都是保護

趁我的臂彎還能將你圍住

我想讓你哭完一生的痛

共同語言

手臂舉起，五指攥緊再散開

攥緊，再散開……這個動作的意義是

想要得到，是讓某種東西來到身邊。

學著別人的樣子，你會了用舌頭打響

音色是那樣清脆，“銀瓶乍破”的感觸

是我人生第一次真正體會

打響就是在打招呼

你還不懂見面問候為什么要說“你好”

你只知道在打響后，在別人關注到你后

你要再回應給他人一個微笑。

你還不會叫爸爸，只會“達達，達達”

你總是用低沉的嗓音叫出我在你心里的名字

因為你看到了太多我的奔波勞累

我的塵世滄桑與歲月卑微

在知人論世的前提下，你在造物

造就了一對同義詞。

為了離你更近，我在學習一種

你創造，并賦予意義的語言

就是我倆的共同語言

給 予

我接過你手中的小熊餅干

耳邊的焦急催促著我

拆開包裝袋，送還給你

你卻拿起第一塊，放進我的嘴里。

我演示著泡泡機的操作步驟，直到你

可以取悅自己，制造出絢爛的彩虹

不知如何表達，你一味地喊著“爸爸”

美麗應聲破碎，我倆卻變得更加完整。

超市對你而言永遠新奇

掃碼槍“滴”的一聲，30塊就足以

涼爽你的夏季，我要種下一片西瓜

種出你的專屬星群。

我從未感覺你在向我索取

我要謝謝你，每天換著花樣兒

用最簡單的愿望

幫我找回挺直腰板的那一小節脊梁。

徒勞的事

從冰箱里拿出西瓜

適時解凍，保證最佳口感

用偏涼的水沖洗，用手摩擦

檢查表面的圓潤與光滑

先切下瓜蒂，水果刀也變得清甜

取下最誘人的中心位置，剝離硬質的瓜籽

在保證汁液不流失的前提下。

你坐得安穩，一切已準備就緒

沒等咽下去，還一口口往嘴里抓

粉紅色的汁液會溢出來

我用紙輕輕擦拭，看著你

沒等擦凈就又流出來，可我就是停不下擦拭

想把世間的一切刀子變得清甜

隨著你的長大，永遠為你做著徒勞的事。

對話練習

我的耳畔環繞著你的聲音

你還不會說話，只能咿咿呀呀。

關燈后，你的喊叫聲在黑暗中顫抖

緊密的節奏就要將我窒息

用手輕撫后背，當緊攥的小拳頭松開

我的眉頭也變得舒展

想要就點頭，不要就搖頭

你會因為我猜不到答案而哭泣

直到你心里的存在，成為我們的共識

你又破涕為笑，笑出了鼻涕泡泡

有時也會做出手勢，指著目標

引出一條輔助線，信徒般的我

順著方向，揣摩著神的旨意。

你不會說話，卻告訴了我太多秘密

終有一天，你學會說話，我卻還在翻閱

那本舊密碼，當一切都能用言語表達

我們卻心照不宣，成了聾子和啞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