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一生執著于土地,對泥土有 著深厚的感情。
母親總教育我:種莊稼和做人一樣,你對土地好,它會給予你豐厚的回報;做人不懶惰,勤勞誠實加油干,才能發家致富過上好日子
小時候,父親長年在外行醫賺錢來養活我們四兄妹,只有秋收農忙和春節才回家,家里的農活全都壓在母親孱弱的身上。家里種有七畝多的旱地,還有八分多的三丘雷響田(靠雨水天山水種植水稻的旱田)。每到雨季下大雨時,母親便會穿上塑料褂披上蓑衣,扛上鋤頭往外跑,只為把山上的洪水引入田中,讓秧苗茁壯長綠、抽穗,到秋天能收獲谷粒,一家人能吃到新鮮大米。過度的勞累和風寒讓母親患上了嚴重的風濕關節炎,每當年邁的母親疼痛難忍時,我巴不得這些疾病能夠換給我,讓我的母親不再受苦。
改革開放的春風吹綠了大江南北,國家允許發展個體私營經濟,母親就在街上租下一六十多平方米的門面開小飯館,剛開始是每個星期三和星期天的趕集天經營。由于母親賣的飯菜價低味美,深得顧客好評,小飯館生意一天天好了起來,趕集天需請兩名小工幫忙才忙得過來,平時就奶奶幫忙打理。家里的生活也逐漸寬裕起來,母親仍然沒有拋棄土地,利用早晚時間帶領我們四兄妹鋤地、播種、施肥。看到綠油油的健壯玉米和小麥,母親的笑容在微風中舒展蕩漾開來,我們也跟著舒心地笑了。只是當年的旱田已不再種植水稻,全部改種玉米和小麥。
后來,在外行醫多年的父親回家里幫忙,通過夫妻二人的誠信經營和辛勤勞動,五年后,我們家在街上買了一院老房,重新翻蓋后,一棟兩層小樓成為這條街上的靚麗風景。昔日老家居住的土掌房已空閑,放置一些農具和喂養豬雞。待到新房建蓋好圈舍,老屋徹底空落。村頭的老房子屬于滑坡、泥石流地段,已不具備居住條件,昔日的鄰居已全部搬走并已拆除,只有我家的老房子依然孤獨地在原地堅守。由于經年失修,衰老的土掌房在一次暴雨中坍塌
母親平整出老屋的墻土,在上面種上牛皮菜、大白菜、青菜等等蔬菜,老屋墻土吸納日月精華和經受風雨洗滌,泥土養分充足,種下的菜苗長勢葳蕤,鮮嫩喜人。母親在老屋外路邊挖了個小水塘,用于蓄水澆菜,方便路人洗腳及牲畜飲水,
母親最快樂的時光,莫過于在菜園里忙碌。母親經常會安排我們四兄妹去地里干農活,她本人也時常陪伴著我們勞作。我心里抵觸這種與土地打交道的生活,羨慕城里人穿著漂亮的衣服皮鞋。
走進軍營后,我經常收到母親給我寄來的大頭菜,瓜子、蠶豆、花生、核桃,這些生長于貧瘠山地的農作物,在遙遠異鄉,與戰友們分享鄉下母親的味道,便慰藉了鄉愁
退役后,我在縣城工作,娶妻成家,在城里有了屬于自己的房子,母親又經常從鄉下請班車司機為我帶來大白菜、青菜、臘肉和雞蛋…我總是埋怨她不要帶了,城里什么都可以買。她總說這是無公害不打農藥的新鮮蔬菜,吃了放心。豬肉都是自己家里苞谷、紅薯喂養的,吃了身體健康。
父親離世后,年老力衰的母親還在努力經營著鄉間的小飯館,但除了本地鄉下的老顧客,很少有人來光顧了。每天凌晨5點左右母親便起床,磨豆槳,熬稀飯,七點多鐘便在門前擺好油條攤。我一回家,就早早起來幫母親炸油條。我多次勸她不要做了。我給母親算過賬,除去原料成本,已經不賺錢,加上人工和燃料甚至是虧本的,還要起早摸黑白受罪。母親總說“習慣了,其他我又做不了”,我們只好依了母親。
我把母親接到城里,母親卻變得更為孤獨,每天她看著我出去上班,然后再等待我回家。沒幾天她就說,她要回去,說家里的菜地荒廢了,給大姐家種的地她們不好好種,小學生開學了,她早上要炸油條賣,家里的房屋沒人居住管理會漏雨…
在城里母親睡眠不好,風濕關節炎等老毛病發作住了兩次院。她哭著央求我說,我的孝心她理解,城里太熱了,一到這里就感到水土不服,一生病又要增加我們的負擔,自己也遭罪。城里她不熟悉,有次出去轉一圈,差點找不回來。“這里每家都是鎖著門,誰也不理誰。不像我們農村,隨時可以走動串門子。如果你們真的不想讓我死在這里,就送我回去…”母親聲淚俱下,我心軟了,只好遂了她的心愿
我開車送母親回老家,一路上母親開心地給我講了村里的各種逸聞趣事,我覺得母親好多年都沒有這樣舒心了,我的眼眶溢滿淚水
回到家中剛吃過晚飯,母親扛上鋤頭,讓我和她去把菜地挖好。來到菜地,母親興奮得像個孩子,地埂的石頭垮了,地邊要砍些刺來做柵欄防牲口啃食,水塘的淤泥該清理了,荒草長得這么深這不讓人笑話…一直嘮叨不停。我在家里兩天幫她把菜地整理好,種上白菜,青菜和牛皮菜,母親才讓我離開。
隔幾天接到母親電話,她告訴我她買了兩頭豬,養著二十只雞,還把附近的一塊地也種上了玉米,自己種養的東西吃著放心,反正她也閑不住。隔著電話,我能感受母親的快樂和自豪。我囑咐她說多注意身體,哪里不舒服要及時去鄉衛生院就醫,家里有什么事情隨時打電話告訴我,
母親依然還是請班車司機或讓熟人為我捎來她菜園里種植的南瓜、大豆、辣椒、青豌豆等等,在她的心里一直牽掛著在外的兒子,用這種最簡單淳樸的母愛溫暖我。無論我多年長,在母親眼里,我永遠是個孩子,而我總覺得她太啰嗦麻煩,甚至感覺很沒面子。我常年在外,除了為母親捎回錢和藥品,能夠陪伴她的時間也只是每年春節的那幾天。
每次回到家,母親總會帶我去看她養的豬和雞,看她一直舍棄不下的菜園。
如今八十一歲的母親,已滿頭白發,腰身萎縮偃僂,聽力模糊,但她還是帶領大姐一家人把菜園打理得生機勃勃,生鮮不斷
母親陪伴著老屋逐漸衰老,我一直擔心母親的身體,希望接她來城里頤養天年。母親總是說,她在老家習慣了,一到炎熱的元謀壩子就生病,還是在老家山區好,這里空氣好,氣候好,她身體也很舒服不生病。
我能做的就是每月回趟老家,為母親捎點藥,買些生活用品。
責任編輯:余繼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