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回文宜拉

2001年9月，我幸運的搭上中師生包分配的末班車，懷著激動和憧憬的心情回到了故鄉(xiāng)。

還記得在原灣碧鄉(xiāng)政府四樓大會議室里召開的教育工作大會上，宣布我到文宜拉村小學工作，任副校長。當時的文宜拉村轄村委會駐地村小學一所，設(shè)有一至四年級，其中一至三年級為復式教學班，由李老師任課。四年級共15名學生，由我包班。另外在謝家隊和小村分別設(shè)有“一師一校”點，我這個副校長，其實就是管著3所小學校和3名老師共70余名學生。

當中心學校周校長親自送我到學校報到時，我心里落差很大。文宜拉小學坐落在大村村落最下面，共有新建的磚木結(jié)構(gòu)瓦房一棟3大間1小間，大的是綜合室和教室，小的一間用作宿舍。側(cè)面還有一棟大約建于上世紀70年代的一樓一底土木結(jié)構(gòu)老瓦房，樓上是老師宿舍，樓下兩間分別是老師和學生煮飯用的。門外掛著一小截不知敲了多少年銹跡斑斑的鋼管，那就是我們的“鐘”。20余平方米的院子里長著幾棵上了年輪的柏樹和白蠟樹，沒有大門，沒有圍墻，村里的豬雞牲口來去自由。村委會也是一大棟老瓦房，與學校相對而立，兩邊的工作場景一目了然。

工作后的第一個教師節(jié)轉(zhuǎn)眼即到，遠在山那邊的繼父和母親擔心我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沒有吃的，于是從家里收了臘肉、洋芋、干菜、一壇腌菜、雞沉重的一大馱東西，把家里溫順的棗栗色騾子馱出幾通汗水，才到達我們的小學校。看著眼前可敬的繼父，我的心隱隱作痛：到楚雄上學期間，每個假期都是他披星戴月、風雨無阻地趕著騾子馱著行李，領(lǐng)我們到桂花集鎮(zhèn)、灣碧集鎮(zhèn)、烏龍口石油勘探點、永仁中和集鎮(zhèn)趕班車。10多年來他和母親起早貪黑，學著做些花椒生意，到茨拉街賣些洋芋、紅豆、梨換回錢給我們湊學費，幾年都舍不得買件新衣服，省吃儉用地把姐姐和我中專供畢業(yè)家里忠誠的大黃也興奮地跟著跑了幾十里山路來看我，可到大村公路時車輛多，加之村里的狗仔隊圍攻它，導致它迷路了，估計順著公路流浪到了茨拉附近，被一家人收留并拴養(yǎng)了一個多月。后來是繼父吆著棗栗色騾子到茨拉趕街，它聽到熟悉的聲音后硬生生地掙脫才得以回家的，也才彌補了我一個多月的愧疚之情。

電是通著的，路也算通暢。從瓦拉公路插到學校門口的黃泥巴路，是貨真價實的一不小心就能把人摔得四仰八叉的那種。李老師告訴我，水在村下的小箐溝里。我拿起水瓢挑著水桶，走近一看，淅淅瀝瀝地淌著一點箐水。放眼望去，散布著大大小小、深深淺淺的泥坑，定晴一看，是老水牛的腳跡窩窩啊！周圍大堆小堆的牛糞，無一不在證明我將經(jīng)歷在牛腳跡窩里挑水吃的歲月。晃晃悠悠地挑回水，得澄上幾個小時稍微清了才能喝。這樣挑水吃了幾周后，住在學校后面僅一墻之隔的黎大哥看著我和學生實在是可憐，主動提出讓我們從他家的水管里接水。

說干就干。村委會的王書記也很支持，立馬給我們買來幾根鋼管。給鋼管車絲、布管黎大哥是出工出力出工具，一天結(jié)束，開關(guān)一擰，清澈的自來水流進了校園，結(jié)束了這所小學校師生在牛腳跡窩窩里挑水吃的歷史。水是通了，可小村莊的自來水也時有時斷，還得建一個小水池蓄水，以備不時之需

說干就干。我們領(lǐng)著大大小小的學生們到磚瓦場撿回了廢磚頭。周末，黎大哥又發(fā)揮了他的愛心熱心和專長，我打小工，負責拌砂漿遞磚頭。一天工夫，一個約6立方米的小水池呈現(xiàn)在學校角落，底部還安了一小根排水管，炎熱的夏天我們就在那兒沖涼。夕陽西下，饑腸輾，老魯師幫忙殺的母雞還沒煮熟。黎大哥和我又餓又渴，搖著大背壺里的苞谷水，我們不約而同地會心一笑。大海碗擺開，一碗滿上，一飲而盡；兩碗滿上，再飲而盡；三碗又滿，點滴未留…后來香噴噴的母雞湯當然是無福享用了。一覺昏睡到第二天太陽照屁股，掙扎著起來，搖搖晃晃坐上黎大哥那張除了喇叭不響到處都響的鐵毛驢，可實在是坐不穩(wěn)，這個周日相約到冶基廠水庫釣魚野炊的美好時光也報銷了。

水通了，學生和我煮飯都方便了，我自費買回洗衣粉和肥皂，讓被燒柴熱飯熏得漆黑的小不點們洗得白白凈凈。可四通八達的校園，來去自由的豬雞小狗也時常擾亂我們上課。我和李老師商量，得給學校裝上圍欄安上門。

說干就干。沒木料，上山抬，沒人力，我們自己上，沒釘子鐵絲等用料，我們就到處化緣。通過一段時間的努力，從學校四周就地取材，安上了圍欄，同時擁有前后簡易大門各一道，晚上我一人睡在學校里，也不再膽戰(zhàn)心驚了。周末也可以大大方方地掛上一把鎖，我們的小學校也安全了。

學校下面有幾小臺菜地，荒著也怪可惜的。早晚課余我有大把的時間，學生們也都是勞動小能手。沒過多久，我們的小菜園里綠意盎然，一派生機勃勃的景象。校園里我們動手堆砌的花臺里，各種小花歡快地吮吸著晨露，新搭建的花架上，葉子花怒放著。成群的小鳥、蜜蜂、蝴蝶你來我往，一幅鳥語花香的圖景，為同學們寫作文提供了現(xiàn)場材料。我以一名普師班畢業(yè)生的優(yōu)勢，賣力地扮演著全科教師的角色。孩子們渴求知識的眼睛滴溜溜地轉(zhuǎn)，聽話極了，可愛極了。從工資里節(jié)省錢買了功放機，時新的磁帶里小剛、水木年華、徐懷鈺…不知疲倦地唱著，陪我度過了無數(shù)個孤獨的黑夜。《踏浪》，我邊抄歌詞邊帶孩子們唱得不亦樂乎，當然高音部分沒拿捏傳授好，算是時至今日小小的遺憾。

為了保證師生們燒火煮飯有柴，每過幾周，我們都會選一個風和日麗的晴天，領(lǐng)著孩子們到楊家田后面的大山里撿柴。大山敞開懷抱，歡迎我們的到來，順便帶回成堆的香菇、牛肝菌、香噴頭菌，往后我們的菜品又豐富啦；山野里各種可口可食的小野果也滿足著師生們的味蕾…

三月前后，從趙盧兩隊一直到楊家田，幾千畝阡陌縱橫的梯田里，裝滿了銀晃晃的水，村民們起早貪黑地培育著秧苗，吆牛犁田，打埂理壩。伴隨著朝陽和星辰更替，在最美彝家婦女們爽朗的歡笑聲中，文宜拉醉人的梯田呈現(xiàn)在人們眼前。哈尼梯田我是還沒去過，但我想美得自然和天然方面大抵不過如此

校園的一切逐漸完善，工作走上了正軌，可有一件事急壞了我，那就是我們沒有活動場地，體育活動無法開展。沒有籃球場，就找來一個無底的竹籃掛在那棵筆直的柏樹干上，課間師生們甩著拖鞋或踩著黃泥巴或踏著冒煙的塵土，有板有眼地打著比賽。后來我驚喜地發(fā)現(xiàn)，村委會旁原供銷社院子里有一小塊廢棄的長方形空地，我估摸著可以弄一個簡易的小型足球場，我這個原學校足球隊隊員可是歇腳好久好久了。當我把想法跟同學們講開了，小不點們充滿了驚喜和期待。

說干就干。師生們在上山撿柴時采取螞蟻搬家的方法，克服重重困難抬回6根麻栗樹干。師生們迫不及待地撬洞、埋樁、釘橫梁、平整場地，不久，一個簡易的就似您現(xiàn)在在視頻里才能刷到的鄉(xiāng)村版足球場落成。開踢儀式吸引了當?shù)馗扇喊儆嗝菜闶悄悄昴窃履侨债數(shù)厥⒋蟮墓?jié)日。山里娃腳勁可大了，一腳把足球踢到半山田里也是常有的事。他們爭先恐后地去撿球，也是美氣得很。后來鄉(xiāng)政府領(lǐng)導下村看到后，豎起大拇指嘖嘖稱贊：“小代老師，你們創(chuàng)造了紀錄，這是我們鄉(xiāng)的第一個山村足球場。”隨后的日子，這個小小的簡易足球場便是師生和村民們的樂園，歡笑聲響徹山村，直達烏龍口埡口山尖。背著谷子口袋的漢子，也會歇歇腳，抽著旱煙喊加油；吆牛的大爹也會駐足觀望；背著竹籃的小彝妹也會在墻角悄悄微笑。孩子們運球、盤帶、過人、射門，逐漸熟練，大有超過師父之勢。當然，有一天十來個孩子一擁而上，搶斷足球，連擁帶推，把我抵在墻角，導致我的腰椎直不起來一月有余，現(xiàn)在也時常舊病復發(fā)，可我沒有一句怨言，反倒覺得這正是那些懵懂且快樂的青春記憶

時光流逝，歲月有情，勞動創(chuàng)造美好！師生們把原來四通八達的小學校建設(shè)得生機勃勃、鳥語花香。孩子們更干凈了，身體更健康了，膽子更大了，眼睛更清澈了，成績也更好了…

在金沙江天然林護林員老趙、小余、小羅和小燕子駐村后，我們的校園生活更加豐富多彩了。老趙扮演門衛(wèi)和故事爺爺，小余扮演廚師長角色，小羅當上了美術(shù)老師，小燕子也教上了體育課。我們這個村小學，一下子添丁4人，何不美哉，何不樂哉？茨拉街天，我們相約步行十余公里到街市上買回大堆的肉類和蔬菜，小日子也過得有滋有味。周末，老趙他們擔心我一個人翻山越嶺回老家不安全，就讓他們喂養(yǎng)的小虎（馬犬）陪我回家。半人高的小虎順從地跟著我上大村梁子，過董家坪子，翻二十四彎坡，走老白嘴箐，通過姚家灣那些熟悉的山山水水，老家的小山村隱約出現(xiàn)在云霧里。回家后家里的老黃跟小虎干仗，害得我左勸右勸，真是手背手心都是肉啊！

周末時光短暫且漫長，我有時在村里家訪，有時在趙家小梁子追尋“趙表公民間神醫(yī)”的傳奇，有時在謝家坪子跟朋友祭祖，有時坐上茨拉的班車到火山后翻山回家，有時到碧拉乍學校找姐姐，有時在大村的稻田里捉谷花魚，有時在李老師家燒糊辣子，有時在彝寨當“先生”寫對聯(lián)，掛禮，數(shù)錢，有時在大村“老庚”家火塘邊把酒言歡…時間一晃而過，一個學年快樂的結(jié)束了，我們幾所學校的教學成績都有大幅提升，個別班級從全鄉(xiāng)倒數(shù)躍升到順數(shù)，我包班的四年級15名孩子全部順利升入保拉完小讀五年級，分別時孩子們都熱淚盈眶，我也依依不舍地說：“孩子們都別難過，周末回來我們又可以一起踢球玩耍了嘛。”

人生能有幾個二十年？現(xiàn)在的我偶爾做夢，溫馨的夢里，我仿佛又回到20年前的文宜拉，小學校里孩子們歡樂的玩鬧著，鄉(xiāng)親們依然純樸的邀約著，生活在裊裊炊煙中悠然過著，我還是那個青春快樂的孩子王，笑得像陽光那么燦爛……

責任編輯：余繼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