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床—啦,上—學— 啦!”悠揚的喊學聲飄蕩在村子上空, 和著泥土的氣息,伴著晨曦的微光, 村子醒來了。醒了的村子頓時熱鬧起 來,刷鍋洗碗聲,磨刀斷柴聲,剁菜 吆豬聲,雞鳴狗吠聲……
如此和諧的鄉村場景,僅僅記錄在筆端,鐫刻在記憶深處。
抓住假期的尾巴,女兒糾纏我說要買個鬧鐘,等到開學早晨起床的時候,“丁零零,丁零零”,鈴聲一響,她就像泥鰍一樣鉆出被窩,不用我們大呼小叫地吼她起床了。
這當然是個好辦法,女兒想獨立自主,父母也獲得了解放。
我帶著女兒趕往鐘表店,鐘表店的柜臺上擠滿了各式各樣的鬧鐘,有長方形的、正方形的、圓形的……有的長得像小雞、像小鴨、像小兔子…顏色更是五花八門,有白色的、紅色的、綠色的…老板調響鈴聲,忽而是輕柔的鋼琴曲,忽而是豪放的流行曲,忽而是嚶嚶的小動物聲
挑挑揀揀,女兒選了個長方形的鬧鐘,她說數學課上正在學圖形的認識,每天有了這個長方形的鬧鐘陪伴,她的心中就有形有數了。女兒還讓老板把鬧鐘聲調成公雞打鳴聲,今年過春節,女兒跟我回老家聽慣了公雞聲,她說老家的公雞叫聲很好聽,“喔喔喔”一叫,天醒了,大地醒了,太陽也跟著醒來了。
在鬧鐘“喔喔喔”的叫聲中,我想起了小時候,想起了讀小學那陣子,學校在隔壁的村子,距離我們村兩公里左右的路程。如果走大路上學,要穿過擁擠不堪的村子,鉆過七彎八拐的巷道,這時,常常遭遇段家的黃狗追,盧家的黑狗咬,侯家的白狗吠。
如果走小路上學,一會兒上坡,一會兒下坎,一會兒走窄窄的田埂路,雨天泥爛路滑,稍有不慎就會摔跌倒,滾進水田里,落得個泥一身,水一身。不過,上學放學再艱難,我們也用不著父母接送,農村的孩子早當家,更何況父母也沒有接送的時間,他們一天天忙得如同旋轉的陀螺,要耕田、要種地、要挑糞、要鋤草、要砍柴、要澆菜、要洗衣、要做飯。
全村的讀書娃娃就組成了一個上學團,從村頭到村尾,從一年級到五年級,男孩女孩差不多十來人。上學團有明確的分工,高年級的學生負責喊學。清晨,喊學的要早早起床,然后一家一家地去喊醒熟睡的學生;站在院墻外,找一個制高點,拉開嗓門,拖著長腔對著院內喊:“春明,起床啦,上學啦!”“家禮,起床啦,上學啦!”“正宏,起床啦,上學啦!”喊別人的名字是有講究的,只要上學讀書了,喊的都是學名,并且省去姓,因為我們整個村子就一個姓;也不再喊諸如“小春花”“小冬生”“小臘狗”“小八秋”之類的小名了,因為如果喊小名的話我們覺得太土氣了,讀書人就該像讀書人的樣子,文氣一些。
一聲又一聲的喊叫,雞圈里的雞跟著應答“喔喔喔”,狗窩里的狗跟著應答“汪汪汪”,屋里的人跟著應答“哎哎哎”,這時喊叫者又可以轉去喊下一家了。被喊醒的人哪怕再留戀熱被窩,也要快速起床,洗臉、漱口、挎上書包,小跑到村頭的大壩埂野椿樹下集中,男生圍成一堆站在大野椿樹下,女生圍成一堆站在小野椿樹下。等全部人到齊了,老的少先隊員要負責給新少先隊員系上紅領巾;大姑娘要給小丫頭梳頭發,扎辮子;大同學要給小同學扣鞋扣,整理衣服。
如果到了冬天下霜的季節,寒風刺骨、手腳冰涼,每個人都會提上小火籠去上學;這時負責燒火的人先在自己家里用干松毛燒旺火籠,提到大壩埂,再利用火引子逐一點燃別人的火籠;提起火籠,骨碌骨碌甩上幾圈,直到整盆火炭由黑變紅、熊熊燃燒為止。
制作小火籠也就成了我們的專利,家里的小瓷盆、小鐵盆、小銅盆通了小孔,裝水就漏水,盛湯就漏湯,實在用不成了,我們就找來細鐵線,順著盆邊繞上幾圈,再用八號鐵線鉤住細鐵絲,彎曲成拱形,做成提手,提手盡量長一點,當栗炭燒紅了的時候,就不會烘到手。然后,找來膠泥塞住漏水的小孔,裝上灶火灰,再裝上栗炭,只等生火使用了
有了小火籠,燒東西吃可方便了。為了避開老師的視線,我們有時在灰窩里埋上一個老白薯,有時埋上一個洋芋,等到下課,把火籠提到校園的僻靜處,撓出白薯、洋芋來吃,香噴噴的,既解餓又解饞。有時也會放一把干蠶豆在灰窩里,只是燒著燒著,蠶豆裂開炸起來,“啪”的一聲,火灰掀得老高,裹挾著粉筆灰,瞬間教室就像戰場,硝煙彌漫。顯然,用火籠燒東西吃的秘密暴露了,被老師罰站是不可避免的。
出發上學了,按一二三四五年級的順序排成一列縱隊。領隊的整理隊伍、發出號令:稍息、立正、齊步走。第一個負責領隊的隊員固然是嗓音好的,平時喜歡在高山深箐唱放牛調的人;行走在路上,他要引領著隊伍唱音樂老師教過的歌曲。“啦啦啦,啦啦啦,我是賣報的小行家”“牛兒還在山坡吃草,放牛的卻不知道哪兒去了—”排在隊伍最后面的一個是膽大而敏捷的隊員,他左手叉腰,右手拿著一根長棒子,像孫悟空一樣,扛著金箍棒耀武揚威地護衛著去往“西天取經”的隊伍。當隊伍穿過村子的時候,段家的黃狗撲出來了,“汪汪汪”,盧家的黑狗竄出來了,“汪汪汪”,侯家的白狗追出來了,“汪汪汪”,這時,他就一個箭步飛奔而出,揮舞著長棒嚇退那一只只魮牙咧嘴的狗。
差不多唱上三五支歌曲也就走到學校了,進入學校大門,我們的隊伍立即解散,各自回到教室讀書。
放學的時候,我們的隊伍就沒有來時那般龐大了,因為有的同學可能被老師罰站,有的同學要忙著回家挑水,有的要去割豬草,有的要去挖地,有的要去澆菜園……反正對于農村孩子來說,干農活做家務也成了一種常態。
如今,女兒和我住進了城里,我們居住的地方,擁有了一個個文雅而好聽的名字,小區、佳苑、花園、嘉園、水榭等等。清晨,天微明,“喔喔喔”,老家的雞鳴聲聽不到了;“起床啦,上學啦!”孩子們的喊學聲聽不到了;“喔喔喔”,女兒的鬧鐘聲響起來了,有一點熟悉,又有一點陌生,有一點清脆,又有一點冷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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