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7年10月3日,魯迅到達上海,此后他就一直定居于上海虹口,直至1936年10月19日不幸病逝。說起魯迅,人們想到的,大多是關于他閱讀和寫作的情況,但鮮有人知道他平時還喜歡看電影。
當年,滬上虹口是影院和劇場較為密集的區域。這對于喜歡觀影、看劇的魯迅來說,顯然方便了許多。上海的第一家影劇院,是1899年西班牙人雷蒙斯在虹口乍浦路近海寧路上興建的英式拱形的虹口大戲院。該戲院專供放映影片,后于1908年改建。因地處虹口,所以就被命名為“虹口大影戲院”,也稱“虹口大戲院”。魯迅平時在家寫作或處理其他事務,總是很忙碌,所以勻出時間出門觀影看劇,就成了魯迅緩解平時緊張工作節奏的一個好方法。即便這樣,也正如許廣平在《魯迅先生怎樣對待寫作和編輯工作》一文中所說:“魯迅看電影不是單純為了消遣,而是為了增加感性知識,這也是一種學習。”
虹口大戲院,英文名為“lsls Theatre”,魯迅在日記中也記作“lsls”。如魯迅曾和日本友人增田涉以及馮雪峰一起,去這家影院觀看反映非洲人生活的探險片《人獸世界》(后者也譯作《獸國奇觀》);一星期后,他又與許廣平邀上周建人、王蘊如再次去上海大戲院觀看《人獸世界》。《魯迅日記》1934年1月7日記載:“夜雨雪。同廣平邀蘊如、三弟、密斯何及碧珊往上海大戲院觀電影‘Ubangi(《烏班吉》’。”“密斯何及碧珊”,是馮雪峰的夫人和女兒。這次前往電影院還是一個雨雪夜,可見魯迅對這部影片有多感興趣了。且看魯迅1936年4月15日致顏黎民信云:“看關于菲(非)洲和南北極之類的片子,因為我想自己將來未必到菲(非)洲或南北極去,只好在影片上得到一點見識了。”由此可見,魯迅看電影,不僅是一種休息,同時也是通過觀影以廣博見聞、吸取知識,同時交往親友。一來去影劇院路程不遠,二來他對影片感興趣,所以在魯迅日記或書信中記錄了“同真吾、方仁、廣平往上海大戲院觀《四騎士》電影”“同柔石、真吾、三弟及廣平往lsls看電影”“邀柔石、真吾、方仁、三弟及廣平往lsls電影館觀Faust(即根據歌德詩劇改編的電影《浮士德》)”。
據了解,有人曾作過一個統計,魯迅在上海光顧次數最多的影院不是虹口大戲院,而是坐落于當時北四川路虬江支路東南轉角處的上海大戲院。魯迅去過當時上海近三十家影劇院觀影看劇,單是看電影就有140多場次,有些影片還不止看一遍。
彼時,上海大戲院也多放映蘇聯影片,對此魯迅自然不會錯過。蘇聯影片《生路》(原名《人生大道》)即在這里首映。1935年10月,蘇聯駐滬總領事館曾邀魯迅、茅盾等觀看影片《夏伯陽》。翌年四月,該片在上海大戲院正式公映,魯迅又邀蕭軍、蕭紅等一起前往觀看。1936年,蘇聯人在上海組織亞洲影片公司。這年夏天,上海大戲院與亞洲影片公司簽訂放映合同,作為首輪放映蘇聯影片的專門影院,于9月1日正式開幕。《魯迅日記》1936年10月4日記載:“鹿地君及其夫人來,下午邀之往上海大戲院觀《冰天雪地》……”鹿地君即日本友人鹿地亙,其夫人叫池田幸子;那天許廣平和海嬰也一同前往觀影。只是,此時距魯迅逝世,已只剩兩星期。才過六天,魯迅一家又與友人去上海大戲院觀看根據普希金小說改編的蘇聯影片《杜勃洛夫斯基》(又名《復仇艷遇》),且評價“甚佳”。
魯迅到上海后,最早光顧的電影院,是坐落在北四川路虬江路西北首的奧迪安大戲院。出現在《魯迅日記》中的“ODEON”,即為奧迪安影戲院。該院建造于1925年,1932年關閉。《魯迅日記》1927年11月5日記載:“夜同三弟及廣平往奧迪安大戲園(院)觀電影。”此時,距魯迅到上海,剛滿一個月零兩天。此后,他在這里先后觀影十余次,看過的影片有《獸國春秋》《法網與情網》《宇宙妖風》《蠻女恨》等。
魯迅喜歡看電影,除了娛樂,當然也關心電影的教育作用。他曾在《“連環圖畫”辯護》一文中指出:“有一天,在一處筵席上,我隨便地說,用活動電影來教學生,一定比教員的講義好,將來恐怕要變成這樣的。”這應該也是魯迅多次帶周海嬰去觀影的用意。而他帶兒子看動畫片最多的影院,當數坐落在當時的博物院路(今虎丘路)上的光陸大戲院(即后來的“曙光劇場”)。這里常放映動畫片,魯迅與許廣平帶海嬰在此看過兒童影片《米老鼠》《神貓艷語》;他們一家還和周建人一家在此看過米老鼠系列影片幾十種。許廣平在《魯迅先生的娛樂》一文中寫道:“有時一些兒童片是為了帶海嬰而去看的,結果他(魯迅)看了也蠻高興,他是隨時都保存著天真的童心的。”自1928年12月至1936年4月,魯迅在此先后看了十多部影片。其中有紀錄片、風光片。他看《南美風光》《菲(非)洲戰爭》,更多的是為了解風土人情。魯迅還曾和柔石、周建人、許廣平等在這里看過《續三劍客》。

說起虹口的影劇院,最為人們熟知的,也許莫過于國際電影院了。國際電影院的前身為融光大戲院,1929年由德商建造,后轉由英商經營,抗戰期間主要放映日本影片。自1933年至1936年,魯迅先后在這里觀看電影十余次。粗略數來,他在這里看過的影片就有《羅宮春色》《四十二號街》《愛斯基摩》《豹姑娘》《奇異酒店》《珍珠島》《海底尋金》《陳查禮探案》《漫游獸國記》《黑衣騎》《一身是膽》《女兒英雄》《土官秘密》等。許廣平在《魯迅先生的娛樂》中記述,魯迅看偵探片《陳查禮探案》,主要是“這一位主角的模擬中國人頗有酷肖之處,而材料的穿插也還不討厭之故”。而《愛斯基摩》則反映了北極當地的情況,魯迅通過觀影,拓展了見聞。
不言而喻,身處偌大的上海,魯迅觀影看劇的范圍,肯定不會僅限于虹口。比如坐落于今北京東路貴州路口的黃浦劇場(其前身為“金城大戲院”),就曾留下過魯迅當年觀影的足跡。《魯迅日記》1934年3月22日記載:“夜同廣平往金城大戲院觀《獸王歷險記》。”同年11月14日的日記中記載:“夜熱三十八度三分。與廣平同往金城大戲院觀《海底探險》。”魯迅在發燒超過三十八度的情況下,仍有興致前往金城大戲院看《海底探險》,一來應該覺得小恙無礙,二來也是喜歡該片。如果僅為陪許廣平,想必后者也不忍讓他出門。而且,此次觀影后并未完。《魯迅日記》1935年11月3日記載:“下午同廣平攜海嬰往卡爾登影戲院觀《海底探險》,夜同廣平往金城大戲院觀演《欽差大臣》。”卡爾登影戲院建于1923年,由匈牙利設計師鄔達克設計,即后來的長江劇場。這天還有小雨,魯迅一家白天在卡爾登影戲院再次去看《海底探險》,晚上安頓好海嬰,他又與許廣平不知疲倦地前往金城大戲院觀看《欽差大臣》的演出,由此亦足見魯迅觀影、看劇興致之一斑。
魯迅晚年在虹口之外的地方觀影、看劇,除了上述幾處影劇院,還有南京大戲院、巴黎大戲院等。南京大戲院即后來的上海音樂廳。它由何挺然聯怡公司投資,范文照、趙深設計,于1930年建成,同年3月26日開張,占地1381平方米,可容納觀眾1500人。設計師范文照曾獲廣州中山紀念堂設計三等獎。南京大戲院開張前,曾在1930年3月16日的《申報》上刊登預告:“應社會之潮流,文化之進步。為國家之光榮,民眾之娛樂。同人等本不折之毅力,在本埠愛多亞路(今延安東路)自建南京大戲院,建筑業已竣工,行于日內貢獻于社會,謹先聞達。”同時還告示,開張日將放映全部歌舞對白的有聲巨片《百老匯》。南京大戲院從建成至上海解放初,主要以放映電影為主,曾獲得美國福克斯公司、雷電華公司和米高梅公司新片專映權,它不僅是上海名副其實的一流電影院,也被當時的美國人稱為“亞洲的洛克賽”(洛克賽是美國一家著名電影院)。魯迅在生命的最后兩年間,先后在南京大戲院觀看了《凱賽琳女皇》《民族精神》《富人之家》《自由萬歲》《剿匪偉業》《野性的呼聲》《尋子伏虎記》《未來世界》等,這些多為外國影片。對于這些影片,多反映在魯迅的日記或給友人的信中,以及許廣平的回憶錄中。

《野性的呼聲》是根據作家杰克·倫敦的小說改編的電影。魯迅看罷“大吃一驚,(覺得)與原著迥然不同”。顯然,在魯迅看來,要改編文學作品,必須力求忠實和尊重原著。但凡有好的影片,他是不嫌路遠不便的。如坐落在當年法租界的巴黎大戲院,一旦那里放映好影片,魯迅總會擠出時間前往觀看。就當時交通條件而言,巴黎大戲院離魯迅所住的大陸新村寓所,距離應該說是較遠的了。可就在這家影院,魯迅夫婦和周建人一家,曾觀看過《魔俠吉訶德》;同許廣平觀看過蘇聯影片《黃金湖》;還和許廣平帶海嬰觀看過《恭喜發財》。《魯迅日記》1935年10月3日記載:“夜同廣平往巴黎大戲院觀《黃金湖》。”魯迅對《黃金湖》一片給予了好評。他于觀影后的第二天,在致蕭軍信中寫道:“昨天到巴黎大戲院去看了《黃金湖》,很好,你們看了沒有?下回是羅曼諦克的《暴帝情鴛》,恐怕也不壞,我與其看美國式發財結婚影片,寧可看《天方夜談》一流的怪片子。”
像《黃金湖》這樣獲得魯迅好評的影片,更多的當數那時的蘇聯片。1934年前后放映的《生路》《亞洲風云》《夏伯陽》等蘇聯影片,魯迅都前往觀看過。其中,他對《復仇艷遇》一片較為滿意,還熱情地推薦別人也快去看,而類似這樣進入魯迅“法眼”的電影并不多。綜觀魯迅看過的電影,其中有紀錄片、偵探片、滑稽片、戰爭片、科教片、科幻片、歷史故事片等。盡管許廣平說,觀看影片對魯迅來說是休息放松,但魯迅對此還是有他自己的想法的。誠如許廣平在《魯迅先生的娛樂》中所說,魯迅通過觀看歷史的片子,可以和各國史實相印證,還可以看到那一時代活的社會相。“五色卡通集及彩色片,雖然沒甚意義,卻也可以窺見藝術家的心靈的表現。”“戰爭片子或航海、航空演習片,也喜歡去看,原因覺得自己未必親自參戰,或難得機會去看實際的飛機、兵艦之類罷。”許廣平的上述文字,不由讓人想起魯迅在《準風月談》“后記”中寫下的這樣一段話:“我的雜文,所寫的常是一鼻一嘴一毛,但合起來,已幾乎是或一形象的全體……”另外,他還這樣說過:“巨大的建筑,總是一木一石疊起來的,我們何妨做做這一木一石呢?我時常做些零碎事,就是為此。”我們在這里當然不能簡單地將魯迅平時的看戲、看電影,視為他在繁忙的寫作之余所做的“零碎事”,但像魯迅這樣,本著做一個有心人的想法去觀影看劇,對于今天的我們來說,或也不失有一定的啟迪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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