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善??!”
我叫她時,她躺在六人室最里面的病床上,焦急地凝視著我剛才走進來的玻璃門后方,現在她等候的人不是我。也許是急需護士或醫生等人的幫助,突然好像清醒了一樣,仁善認出了我。她的大眼晴睜得更大,閃閃發光,很快就變得像月牙一樣細,眼角留有細紋。
“你來了?\"她用口型說道。
“怎么回事?”走到仁善的病床前,我問 道。
“被電鋸切斷了。”仿佛不是手指,而像是脖子受傷的人一樣,仁善沒有發出聲音,低聲細語。
“什么時候?”
“前天早晨?!彼叵蛭疑焓郑瑔柕?,“要不要看?”
出乎意料的是,她的手并沒有完全包在繃帶里。被切斷后縫合的食指和中指第一節露在繃帶之外。此外還夾雜著似乎流了沒多久的鮮紅色血液和氧化變黑的血液,覆蓋著手術的痕跡。我瑟縮的眼眶不自覺地顫抖。
“第一次看到吧?”
我不知道應該怎么回答,我盯著她看。
“我也是第一次看到。\"她隱約地微笑著,臉色蒼白,也許是因為流了很多血。她最大限度地不使用喉嚨,而是像說悄悄話一樣低聲細語,可能是因為說話時的振動會讓她感到疼痛。
“剛開始以為只是被割得很深。”
為了聽清楚她的話,我向她彎下腰,立刻聞到淡淡的血腥味。
“但是過了不久,痛得讓我無法置信。好不容易脫掉殘破的手套,發現里面有兩節手指?!?/p>
“血液噴出來就是在那一瞬間,我突然想到要正血,但之后就想不起來了。”仁善的臉上浮現自責的表情?!笆褂秒妱庸ぞ叩臅r候,雙手再怎么冰冷也不能戴手套,這完全是我的失誤?!?/p>
聽到病房玻璃門打開的聲音,仁善轉過頭來。她從剛才就開始等待的人來了,從她突然松了一口氣的表情就可以知道。一個六十歲出頭、留著短發、圍著棕色圍裙的女人朝我們走來。
“是我的朋友?!币廊皇堑驼Z,仁善向女人介紹了我。
“這位是看護我的人,和另一位輪流照顧我,她上白班。”
這位面容溫和的看護笑著向我打招呼。她用刺鼻的泵式酒精消毒劑仔細消毒雙手后,將放在床邊柜子上的鋁箱拿過來放在自己的膝蓋上。
“幾乎像是奇跡一樣,跟我關系很好的山下村落老奶奶正好有事要去濟州醫院,她兒子準備開車送她去?!?/p>
在仁善繼續之前暫時停止的說明期間,隨著“咔嗒\"的聲音,看護打開了鋁箱。里面整齊地裝著兩對尺寸不同的針頭、消毒用酒精、帶有滅菌棉花的塑膠盒和鑷子。
仁善的低語中斷,因為看護把一根針消毒后,毫不猶豫地刺向仁善血液尚未凝固的食指縫合部位。仁善的手和嘴唇同時顫抖,我看到看護用酒精棉球消毒第二根針,像剛才一樣刺入仁善的中指??醋o將兩根針重新消毒后放入箱子里,這時仁善才松開嘴唇。
“醫生說手術很成功。”雖然仍在低聲細語,但不知是不是為了忍住疼痛而用力,偶爾會有細細的濁音從字詞之間漏出來。
“從現在開始,最重要的是不能讓出血停止。”由于她盡全力低聲說話,從病房門口的電視里傳出的新聞主播的聲音令人難以忍受,“說是縫合部位不能結痂,要繼續出血,我必須感受到疼痛,否則被切除的神經上方就會徹底死掉?!?/p>
我呆呆地問:“…神經死掉的話會怎樣?”
仁善的臉突然變得像孩子一樣明朗,差點兒就笑了出來:“嗯,會爛掉吧,手術部位的上一節指段?!彼菆A圓的眼睛似乎在反問,那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我還是呆呆地望著她。
“為了不爛掉,每三分鐘像這樣扎一次針,看護二十四小時在我身邊?!?/p>
“三分鐘一次?\"我像是一個只會重復她說的話的人一樣問,“那怎么睡覺?”
“我就這樣躺著,晚上過來的看護一邊打著盹兒,一邊用針扎我?!?/p>
“這得持續多久?”
“三個星期左右。”
我有些氣憤,目不轉晴地看著她隨鮮血流下而更加腫脹的手指。因為不想再看,在抬頭的瞬間與仁善的眼神相對。
“很可怕吧?”
“不。”我回答道。
“我看著也覺得可怕?!?/p>
“不是的,仁善啊。\"我第二次說謊。
“其實我想放棄,慶荷。\"她沒有說謊。
“醫療人員認為我當然不會放棄,尤其是右手食指對每個人來說都很重要?!比噬瓢l黑的眼皮下,目光閃閃發亮,“但是如果從一開始就徹底放棄的話就能簡單結束了?!?/p>
我搖了搖頭。“你是必須操控攝像機的人,就算是想按下快門,也絕對需要那根手指。”
“你說得對,而且即使現在放棄,也會一輩子感到手指的疼痛,所以醫生不建議?!?/p>
那時我知道了仁善真的在認真考慮是否 要放棄。
“居然要三周,太長了。”我不知道那些話能否成為安慰,只能自言自語。
“咔嗒”一聲,鋁箱又被打開了。我緊張地看著看護將消毒劑充分地倒在手掌上,連手指之間也進行消毒的動作。反而是仁善就像什么聲音都沒有聽到一樣,好像連我在看什么都不知道一樣呆呆地看著我。
仁善的嘴角浮現出溫柔的抱怨般的微笑。
看護把第二根針刺入仁善的中指時,我把視線轉向了放在仁善枕頭旁邊的手機。
“沒事吧?\"我本來是想說一定沒事的,但在不覺間說出這句話。我剛才看見新的痛楚讓仁善的嘴唇顫抖。
仁善的眼晴再次出現光芒。我以為她沒聽到我剛才愚蠢的問題— 一沒事吧?— 正如同在回答具有意義的話語一樣,她輕聲說道:
“還是先繼續做下去吧!”
(來源:《不做告別》,九州出版社,2023年7月版)
【閱讀與人生】仁善經歷了深刻的痛苦和創傷,她的手指被電鋸切斷,手術后的恢復過程漫長而痛苦,但她還是選擇繼續生活下去?!袄^續做下去”意味著記住過去與當下,也要尋找未來前進的力量和意義,珍惜現在,期待未來。
【文本聚焦】文中寫仁善露出“溫柔的抱怨般的微笑”,請問該如何理解“溫柔的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