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將離情送馬蹄

人間自古重別離。唐宋元明清，歷代文人寫過無數贈別詩。在這些動人心弦的吟唱中，馬蹄是頻頻出現的一個意象、一個符號。

“萬里辭家事鼓鼙，金陵驛路楚云西。江春不肯留行客，草色青青送馬蹄。”唐代劉長卿寫下七絕《送李判官之潤州行營》，贈給不遠萬里奔赴軍務的朋友，以“江春不肯”反襯作者的依依惜別之情。隨著馬蹄漸去，一望無瑯的青草拉開了彼此的距離，構成了一幅曠遠清冷的畫面。杜甫的《將赴成都草堂途中有作先寄嚴鄭公五首》也寫于春天。安史之亂后，杜甫終于攜家帶口回到離別兩年的成都草堂，他接連寫了五首詩贈給劍南節度使嚴武，其中寫道：“書簽藥裹封蛛網，野店山橋送馬蹄。”此時的草堂荊棘叢生，一片荒蕪，架上的書袋藥囊布滿蛛網，野店旁邊的小橋默默地迎送著來往的客人。

宋代詩人寫馬蹄的詩句也是琳瑯滿目，他們通過馬蹄間接表現人將遠去的場景，抒發不愿離去、不忍送別的心情。如“耐老前山路，長年送馬蹄”（李流謙《益昌道中次兄長韻二首》）；“別酒離歌送馬蹄\"（仇遠《送客湖橋》）；“夾路桃花送馬蹄”（汪莘《去昌化縣西四十里留宿陳東魯南樓》）。

“楊柳千條送馬蹄”，這是清代納蘭性德一首《浣溪沙》的起句。詩人在某年春天扈從康熙皇帝出關避暑，策馬而行的正是他自己。出了長城要塞古北口，千條柳絲隨風飄拂，眼下還是春寒料峭，可是誰能給他披上一襲春衣呢？詩作含蓄地表達了對妻子和家園的思念。

臨別酬唱往往是觸景生情，又移情于物，故而山路山橋、草色柳條都是別情的見證。一曲離歌在千里之外仍余音裊裊，一盞別酒在多年以后還回味無窮。

而對于遠行的旅人來說，懷揣著至親好友送的一首詩，走在路上，再艱難坎坷，再孤單寂寞，也會感覺到一份牽掛，體會到一片關切。

在詩人眼中，萬物皆有情。大自然的草木山川既然能將馬蹄送走，那么能否將馬蹄送還，將離別的親友送回身邊呢？明代盛鳴世的《送李雪舟》一句“如何芳草色，又送馬蹄還”，獨具匠心，寄意遙遠。李廌在《宿路北》中寫道“晚日明青嶂，春風送馬蹄”，詩人在回鄉路上馬不停蹄，歸心似箭，春風仿佛善解人意，助力相送一程。

人生旅程猶如一部在天地間、山川中、道路上奏響的樂章，馬蹄就是曲譜中跳動著的音符。相見時難別亦難，且將離情送馬蹄。大江東去，古往今來多少人事都已消逝，而一首首長詩短歌卻流傳至今。唱不盡的離合，訴不完的悲歡，還有那些來來往往的馬蹄聲，在人們的內心深處時時回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