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頒布的《中華人民共和國鄉村振興促進法》明確將“堅持農民主體地位”作為全面實施鄉村振興戰略的原則;2023年的中央一號文件中提到,要“發揮農民主體作用,調動農民參與鄉村振興的積極性、主動性、創造性”;2025年中央一號文件以“進一步深化農村改革,扎實推進鄉村全面振興”為主題,強調“鼓勵各地實踐探索和改革創新,充分調動廣大黨員干部和農民群眾積極性,激發鄉村全面振興動力活力”。 這一系列中央頂層設計充分說明了農民作為農業農村發展的內生力量,其主體地位不可替代,其主體性作用發揮既是實現鄉村振興的內生動力,更是實踐推進鄉村振興的重要源泉。從政策演進軌跡看,農民已從單純的受益主體升格為鄉村決策參與主體、實施推動主體和成果評價主體,但政策文本的應然邏輯與鄉村基層實踐的實然狀態間卻存在顯著張力。在鄉村振興戰略實施過程中,農民的主體地位并未得到充分體現。因此,深入研究農民主體性的生成邏輯、現實困境及優化路徑,對強化農民主體作用、充分釋放蘊藏在農民群眾中的創造偉力、扎實推進鄉村全面振興具有重大意義。
一、農民主體性的生成邏輯
1.源生于馬克思的人民主體思想。馬克思的人民主體思想以唯物史觀為基石,認為人民群眾是歷史的創造者,是社會實踐的主體。馬克思在《關于費爾巴哈的提綱》中強調,“全部社會生活在本質上是實踐的”,物質生產活動是人類最基本的實踐活動,是社會生存和發展的基礎。馬克思批判近代西方哲學家抽象精神的主體觀,從“現實的人”出發,指出只有人的存在本身才是現實世界的主體,且主體通過 “實踐” 創造物質生產資料、改造現實世界。馬克思主義的人民主體思想,為農民主體性的生成機理提供了深厚理論淵源。在馬克思的理論視域下,農民主體性表現為農民群眾的社會性、歷史性、實踐性和創造性的有機統一。在鄉村振興進程中,農民群眾的實踐是連接主體性作用發揮與鄉村振興推進的關鍵。要推進鄉村振興,就要以尊重鄉村發展規律為前提,充分發揮農民群體的主動性和創造性,使農民在農業農村現代化建設中實現自我創造與超越。
2.汲取于中國古代的民本思想。中國古代民本思想是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精華,蘊含著豐富的政治智慧。民本思想歷史悠久,從夏商周時期《尚書》中的 “民惟邦本,本固邦寧”,到春秋時期孔孟倡導的 “仁政愛民”“民貴君輕”,再到唐宋先賢的 “君依于國,國依于民”“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位卑未敢忘憂國”等,都強調了人民在國家政治生活中的重要性。農民群體作為社會結構的重要組成部分,貢獻突出。在生產上,他們是物質資料的主要生產者,依循農耕和四時規律,為社會提供重要物資保障;在經濟方面,以家族和村落構建的小農經濟體制,是維系古代社會穩定的經濟基礎;在文化領域,農民創造并傳承鄉土文化,借民間藝術和傳統節日表達情感與價值觀念。五千年中華文明的傳承與發展離不開農耕文化,農民發揚艱苦奮斗和自力更生精神,推動了自身和社會的進步。民本思想為農民主體性的發展提供了深厚的歷史文化土壤,農民主體意識的培養從中國民本思想中獲取了關鍵養分。
3.鍛造于中國共產黨百余年歷史實踐。中國共產黨始終重視農民的力量,農民主體性也在革命、建設和改革中不斷得以鍛造。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黨積極實施土地制度改革,使農民獲得土地,解決溫飽,進而全力支持革命;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時期,土地改革讓農民成為土地的主人,激發了農民的生產積極性,同時領導農民開展互助合作,發展集體經濟,為國家建設提供支撐;改革開放和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新時期,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充分調動了農民的積極性,帶來農業生產力的飛躍。新時代以來,黨堅持農民主體地位,領導農民建設社會主義新農村,打贏了脫貧攻堅戰并最終實現全面小康。當前,以鄉村振興統領“三農”工作,農民的主體作用愈發重要,激發農民主體性成為推動鄉村振興的必要條件。在黨的百余年奮斗征程中,農民群體始終主動參與筑牢革命、建設與改革的根基,更在黨的堅強領導下以主體力量推動中國社會實現歷史性跨越,為我國繁榮發展注入不竭動力。
二、充分發揮農民主體性的現實困境
1.受制于資源匱乏。伴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與城鎮化快速發展,農村資源匱乏問題凸顯,嚴重制約了鄉村振興。一是人才流失致使農村 “空心化”。據第七次全國人口普查數據顯示,農村人口減少約1.6億人。自20世紀八九十年代起,受改革開放和市場經濟影響,農村勞動力涌向城市,農村流失了大量年富力強的青壯年勞動力,尤其是那些具備高學歷、掌握先進技術以及善于經營管理的人才更為稀缺。農村現有的勞動力由于年齡偏大、知識結構老化,在面對新興的農業技術與復雜的鄉村產業發展需求時,建設能力明顯不足。二是集體經濟薄弱,產業發展艱難。農村產業布局不均衡,長期依賴傳統的種植、養殖業,缺乏特色與差異化優勢。現有產業發展滯后、基礎薄弱,缺少資源、技術和人才支撐,難以形成優勢產業集群與產業鏈。農民在這樣的產業環境中參與鄉村振興的積極性被極大地抑制,主體能動性難以得到有效激發。三是城鄉教育資源差距大,農村發展面臨“后繼無人”的困境。盡管黨的十八大以來,農村教育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改善,但遺留問題依然十分突出。部分農村地區學校教育設施陳舊落后,多媒體教學設備、實驗器材等教學必需品短缺,難以滿足學生多樣化的學習需求。與此同時,人口持續外流以及生育率的下降,導致農村生源不斷減少,部分學校無奈被迫合并或關停,這進一步壓縮了農村教育的發展空間。教育的滯后,不僅沉重打擊了農民建設家鄉的熱情,更讓農民對下一代投身鄉村建設失去信心,從根源上削弱了農民主體性的傳承根基。
2.受困于權利虛置。在推進鄉村振興過程中,農民群體常遭遇權利虛置的困境,政府權力越位缺位、參與機制不健全以及保障監督機制不完善,都極大地削弱了農民參與鄉村振興的積極性,阻礙了鄉村振興的發展進程。一是公共權力的越位缺位使農民淪為“局外者”。一方面,一些地方基層政府時常以替代性決策機制取代農民群體的實際參與,以簡單思維搞“一刀切”,導致最終制定出的政策脫離了鄉村具體情況;另一方面,一些地方在能力培育環節缺位,未建立政策轉化的適應性培訓體系,致使涉農政策存在“文本懸浮”現象。這些不僅損害了農民的權利,還挫傷了他們的積極性,致使農民在鄉村振興決策過程中的主體地位缺失。二是參與機制不健全讓農民成為“旁觀者”。目前,組織農民參與鄉村振興的程序尚不規范,存在宣傳不到位、培訓缺失等問題,致使農民對相關制度的知曉度低、操作流程不熟悉,難以真正落實到具體行動中,存在形式主義問題。例如,在處理鄉村事務時,部分決策未充分征求農民意見便倉促推進,缺乏民主協商流程。此外,鄉村信息公開更新不及時,村務公開內容多是為了應對檢查,語言晦澀難懂等問題也未得到妥善解決。三是保障監督機制不完善使農民被迫成為 “沉默者”。面對政府權力越位缺位和公共參與機制落實不力等侵害農民權利的行為時,監督保障機制未能發揮應有作用。例如,當農民權益受到侵害時,缺乏有效的維權渠道,很多時候甚至求告無門,只能借助網絡輿論尋求幫助,而且在侵權行為發生后,沒有明確的制度對農民所遭受的損失進行賠償。這種狀況使得農民在推進鄉村振興過程中處于不利地位,嚴重打擊了農民參與鄉村振興的熱情。
3.受陷于文化迷思。馬克思唯物史觀指出,人民群眾既是物質財富的創造者,也是精神財富的創造者。農民作為鄉村文化建設的主體,在信息化發展與城鎮化進程的雙重影響下,面對多元文化的碰撞可能陷入文化迷思困境。一是傳統與現代文化碰撞引發農民困惑。盡管社會持續進步,鄉村文明建設有序推進,但農村的相對封閉性,使小農意識、封建家長制思想依舊存在,“因循守舊”“服從馴化” 等觀念束縛著農民思維。與此同時,現代社會的快速發展帶來新的價值觀念,農民在傳統與現代文化的交織中感到迷茫,不知如何抉擇,這嚴重阻礙了農民主體性的復歸,成為鄉村振興道路上的羈絆。二是網絡浪潮帶來的文化沖擊。隨著互聯網的普及,我國網民數量逐年遞增。據第54次《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顯示,截至2024年12月,我國網民規模達11.08億人,其中農村網民規模達3.13億人,占網民整體數量的 28.2%。海量網絡文化涌入農村,其中不乏拜金主義、享樂主義、消費主義等不良思想,沖淡了淳樸的鄉村文化。農民在面對這些紛繁復雜的網絡文化時,內心產生困惑,逐漸被不良思想侵蝕,對鄉村文化認同感降低,農民主體性在網絡文化沖擊中被削弱。三是鄉村文化建設模式引發農民對鄉村文化發展方向的思考。新時代,我國大力推動鄉村文化建設,實施了諸多惠民文化項目,然而自上而下的行政化、標準化建設模式,致使部分項目未能精準契合農民的實際需求,呈現出“模板化”“任務化”特征。例如,一些文旅小鎮、仿古建筑商業街等的打造,既忽視了鄉村文化的多樣性與地域性,也削弱了廣大農民群眾對鄉村共同體的認同感與歸屬感,加劇了文化迷思。
三、鄉村振興背景下充分發揮農民主體性的優化路徑
1.讓利:持續拓寬農民發展致富渠道。鄉村振興是解決“三農”問題的核心路徑,須以人才、產業、教育為抓手,全面激活農村發展潛力。一要實現?人才振興?。要構建城鄉協同機制,通過校企合作促進人才雙向流動;設立專項基金支持農村青年創業,為他們提供技術培訓和低息貸款;完善人才激勵政策,提升本地人才福利待遇,吸引科技、農業等領域專業人才下沉;同步推動科技興農,引入智能農業技術,培育新型職業農民。二要實現?產業振興。要依托集體經濟組織資源整合優勢,發展農村合作社,打通生產、加工、銷售全鏈條,壯大村級集體經濟;加強產業規劃,向深加工、精加工發展,提升產品附加值,拓寬農民增收渠道;建立電商助農平臺,推動優質農產品直連市場,減少中間環節利潤損耗。三要實現?教育振興。要加大農村教育財政傾斜力度,改善校舍設施,實施鄉村教師待遇提升計劃,強化師資培訓;推廣“互聯網+教育”模式,搭建城鄉遠程課堂,共享名校課程資源;建立城鄉學校結對幫扶機制,通過教師輪崗、學生交流促進資源均衡,為農村學生提供公平學習發展機會。綜上,通過政策讓利與資源下沉,構建“人才—產業—教育”協同發展生態,以系統性激活農民群體內生動力,積極參與鄉村振興實踐。
2.賦權:逐步提高農民參與鄉村治理的主動性。鄉村治理現代化是推進鄉村振興戰略的關鍵路徑,推進鄉村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要在體制機制創新上實現多方面協同發力。一要以?黨建引領固根基?。要強化黨支部全域覆蓋,推行“黨員聯戶”機制,要求黨員干部定期走訪農戶,建立問題清單并限時解決。注重從返鄉能人、新農人中選拔培養黨員,實施“雙培雙帶”工程,即把黨員培養成致富帶頭人、把致富帶頭人培養成黨員,激活基層治理骨干力量。二要?創新參與渠道?。要建立“線上+線下”協商平臺,線下定期召開村民議事會,線上搭建“村務通”小程序,實時公示村務信息并開通意見反饋通道。推行“三議三公開”制度(村民提議、支部審議、代表決議;過程公開、結果公開、整改公開),將土地流轉、項目招標等重大事項納入民主決策范圍。搭建抖音、微信等新媒體矩陣,制作“村情快報”短視頻,用方言解讀鄉村振興政策,開設“我為家鄉獻一策”互動專欄。三要?強化監督保障?。要建立“一約四會”自治體系(村規民約+紅白理事會、道德評議會、村民議事會、禁毒禁賭會),推動移風易俗與民主監督結合;開通“陽光村務”監督平臺,設置村級監察信息員,對惠民資金、工程招標等關鍵領域實行“掃碼溯源”監管;完善法律服務站建設,推行“一村一法律顧問”,建立農民權益受損的快速響應機制,確保維權通道24小時暢通。綜上,堅持黨的領導與發揮農民主體作用相統一,通過組織賦權、制度賦權、技術賦權三維聯動,形成全社會力量廣泛參與鄉村振興的強大合力。
3.增能:充分調動農民繁榮鄉村文化的創造性。鄉村文化是鄉村振興戰略的精神內核與靈魂支撐。要推動鄉村文化振興,就要采取符合農村特點的有效方式,讓農民成為繁榮鄉村文化的主體。一要重塑鄉村文化根脈?。大力實施“鄉村記憶工程”,系統整理村史村志、非遺技藝等文化符號,建立“一村一品”特色文化檔案。推行“新鄉賢+紅白理事會”治理模式,將家風家訓融入村規民約,以“道德評議會”破除封建迷信,重塑鄉村精神共同體。二要以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為引領,開展形式多樣的文化實踐活動。一方面,依托內生性文化載體(如農民劇社),通過儀式化展演(移風易俗劇目)和符號化傳播(“村村通”廣播),實現主流意識形態柔性滲透;另一方面,建立文明積分量化體系,將家風建設等文化實踐轉化為經濟獎勵,形成“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踐行—物質激勵”的正反饋循環。三是精準實現?供需匹配。搭建“鄉村公共文化服務直通車”,通過問卷調查、村民議事會等動態收集農民群體意見需求,以“直通車”演出、“送戲下鄉”、“數字農家書屋”等文化惠民服務,有針對性地為農民群體提供文化服務,打通鄉村文化惠民的“最后一公里”。綜上,以文化認同凝聚鄉村振興力量,以創新機制激活農民主體動能,實現農民群體從“文化消費者”到“文化生產者”的轉型,筑牢鄉村振興精神根基。
本文系天津市哲學社會科學規劃項目“中國共產黨‘為人民服務’執政理念研究”(TJQ LT21-01)的階段性成果
作者李楠系天津科技大學團委副書記(掛職),馬克思主義學院副教授、碩士生導師,博士;孔帥杰系江西科技學院馬克思主義學院教師
責任編輯:李 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