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子無悔

秦老師和妻子在菜市場賣煎餅馃子，他剛開始擺攤時，我去買菜都不好意思從他攤前走。但他只要看到我就遠遠和我打招呼，和當年在課堂上提問時發現我沒舉手，偏要將我拎起來回答一樣。

秦老師是我初中時的物理老師，他講課幽默風趣，同學們都愿意聽他的課，他所教的班級每次考試平均分都遙遙領先。秦老師的妻子是企業職工，辭職后自己賣化妝品。他妻子嫌他當老師賺錢少，先是讓他換工作，后來又讓他辭職，跟著她做起了生意。

秦老師的妻子能折騰，賣化妝品淘到第一桶金后又買了客車跑長途，后來還開過酒店和洗浴中心。50歲那年，她拿出全部積蓄開了一家公司。可商場如戰場，里面潛藏著太多的不確定因素及風險，沒幾年時間就賠得血本無歸。

秦老師跟一位賣煎餅馃子的親戚學了這門手藝，和妻子在菜市場擺攤賣。很多人看到秦老師都感慨：教師待遇越來越好，他若一直教書的話，何至于到現在這步田地。我也替他感到可惜，他教學那么好，若堅持教下去，前途肯定一片光明。

一次，我去秦老師攤上買煎餅馃子，正好他師范學校的同學來找他玩，同學也慨嘆他走錯了路，若一直當老師說不定早當上校長了。秦老師笑著說：“我現在也不錯呀，天天開開心心的。”

那位同學又說，很多老師退休后去輔導班給學生上課，收入很是可觀，問秦老師有無這方面的意愿，他可以幫他聯系一下。秦老師當場拒絕了，說現在他給好幾個孩子義務補習物理，沒時間再接別的活。

秦老師妻子在一旁插話說：“老頭子就是爭強好勝不服輸，學校的老同事和師范學校的同學中就他現在擺攤做小買賣，很多人瞧不起他，他偏要做個樣子給大家看——免費給學生補習初中物理，他的老師形象一下就高大了。”

秦老師的小心思被妻子“揭發”了，趕忙解釋：“我這人做事從不后悔，也不認為我折騰了大半輩子最后擺攤做小買賣就是失敗的人生。”至于有人嘲笑他擺攤賣飯，他則說，“人與人的認知不同，別人覺得不好的工作，我干著開心就好。人生拿到什么劇本，就認真演繹什么劇本，最忌諱拿著手里的劇本，眼睛和心思卻琢磨別人手里的劇本，這樣就永遠得不到快樂。”

秦老師妻子揶揄他道：“老頭子就剩樂觀了，公司倒閉那段時間，我愁得睡不著，后悔不該投資開公司，更不該把他從學校拽出來。他卻說，‘開公司這幾年，咱們不僅積極納稅，還解決了好幾十人就業，沒拖欠員工工資，也沒拖欠供貨商一毛錢，這些都是開公司的收獲。至于結果，是市場行情所致，不是咱倆能力所能控制的，所以不必和自己較勁。’”

秦老師趁妻子離開時對我說了實話：“我老伴是個女強人，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們這個家。她提議的事情，我同意了就該一起承擔后果。開公司賠了后，她非常自責，我擔心她愁壞身體，就想辦法勸她，勸著勸著也把自己勸通透了。”

都說渡人容易渡己難，秦老師用勸別人的方式寬慰自己，將苛責化為溫柔的指引；面對未曾預料的岔路，則以“既來之則安之”的豁達，走出屬于自己的足跡。這是秦老師在物理課之外，給我上的又一節精彩的社會課。

編輯 王冬艷 437408345@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