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歲月染白父母雙鬢,子女對他們的愛不應囿于代溝與忙碌。
打開豆瓣、小紅書等社交平臺,“孝順父母的100種方式”“沒時間陪爸媽,這三招讓他們心里暖洋洋”等帖子比比皆是。
2025年1月,根據國家統計局發布的數據,我國60歲及以上老年人口已經達到3.1億,占總人口的22%。在父母逐漸老去的歲月里,學會用恰當的方式表達愛與關心,讓他們生活得更加健康快樂,是每個子女貫穿一生的必修課。
物質與精神同樣重要
河南女孩李約在北京工作十余年,卻時時惦念著在老家生活的父母。只要放假,她總會提著大包小包急匆匆地踏上歸程。“父母年紀大了,我平時離得遠,有機會一定要多陪陪他們。”
2021年春節,李約返鄉和父母一起過年。清掃衛生時,她無意中發現,自己半年前買給父母的頸椎按摩儀被閑置在角落,嶄新的包裝盒上積滿了灰塵。“教過他們用法,不想用還是因為不喜歡吧。”李約有些失落。
其實,這不是第一次。保健品放到過期被丟棄,血壓監測儀連包裝都未拆開,父母雖未明說不喜歡,但行動已證明一切。“怎么才能把事情做到他們心坎兒上呢?”李約決定和有著同樣困擾的小伙伴一起聊聊。
回京后,李約在豆瓣創建了“關愛父母學院”小組。她在簡介中寫下創建這個小組的初衷:“……如同他們養育我們需要不斷學習一樣,我們怎么去理解、關愛父母也是需要學習、借鑒的……希望我們在這里都能學有所得。”坦率的心聲引發共鳴,小組很快聚集將近兩萬名網友。大家討論困擾許久的問題和疑慮,也分享與父母相處的經驗。
父母的健康是大家普遍關注的。青青在外地上大一時,父親患了腦梗。母親和哥哥擔心影響她的學業,便把此事瞞了下來。好在病情發現及時,父親恢復得還不錯。寒假回家后,青青頭一次發現,曾經健步如飛、事事要強的父親真的老了。
大學畢業后,青青回到家鄉,成為一名初中教師,在單位附近租房居住。但工作再忙,她也會時時關注父母的健康。父親有糖尿病,腦梗要防止再次發作。因此,她從日常飲食上精心調理,還定期帶父母進行體檢。
2023年暑假,侄女的生日宴結束后,青青發現父親的左眼皮忽然耷拉下來,走路也渾身無力,她的心頓時懸了起來。果然不出所料,經檢查,父親是腦梗前期。因病情嚴重,轉入省城住院治療。這一次,青青毅然扛起照顧父親的重任。父親每天半夜醒來再也無法入睡,脾氣變得像孩子一樣任性,又因血壓飆至190,不能下地行走。青青便用輪椅推著父親,每晚在樓道里從凌晨兩點走到六點,讓父親躁郁的情緒漸漸平息下來。就這樣整整20天,她疲憊不堪,但從未抱怨。“父母辛辛苦苦撫養我長大,如今他們老了,照顧他們是我的分內之事。”
關注身體健康之余,不少人開始注重父母的心理健康。網友三三自小成長于單親家庭。父親早年病逝,留下大筆債務。為了養家還債、支付女兒學藝術的高昂費用,母親做過許多工作,有時候甚至一天工作十幾個小時。如此巨大的生活壓力下,母親的臉上鮮少有笑容。
工作后,三三成為一名美妝博主。實現經濟獨立的她隔三岔五給母親發紅包,節日里買花送禮物,但物質的回饋遠遠不夠。“希望媽媽不再為我而活,而是擁有屬于自己的人生。”母親一直喜歡跳舞、旅游,卻舍不得花錢。三三主動給她報了老年舞蹈班,還帶她去國外旅行,享受當下的每一刻。
前不久,母親過生日,三三特意為她籌辦了一場生日派對。閃爍的燈光下,大家高舉燈牌,合唱生日快樂歌。母親也興奮地翩翩起舞。那一刻,母親仿佛年輕了20歲,臉上的笑容像花兒般燦爛。
面對“掃興”父母莫放棄
然而,并非所有關愛都會被父母接受,“潑冷水”也是常有的事。曉敏是一個“95后”,在上海一家AI公司上班,收入還不錯。一次,曉敏網購了遼寧丹東的大草莓,吃著新鮮可口,便想著再買些給新疆的母親寄過去。當時母親剛到另一座城市打工,曉敏興沖沖地留了言:“趕緊把新地址發給我,特好吃,你也嘗嘗。”母親很快回過來:“太貴了,沒必要買,這么遠也不好運。”之后,一連幾次,要么太貴了,要么不好寄,母親以各種理由推托,就是不告訴曉敏她的新地址。曉敏一氣之下和母親大吵一架,熱騰騰的心瞬間瓦涼瓦涼的。
生活中,這樣的對話司空見慣。打開網絡,類似的吐槽也隨處可見。面對父母一次又一次的“掃興”,有些人郁悶不解,繼而生氣委屈,甚至發下狠話:“以后再也不給他們買了。”但一時意氣終究抵不過血脈親情,如何讓父母滿心歡喜地收下禮物,成為擺在很多人面前的一道看似無解的難題。
對此,資深心理咨詢師阿曼表示,有些長輩是從物資匱乏的年代走過來的。當個人的欲望被長期壓制,他們會認為自己不配、不能也不該擁有。這在心理學上稱之為不配得感。即便后來的生活變得富足,思維模式也難以改變。“但在這份不配得感的背后,我們還應該看見—他是真的愛你。因為他從過去的經驗中懂得賺錢是件艱難的事,由此推理覺得你的錢賺得也不容易,所以不能亂花。”
當兒女對此有了一份更深刻的覺察和看見,就要在心理上學會接納和允許拒絕的發生,祛除“受傷感”。在降低期待值、做好心理建設的基礎上,阿曼建議:“可以多花些心思,觀察父母真正需要的是什么。如果認知不夠,也不要放棄與父母的溝通。一次不行就多講幾次,一步一步來,像父母當年耐心地引導我們一樣。”
曉敏就是這樣做的。和母親吵完架,曉敏不由得回憶起過往。其實這幾年,大家的生活都在風雨中漂泊。父母在老家做生意失敗,由昔日的老板變成打工者。一度,母親還來上海學過按摩。而曉敏則經歷了跳槽、裁員、轉行,幾經周折才有所好轉。這樣的境況讓兩代人彼此了解對方的不易,加倍地想為對方付出。
屢屢被母親以“太貴了”拒絕禮物的曉敏漸漸琢磨出一個好辦法。除了告訴母親自己的收入讓她放心之外,每次聊天,曉敏還會細心留意她的話。一次,母親說要漂漂亮亮地參加曉敏的婚禮,選中了兩套衣服,但自己的項鏈和衣服不搭,曉敏勸她先把衣服買下來。過年回家前,曉敏偷偷買了一串高品質的珍珠項鏈送給母親。戴上項鏈的那一刻,母親站在鏡子前左照右照,滿臉欣喜。
李約在翻看“關愛父母學院”小組的帖子時,也學到不少好辦法。之前,父母不愿定期體檢。后來,周圍同齡人患病,李約適時相勸,又請媽媽最信服的姨媽出面動員,父母終于同意體檢,接受了預防大于治療的觀念。
母親不愛旅游,覺得既花錢又折騰,李約堅持帶他們去離家不遠的云臺山轉轉。一天的輕松游結束后,母親笑著說:“原來沒有那么麻煩,也沒花那么多錢。”慢慢地,父母不再像以前那樣排斥李約的建議,開始嘗試更多的新鮮事物。
深度情感連接最關鍵
“父母并不完美,可能也做過一些讓我們傷心的事,但這并不代表他們不愛我們也不能消減我們對他們的愛……人與人之間最難的就是理解,在家庭里,愛和傷害的界限容易因為血緣關系而模糊不清,甚至會有一些‘以愛之名’的‘綁架’。”這是李約在“父母關愛學院”小組創建初衷里寫的一段話,也是不少兒女在與父母相處中面臨的現狀。
張鵬是一個“80后”,有三個姐姐。父親在學校工作,母親全職在家。夫妻倆節衣縮食供養4個孩子讀書直至成家,日子頗為艱苦。張鵬結婚后不久,母親便因肺癌去世。至親之人的驟然離去讓孩子們心如刀絞,尤其是張鵬,本以為自己終于有能力孝敬雙親了,沒想到子欲養而親不待,心中的悲痛難以言表。
更讓人意外的是,母親沒走多久,父親幾乎無縫銜接找了新老伴兒。張鵬無法理解,氣憤地前去質問。父親說:“你媽媽已經不在了,你們也不可能天天陪我,以后日子還長著呢,現在恰好有個合適的,能和我做伴不好嗎?”
父親對自己的后半生有著現實的考量,但張鵬瞬間覺得他如此陌生絕情:“你不再是以前的爸爸了。”自那之后,父子倆的感情降到冰點。買東西、帶著看病、買房裝修……張鵬一件都不少做,可就是不能和父親正常溝通,說不過三句便開始諷刺挖苦。為此,父親很難過。
“像張鵬這種父子之間有心結的狀況在生活中并不罕見。孝順的本質是出于內心的自愿和真誠。當一個人的內在沒有打通的時候,做再多所謂孝順的事,也不過是一種表面功夫。”心理咨詢師子龍說。
張鵬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他開始接觸心理學,找專業人士做心理疏導。在學習的過程中,他開始厘清父親與兒子的邊界。養兒方知父母恩。小兒子無意中的一句話尤其觸動張鵬:“爸爸,你的爸爸小時候給你買零食嗎?”曾被父親寵愛的時光在塵封的記憶中被喚醒,張鵬逐漸對父親有了諒解之心。這條和解之路整整走了10年。張鵬開始經常和父親聊天,有時間便帶他去旅行。父親感受到兒子的變化,心情也越來越好,就連之前一到雨季就哮喘的老毛病都有了好轉。
“張鵬與父親之間關系的改善,如同量子力學中的‘觀察者效應’。”子龍認為,“兒女便是父母的觀察者。當觀察者內心強大,認知維度高,能夠充當引領者時,被觀察者必定有所改變,只是改變的程度各自不同而已。”
與父母重新產生情感認同后,可以就此止步嗎?子龍的答案是否定的:“我們還要往前走,建立更深層的精神鏈接。比如,探尋他們成為父母之前的人生、和父母聊聊他們一生中最牛的事、幫父母實現夢想和心愿、寫信感謝父母等。當子女深入父母的內心,雙方建立起深度的情感鏈接后,關愛的形式與內容都不再是問題。”同時,他也特別強調,并非所有心結都能被打開,當竭盡全力也無法圓滿時,不妨求同存異,坦然接納這份缺憾。
你養我長大,我陪你變老。當我們為孩子操心時,不妨回想父母當年的付出;我們給予父母的關愛,或許正在給子女樹立愛老敬老的榜樣。愛不是單行道,而是雙向流動的河流。在愛與被愛中,我們終將與更好的自己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