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牛

那是田地承包到戶的第三年，我二十四五歲。這天，去山上干完活，午飯后，正想睡個午覺。爸喊我一起去教牛。我心里雖極不情愿，但還是去了，因為教牛必須兩個人。爸打開牛欄門，把犁扛在肩上，右手搭在犁銃上，左手捏著牛繩和毛竹絲，趕著牛出了牛欄。

我們來到一塊離家不遠的荒地上。爸放下肩頭的犁，把犁頭插進土里，對我說：“從地外側一圈一圈地向地當中耕，叫發開耕。從地的當中向外側耕，叫起棟耕。”爸把各個部件講給我聽：“犁的扶手叫犁尾巴。貼著泥土的叫犁腳。犁腳前端是犁頭，犁頭是入土用的。和犁頭相連的叫犁壁，犁壁的作用是把泥土朝右邊翻。又長又彎的叫犁銃。犁銃中間有個孔，從中升上來的叫犁鍵，犁鍵兩個木塞組成，用于調節犁頭入土的深淺，犁頭入土太淺就用兩個木塞，犁頭入土太深就拿去一個木塞。犁銃前面有個孔和梨航盤相連的叫犁吊嘴。犁航盤兩邊的孔用于吊犁索。套在牛背上的叫牛軛。”

爸把犁的每個部件都介紹一遍后，讓我扶著犁尾巴，繼續說道：“你只要跟在犁后面扶著，不要讓犁歪倒就行。”爸左手拉直牛繩，右手用毛竹絲抽牛屁股，牛轉了半個圈剛好和犁平行。然后，他又把毛竹絲放到捏牛繩的那只手里，彎腰拾起地上的牛軛對我說：“看好，用靠近犁邊的腳踩住犁索，將牛繩向前拉，牛鉆進牛軛里，腳也走進犁索內了。牛走進犁索之后，要前后左右觀察，看犁索是不是剛剛好。牛腳和犁銃如果距離太遠的話，牛走起來就會很費力氣。太短了，會碰到犁銃和犁航盤而傷到牛腳，弄破了，它是不肯好好耕田的。犁索如果太短了，就放開一些；要是太長，就收攏起來，多余的犁索吊在犁吊嘴上。”

我扶著犁尾巴，小黃牛肩上套著牛軛，犁索前端在大腿的旁邊，后端在小腿的旁邊。牛沒有經歷過，還不習慣，腳在地上亂踏。幸好我爸緊緊抓著牛繩，牛沒法兒走出犁索外。爸大聲訓斥小黃牛：“干什么？想不耕田？把你養大了，就要你耕田。做和尚化緣，做人要勞動，才有得吃！”小黃牛被訓斥一通后跟著我爸走了。走到地邊，我爸呼道：“嘩，呼，你站落，教你要記得牢。”

爸叫我把犁提起來換一個方向。我提起沉甸甸的犁轉了九十度，把犁頭又插進泥土里。爸大聲吆喝道：“馱，趕你朝前走。耕得好，放你早。耕不好，耕你倒。眼睛看犁路，腳下走個調勻步。牛繩動動靠里走，牛繩拉拉靠外走。教你要記得牢。”牛耕了幾圈，似乎悟出些門道。原先我爸走在牛的前面，現在他走在牛側邊。有時候，牛會走到沒耕過的地里，爸這時拉著牛繩說：“牛繩拉拉靠外走。眼睛望犁路，不要亂走。教你記牢，耳朵聽著，不要忘記。”耕了大約一個小時，牛就發起脾氣來，呼呼地喘著大氣。我扶著犁尾巴，看著牛一邊掙扎一邊前行，怪可憐的，就像我高中畢業回家勞動時一樣。我開始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爸擔心我上學不刻苦，種田不入行。先是好言好語勸我，見勸我不行就開罵。罵我，我又怕被別人聽見，怕別人說我這個沒出息的東西又讓他爸罵了。人言可畏！我沒辦法，只得堅持會做的去做，不會做的也去做。心想做死了就再也不要做了。可我不但沒有做死，反而越做氣力越大。

歷盡一番周折，地終于耕好了，爸對牛說：“耕完了，放下牛軛，讓你吃草。不耕完，是不能歇的。教你記牢，牛繩動動往里走，牛繩拉拉往外走。嘩，呼，你站落。馱，趕你朝前走。”說完，爸才摘下牛軛，把牛牽到地邊，讓它自由自在地吃起草來。

時隔多年，爸教牛的情景依然清晰地印在我的腦海里，我這才意識到，爸教牛犁地的時候，也教會我人生的道理。我屬牛，但我不會吹牛。可我敢說，我是一個會勞動的人，我是在爸的訓罵下才成為一個會勞動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