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夢回老屋,醒來一陣惆悵。
老屋其實不老,它建于1983年,是一座二層小樓房。房子所處位置地勢較高,站在三層的平頂上,可以看到整個村子的全貌,有一種鶴立雞群的感覺。
當年父母建這座房子時,只有幾百元的積蓄,還是東借西湊、賒欠工錢才將這座占地八十多平方米,總造價七千多元的房子建下來。這個價格在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初已經是天文數字了,對于本來就不寬裕的家庭來說,無疑是一筆巨債,可他們還是頂住了壓力。這座凝聚著父母汗水和心血的房子,無疑是父母的驕傲。
我大部分的記憶是從搬到這座新房居住開始的。房子左邊是一個小池塘,每年初夏時分,池塘的水中布滿了密密麻麻的小蝌蚪。等到小蝌蚪長大變成小青蛙,一到晚上,蛙聲此起彼伏,伴我進入甜美的夢鄉。屋后是一片郁郁蔥蔥的竹林,棲息了很多不知名的鳥兒,每天清晨在一陣陣百鳥歡歌中起床。新房冬暖夏涼,即便炎炎夏日,深夜還要蓋薄被呢。
2000年,我離開了家鄉。兩年后,兄長也將父母接到了城里,老屋在我們的戀戀不舍中廉價售出。隨著時光的流逝,曾經的新房在記憶里漸漸成了老屋,家鄉就此成了故鄉。
但我的心并沒有因為老屋轉讓就變得了無牽掛,我還是常在午夜夢間回到老屋,彼時我是年少無憂、亭亭玉立的少女,父母仍是中年時期神采奕奕的模樣,我的兄長風華正茂……老屋不老,充滿生機充滿活力。夢醒時分,驀然驚覺已離開老屋多年,不由得長嘆:“昨日種種,似水無痕,今夕何夕,老屋是否安好?”
2015年2月底,我特意回鄉探訪老屋。遺憾的是,窗戶大門緊閉,環顧周遭,冷冷清清,不見一個人影。原先雪白的外墻變得又黃又舊,陽臺下面幾只大蜘蛛正在悠閑地拉絲結網,頗有沒落的感覺。聽說老屋不久前又被當初的買家賣給了別人,不知是很久沒人居住的荒寂,還是新主人疏于打理,抑或飛逝的時光摧毀了我心中的美好。
徘徊在老屋的門前,仰望那棵高大的梧桐樹,每到春天,它靜靜地開滿一串串像風鈴一樣的淡紫色花朵,在柔和的春風里輕輕搖曳,在明媚的春光里,風姿綽約。今年春意遲遲,只有光溜溜的枝丫在蕭蕭寒風中顫抖。唯有屋后的竹林還是那么郁郁蔥蔥,青翠欲滴,只是雜草叢里,沒有了當年的雞鴨成群。竹林旁邊的菜園里,遍地野草瘋長,圍著菜地的石頭矮墻上長滿了綠綠的青苔,呈現出一種荒蕪的凄涼。想當年母親的菜地少有雜草生長,只有綠油油的、鮮嫩的蔬菜……如今母親已經駕鶴西去,觸景生情,黯然神傷。
去年清明節回鄉掃墓,我又去看望老屋,這一次大門是敞開的,從里面走出一對六十多歲的夫妻,聽說我是房屋的原始主人,熱情地邀請我進去坐坐。十多年了,我終于跨進了這座讓我魂牽夢縈又久違的老屋。
打量著這座曾是我避風港的老屋,原來每個房間都有兩扇窗戶,明亮通風,愛清潔的母親把家里收拾得井然有序,簡潔又充滿溫馨。現主人擴建后,封閉了后面的窗戶,房間里陰暗了許多,白色的墻壁經雨水滲透后留下些許發霉的斑斑點點,家具陳舊不堪,擺放雜亂無章,完全沒有了當年的風采……凝望著這座曾經溫暖如春、載滿歡聲笑語的房子,一種“物非人非事事休”的悲涼涌上心頭。我無語凝噎,恍如隔世,終于明白了時間的殘酷!此刻,我雖站在心心念念的老屋里,卻莫名地被一種深深的失落感包圍著。歲月無痕,老屋已名副其實,再也沒有從前的光鮮亮麗,再也找不到記憶中的溫馨,淚水不知不覺模糊了雙眼。
世事無常,聚散匆匆,往昔的歡笑猶在耳邊,今日的老屋卻如此陌生,就像《半生緣》里顧曼楨對沈世鈞說的那樣:“我們回不去了。”我夢里的老屋,我心中的老屋,我念念不忘的老屋,從今往后只能是一種回憶,一種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