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時,我有過許多夢想,這些夢想大多與文史有關(guān)。我也著實為之下過功夫,但絕不是什么為了經(jīng)營名利或者交游攀附,可以說都是沒什么功利可言的,反而是避開人群,遠離塵囂,故而在別人眼中應是幾近無用吧。但我不以為然,更不以為苦,工作之余大多手不釋卷,寫寫畫畫,晨鐘暮鼓之間,半生虛度,年華老大。夜深人靜時,難免回顧所思所想,所言所行,平淡之中似有真意,不由得想拿起筆來寫。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寫作對我來說也成了難事。遙想當年,文思泉涌,只怕心里的話筆頭跟不過來。半夜想起來寫,走在路上心里寫,和人說話也默念著寫,可這一切大多后來都被日常瑣碎,人事倥傯漸漸消耗殆盡。終于有一天,我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無話可說了。如今,甚至連這“無話可說”也無話可說。寫作本來也不是什么生存的必要條件,就這樣,自己也覺得逝者如斯,流光可惜,恰似雪泥鴻爪一般。
讀書這種事顯然是刺激大腦的,有時讀著讀著,自己心里也冒出幾句,但終于還是淹沒在腦海里不見蹤跡了。有時自問:“你可還是那許多年前的自己?你是否有一以貫之的東西左右著自己的行跡?”雖說人生大半確實是做不得主的,但自己還是有可以左右自己的部分,這部分或自由自在,或自以為是,或顧影自憐,終不忍隨風飄散。即便終是自言自語,可這又怎樣呢。
時常面對著滿壁的圖書,總覺著古今中外的先哲已經(jīng)把話說盡了,把理都講過了,你只取一瓢飲即可受用終生,哪里還有什么置喙的余地。這真讓人誠惶誠恐,覺得愧對先人的智慧,自己究竟能領(lǐng)略多少呢?坐而論道已屬不易,更不要說起而行之了。
有人渴望年老,更有人渴望青春永駐,其實這都是多余的做作。你終究要在你的人生軌道上前行,按部就班,周而復始,直到你覺察到你活成自己待見或不待見的模樣,有別無選擇的無奈,有午夜夢回的追悔,這一切都組成了你。你不能否認它的存在,也難以給自己肯定的結(jié)論,說糊涂覺得冤枉,說明白又覺得擰巴,人生的難處遠不在于涉世,更在于心思。這時你會發(fā)現(xiàn),讀書還真是天下第一等好事,它總是能默默梳理你慌張的思緒,調(diào)整你凌亂的腳步,無論如何,在如此喧鬧的工業(yè)化、商業(yè)化的世界,它能靜靜地撫平你心潮的起伏,擦干凈你的心鏡,讓你看清自己的眼神、足印、皺紋……即使?jié)M面風塵,也有清醒的淚痕吧。
終于有了這么一天,你對鏡子里的自己說:“請你坐下來,聽自己講講那無聊的故事,袒露一下自己的歡愉和傷痕,不再在乎這皮囊的美與丑,只在意那內(nèi)心的善與惡;不再在乎人世的繁華夢境,只留意自己的百年孤獨。”你猛然發(fā)現(xiàn),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沒有白費,你遇到的每一個人,你經(jīng)歷的每一件事,你讀過的每一個字,都那么明心見性。你唯恐對自己太憐憫,用像銅鏡一般千年冷峻的寒光,照到自己內(nèi)心的所有。那就索性來一次X光,來一次核磁共振,把自己照個通體透亮,你與這世界每一分每一秒的交集都是那么和諧共鳴。帶著“朝聞道,夕死可矣”的洞徹全力以赴,把自己照得無量光明,你會發(fā)現(xiàn),你本身就是光,或者說,你就是你所想反映的什么。
“萬人如海一身藏”,你已獨得三省吾身之樂,管他什么“可憐無補費精神”呢!誰不是萬物逆旅,百代過客,浮生若夢,為歡幾何?
“我思故我在”,萬物皆有時,管他“人生到處知何似”,六如一世,奈我何哉!不如知行合一,落紙為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