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犁河谷 (組詩)

伊犁：野杏花溝

誰說春天坐過的地方，雪一定會融化

北疆的季節沒有定性。那些分布均勻的

野杏樹

活脫脫的野丫頭。經年不換的碎花巾

幾乎把山棱撫平

山風割裂的跟腱，少了矯情

花蕊躺著午睡的雪。沒聽說有露水停留

雪沒有避開的意思

待你一路風塵的臉，被山風拍出知覺

那些不諳世事的野丫頭，拈幾只被雪萃

過的杏花

目光純凈地，向你頷首——

霍城：薰衣草基地

展開的紫色系

巨幅向前推進。深邃這個詞，可以用爛

熏醉的晚霞，在天上趔趄

我確信，這是當世最猛的香料

無門無窗的開闊，還是誘你打出

一連串噴嚏

也許，自認一輩子清醒的人

還活在夢里

就不愿承認，一直失眠的生活

在這里得到診治，心神憔悴的病例

有了痊愈的處方

紫色的花粉，只要沾一點在心

就能重新讓你的嗅覺、聽覺、味覺和

感覺

真實地，接近世界

哪怕一絲焦慮和隱晦，都能

露出端倪——

唐布拉：百里畫廊

由遠及近。一縷淡灰炊煙，把視線

牽引到山下的氈房

時光頓挫，割開峽谷的長衫

一道嶙峋的屏障，恍若把我們

與世隔離

陽光沒有吝嗇，從一棵草開始

沐浴過的地方，就叫草原

我在唐布拉牽過一匹棗馬，背脊溜滑

像牽不住的姻緣

唐布拉是橫向鋪開的畫軸

似乎箴言的開合，沒多少人徒步蹚過

河流、山川、草原和寥廓

我曾經有過執手愛情的諾言，迄今都

不能兌現——

庫爾德寧

庫爾德寧不神秘

她只是罩著青嵐和霧。只是迷戀的雪山

亦步亦趨，不敢拿身高和脾氣說事

你見過云杉鏤雕的發簪？

你見過鷹翅縫合的披肩？

你以為太陽不是妝鏡，草甸不是裙擺？

庫爾德寧。幸福和煩憂都是眼淚

難道美，也是一種枷鎖

聽到你的名字，月光不敢直視

聽到你的名字，風也要繞行

昭蘇：萬馬奔騰

都忘了這是個節日

一幀側逆光，抓住沖欄而出的天馬

像大壩刻意的泄洪。我的心，在按下快

門的

那一刻，要跳出內臟

幾萬匹天馬緣于昭蘇

太陽攥在空中的塵埃，被陽光綁定

草原頃刻間就被席卷

幾萬匹，不知龍套為何物的馬兒

像有型的風。快得，都來不及讓一句溢

美的詞

揚起毛鬃，找到制動的手柄

一條寬闊的河，蹚出了平地

一路迎迓的花草，只剩下喘息——

天地蒼茫

熟記幾個詞：蒼茫、遼闊、空曠

深邃值得琢磨。都是新疆定制

偏愛空曠。空曠的天地，什么都能裝下

即使云霾加掛了鉛坨，也壓不薄隆起的

山峰

一張白紙的能量巨大

不管鵝毛，狼毫，或便捷的碳素

白紙黑字。能讓壯士斷腕，英雄梟首

十萬匹伊犁馬脫韁

捧起塵土，恣意狂奔一

你會覺得大地不夠遼闊，馬的一生

怎可少了恢宏。天不夠深邃

跑道被蒼茫截短，提不上速度的馬

沒法把云霾，碾成齏粉

——一道響鞭。差點讓天地裂開

駿馬收不住馳騁。我收不住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