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十
經(jīng)過了一晚上的休整,眾人精力充沛。
張書儀悄悄對溫歲耳語:“我查過了,羅平是在實驗中途主動退出的,他在資料理論上倒是沒有騙我們,不過還是有些疑點。有個知道內(nèi)情的科研人員說,裂隙是需要巨大的能量才能開啟的。如果裂隙早就被楊碩關(guān)閉,那他就很難和你聯(lián)系,更何況當(dāng)時還外泄出了那樣大的一個能量場。”
溫歲皺眉道:“羅平說過,應(yīng)該是楊碩掌握了某種高維度世界的運行規(guī)律。”
“能使用這么大的能量,楊碩早就被轟成渣了。”張書儀反駁道。
“你說得也是,那就是說……”
“裂隙從來沒有被關(guān)上!”溫歲和張書儀異口同聲道。
隨即,溫歲補充道:“所以,羅平是想借我們的調(diào)查進入實驗室,然后找到還未完全關(guān)閉的縫隙。”
“那他想做什么呢?”張書儀想了想,手掌握成拳,“不過,我們的目的也是找出裂隙。這一點倒是不謀而合,只能提前做好提防了。他要是敢違法亂紀,我就把他抓起來。”
“還有什么疑點嗎?”溫歲問。
“實驗室里研究員辦公室的監(jiān)控攝像頭,在楊碩失蹤前3 天就壞了,一直沒人來修,也不知是不是巧合,反正沒拍到他失蹤時的畫面。走廊的攝像頭,只拍到了幾個維修人員戴著黃色安全帽進進出出的,難以分辨都是誰。”
溫歲嘆了口氣:“希望只是我們多想了吧!”
“做好準備吧,真正的挑戰(zhàn)還沒開始呢!”
溫歲抿了抿唇,強壓下心里的不安,堅定地說:“無論結(jié)果如何,我都準備好了。”
懷著必死的決心,溫歲如是想。
溫歲搖了搖自己背上的包,里面有東西碰撞的聲音,叮叮當(dāng)當(dāng)響成了一片。
“楊碩也準備好了。”
溫歲一行人到達實驗控制大廳的時候,羅平已經(jīng)和幾個研究員忙忙碌碌地開始準備了。
張書儀給溫歲遞了一個眼色,找了就近的位置坐下。
羅平走過來,臉上是一如既往的憨厚笑容:“張警官,實驗室里人太多了,一會兒開始的時候恐怕會波及你們……”
張書儀臉上帶著幾分了然:“我懂,人多也耽誤事嘛,我們積極配合。”說著,張書儀招呼了幾個人,讓他們先行離開了。
“可以了嗎?連著溫歲和我,就只剩下4 個人了。”
羅平似乎也沒想到會這么順利,連連點頭道:“當(dāng)然,當(dāng)然。”
他轉(zhuǎn)身走到操作臺前,對著旁邊的研究員點了點頭。隨著巨大的機器轟鳴聲,溫歲發(fā)現(xiàn)周圍的空氣似乎都開始波動了起來。她直直地看著控制大廳里的監(jiān)控大屏幕,一瞬也不敢錯開。
“出現(xiàn)了!”羅平突然一聲驚呼,手指指向大屏幕上的一個角落——3 層安全門上出現(xiàn)了一道白線。
張書儀和溫歲猛地站起身,往大屏幕前走去。
羅平在她們上前時,就緩緩?fù)说綇垥鴥x的身后,從口袋里拿出了一個注射器,借著身體的遮擋,面色陰沉地對著她狠狠刺去。
張書儀從一開始就在注意羅平的動向,趕緊錯身躲了過去,怒吼道:“羅平,你想干什么?!”
羅平笑了一下:“別擔(dān)心,只是一點兒麻醉劑。”
張書儀還沒來得及還手,就被旁邊的研究員用力捂住了嘴,一管藥劑就被推了進去。
“你……”張書儀頓時感覺身體發(fā)軟,一下子坐在了地上。她往旁邊一看,溫歲等人也倒了下去。
張書儀搖了搖發(fā)暈的頭,對上前綁她手腳的研究員說:“你們這是助紂為虐,是違法的。現(xiàn)在迷途知返,還有機會……”
“放心吧,張警官,你們不會有事的,安心睡吧!”這個研究員臉上掛著和羅平同樣的瘋狂,“你們將會見證人類最偉大的一刻!”
溫歲和張書儀醒來的時候,裂隙已經(jīng)擴張到了半人高,前兩扇厚達兩米的安全門已經(jīng)完全扭曲變形,就像是一張被揉皺后又展開的紙,有一處角落已經(jīng)旋轉(zhuǎn)著被裂隙越拉越長。然而,裂隙的擴張還沒有停止,它就像一只不知饜足的巨獸,還在不停地吞噬著周圍的一切。
溫歲掙扎了一下:“羅平,你這樣對得起你的老師嗎?”
羅平轉(zhuǎn)過身來,嗤笑一聲:“楊碩?他也配當(dāng)我的老師?我曾經(jīng)那么崇拜他,捧著一顆真心對他,結(jié)果他呢,處處打壓我、批評我、瞧不起我。”
他蹲下身,一只手掐住溫歲的臉:“師娘,你就替老師好好看著吧,看我是怎么功成名就、享譽世界的!”
張書儀呸了一聲:“就你,還功成名就?你等著被審判吧!”
羅平陰冷地笑了一下,也不生氣,看向張書儀的眼神仿佛是在看路邊的一只流浪貓。他的手指點了點被綁起來的4人:“別急,一會兒,你、你,你們都將為我們的功成名就獻身。”
他是想拿我們做實驗?溫歲心里陡然升起了一個可怕的猜想,她喊道:“羅平,之前失蹤那些人是不是都和你有關(guān)?”
“是又如何?不過就是用他們測試了一下外泄的能量場而已,能為人類的偉大進步獻身,是他們的榮幸!”他眼里滲出一股巨大的恨意,“要不是楊碩那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我們的實驗又怎么會拖到這個時候!那不過是一點兒小小的嘗試罷了,他居然就把我趕出了實驗室,甚至還想關(guān)停實驗!”
“簡直該死!簡直該死!”他咬牙切齒道,“如果不是我,他怎么能知道這么多信息。”
他又突然笑了起來,嘴角咧開了弧度:“不過快了,礙事的人都要消失了。”他看了看自己包扎的左手,說道:“為了掩蓋害他的事實,我這只手都差點兒廢了。”
張書儀冷笑了一下:“我都還沒問呢,你倒是自己說出來了。”
羅平也笑了:“給你說了又如何,我已經(jīng)走到這一步了,要么一步登天,要么萬丈深淵。”
他故意拖長了一下聲調(diào):“你還在等救援嗎?我已經(jīng)將實驗室的出口全部關(guān)閉了,他們進不來的。”
“是嗎?”張書儀反問道,手掌一翻,從繩結(jié)中掙脫了出來,飛身上前,一把制住了羅平,“誰告訴你,我在等救援了?”
她話音剛落,另外兩名警察也齊齊起身,三兩下就把實驗室里的研究員控制住了。
“呵呵,哈哈哈!你們不會以為我沒有留后手吧!”羅平突然瘋狂地大笑起來,他猛地撞開張書儀,一下子撲在了控制臺上。
張書儀上前拉住他的衣領(lǐng),要把他扯開。
“小心!”溫歲面上滿是驚恐,她大喊了一聲,上前一把將張書儀撲倒在地。只見實驗室里的時空裂隙突然爆發(fā)出一道炫目的白光,緊接著,所有的玻璃劇烈一震,碎了一地。
溫歲強忍著疼痛起身,背上全是玻璃劃開的傷口。她四下望去,控制大廳里一片狼藉,碎裂的窗框也搖搖欲墜,眾人倒了一地。
這時,溫歲突然感到一股風(fēng)襲來,她順著風(fēng)的方向看去時,控制臺上的文件等物品已經(jīng)飄動起來,旋轉(zhuǎn)成幾道扭曲的弧線,連接著時空裂隙,而羅平正頂著滿臉血污,朝著實驗室里的裂隙爬去,臉上掛滿了興奮和癲狂。
永生!高維度世界那頭是無限個跳躍著的“剎那之間”!羅平顧不得身下滿是玻璃碴兒,獰笑著朝著裂隙爬去,那一頭意味著永生!與宇宙同生!
只在幾個呼吸之間,裂隙就忽然擴大了一圈,風(fēng)力越來越強,周遭的很多東西都開始扭曲著旋轉(zhuǎn)起來,向著裂隙中央飛去,形成了一個漏斗狀的旋渦,仿佛是宇宙中的星云。
羅平的手已經(jīng)消失了一半,他的嗓子里發(fā)出了一聲十分痛苦的壓抑嘶吼,恐懼感瞬間傳遍了他的四肢百骸,臉上的癲狂也已經(jīng)完全被驚恐取代了。逃生本能支配著他拼命想脫離吸引,但是已經(jīng)來不及了。
張書儀在空中掙扎著,溫歲想要作出反應(yīng),但她的身體像是沐浴在一池溫?zé)岬娜铮蛔杂X地飄浮起來,所有動作都開始變得遲緩。
溫歲感受著眼前越來越炙熱的空氣,突然明白了羅平的最終意圖。他想要用核聚變的巨大能量徹底打開兩個世界的通道,為此,他甚至不惜犧牲自己乃至其他人的生命,真是個瘋子!
“溫歲!”張書儀拼命挪動著身體,她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我們被騙了,根本沒有什么最佳時機!必須馬上關(guān)閉這個通道!”
溫歲面對著復(fù)雜的控制臺,心急如焚,卻又無從下手。
突然,溫歲福至心靈,沖著張書儀大喊了一聲:“我的包!”
張書儀瞬間明白,借著空中的物品,在幾個翻滾躍動之間,一把拉住了飄懸在空中的背包。
“接著!”張書儀一聲大喝,把背包對著溫歲甩了過去。
溫歲愣住了,看著離自己好幾個身位的背包,她是不是對一個家庭婦女的柔韌性太自信了啊?
大家就這么看著背包在加速的情況下,更加快速地向著裂隙飛去。這時,一個男警察突然從側(cè)邊躍起,一把抓住了背包:“張隊!我抓到了!”
“打開那個包,把燈都倒出來。”
隨著男警察的動作,一堆五顏六色的彩燈嘩的一下飄滿了控制室。
彩燈伴著飄飛的物品,在裂隙的吸引下也連成了一道道扭曲旋轉(zhuǎn)的弧度。
溫歲捏緊了拳頭,緊張得無以言表。
楊碩,你一定要找到這個裂隙。穿越無數(shù)個剎那之間,在維度世界的裂隙里,那些閃爍著絢爛色彩的燈光,是你回家的信號……
幾乎是一瞬間,彩燈全部劇烈地閃爍了起來。
楊碩……
十一
“歲歲!”
溫歲睜大了眼睛,臉上的欣喜神情還未消去,就一下子驚駭在原地,她看見一個紅色的模糊人影從裂隙的白光中緩緩出現(xiàn)。
那已經(jīng)不是記憶中那個總是穿著居家服、溫柔笑著的楊碩了,他甚至不能被稱為一個“人”。他的眼眶空蕩著,身體里的其他內(nèi)部器官已經(jīng)消失了,只余下大腦和延伸出的無數(shù)條血管、神經(jīng)。紅色的血管和白色的神經(jīng)交纏著,遍布全身,勉強勾勒出一個人形,在閃爍著的燈光下,泛著一種濃稠的異色,仿佛是地獄里爬出來的惡鬼。
他面部的神經(jīng)、血管蠕動了一下,一道聲音傳了出來,忽遠忽近,仿佛隔著浩瀚無垠的宇宙,又帶著無盡的悲傷:“歲歲,我回不去了。”
地球日的短短幾天時間,對楊碩來說,他已經(jīng)在無數(shù)個剎那之間里顛沛流離了很久。時間就像是一條浩浩蕩蕩的洪流,永遠只向著一個方向奔騰不息。人類太渺小了,我們只不過是宇宙中一粒沙礫上的微塵,就算再怎么聲嘶力竭地求救,對時間來說,也不過是一聲微乎其微的嘆息。
楊碩不可避免地被時間吞沒了。
慶幸的是,他的身體為了適應(yīng)高維度世界,漸漸地被同化了,就像億萬年前的海洋生物為了謀求生存,演變出了能夠適應(yīng)陸地的生理結(jié)構(gòu)。
溫歲搖了搖頭,不可抑制地低聲啜泣。她上前了幾步,卻見楊碩閃爍了一下,下一秒出現(xiàn)在了核聚變裝置漸漸分崩離析的內(nèi)部。設(shè)備還在運作,環(huán)形結(jié)構(gòu)里布滿了磁場線圈,核聚變產(chǎn)生的巨大能量使它發(fā)出了巨大的光芒。但是此刻,它產(chǎn)生的能量全被時空裂隙吞噬了。楊碩的身體在巨大能量面前急速地扭曲著。
他想犧牲自己去關(guān)閉裂隙。
這個想法一下子在溫歲的腦子里炸開,她喊道:“不,不!”
溫歲話音未落,猛烈的爆炸聲就在耳邊響起,巨大的沖擊波裹挾著熾熱的熱浪,將眾人掀翻出去。但是,想象中的巨大痛苦并沒有降臨。
溫歲晃了晃頭暈?zāi)垦5哪X袋,一抬頭就看見爆炸的熱焰仿佛被凍結(jié)了,而楊碩就站在裂隙之中,空洞洞的眼眶緊盯著溫歲。“歲歲,我從來沒有這么矛盾過,我感恩時間,我希望你忘了我;我又痛恨時間,害怕你遺忘我。我永遠停留在了這一刻,但是你還要一直往前走。”
“不!”溫歲搖了搖頭,朝著楊碩沖了過去,卻被張書儀拉住了。
溫歲轉(zhuǎn)過身,一把推開了張書儀,在爆炸的絢爛光焰里笑得燦爛:“書儀,謝謝你。”
她在楊碩消失的前一瞬沖上前去,就像當(dāng)初年少時那么堅定地選擇他一般,堅定地撲向了他,一把抱住了他。
“后半生太漫長了,我只要這剎那之間。”
在一道劇烈的白光中,時空扭曲了一下。伴隨著實驗室的巨大爆炸,楊碩抱著溫歲消失在了原地,就像他從未出現(xiàn)過一樣。
張書儀淚流滿面地站在一片狼藉中,久久無法回神。
十二
羅平還活著。
這個事實讓張書儀十分吃驚。張書儀見到他的時候,他的雙手和一條腿都已經(jīng)被截肢了,他躺在病床上,形容枯槁。
他經(jīng)常性地出現(xiàn)精神恍惚,但是對自己的罪行供認不諱。
楊碩在失蹤的前一周,曾向研究所提交過申請,請求徹底結(jié)束對時空裂隙的研究,關(guān)停裂隙。這一請求遭到了研究團隊幾個核心成員的強烈反對。這也使得羅平有機可乘。他提前幾天弄壞了監(jiān)控,說服那幾個人和自己合作,打算趁楊碩離開時竊取實驗數(shù)據(jù),偷偷繼續(xù)實驗。
不料,羅平遇到了匆匆趕來關(guān)閉裂隙的楊碩。他狠下心來,偷襲打昏了楊碩,并把他丟進了時間裂隙。沒想到,楊碩還未完全昏迷,死死地拽著他的左手。他好不容易才將左手從旋渦中掙脫出來,但是手上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嚴重的皮肉外翻現(xiàn)象。為了不讓人發(fā)現(xiàn)端倪,他忍著痛,將一瓶化學(xué)藥劑倒在了手上,偽造出做實驗受傷的假象。
可是,羅平偷到的資料是殘缺的,反倒陰錯陽差地將裂隙弄消失了。能量場的巨大震蕩,使得失蹤的人回到了原地,直接當(dāng)場死亡了。
……
羅平和那幾個研究員都受到了法律的嚴厲懲罰,這也算是對受害者有了一個交代。
張書儀站在溫歲和楊碩的衣冠冢前,對著他們敬了一個禮。
斯人已逝,但是我們還要往前走。
那一天,一股從異世界漏出的風(fēng)輕輕拂過行路人的發(fā)梢,卻不為人知曉。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