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抵達木梯頂端,向外婆反證:櫻桃已經成熟。
多么像蘋果多么像秤砣多么像農民的黑眼睛。
熟透,幸存,懸掛使它們和天空更加靠近,
而這把梯子,供一個人高出云表,我爬上來
就是為了看看,一片葉子如何將它的櫻桃松開。
我看見它們正在解體,像一場古老的空難
很難推遲,但我無法向它們伸出援手。
繞開水塘、輪椅和止痛藥,它們落下來,
每天都需要腐爛,每天都在喪失酸甜。
外婆不許我下來,她一個人吃飯、抽煙,
打開晚間新聞,一個人大聲地呻吟。而我
像一位信心不足的種樹者,在空中久站,
聽它們傳來生長的聲音。更高處已沒有櫻桃,
也沒有一段多余的梯子,能讓我牢牢抓住。
我看到遠方的道路,不再通過這座園子,
而一匹奔跑的黑馬,正在深入后山的腹地——
某年夏天,我順著梯子爬上去,櫻桃已
全部熟透。
香積寺
考研結束,她真的去了香積寺。
出門前與母親飲酒,而父親
在杯子的更深處,一個人
奇怪地走動。幾天后,
她加入灰蒙蒙的人群,
剪掉黃發,修習失眠與厄運
的破解法,除了《楞嚴經》,
始終沒能征服她的聽力。
像一陣小碎步,未經同意
便跨入了覺悟之門,她開始涉足
禪林,并從亂石里,看出了獅貌。
她用竹籃打水,但是不再朝繩子
用力,泉聲,變得完好如初。
直到她對雙親的理解,終于
與高僧媲美,她才決定下山,
去取回那頂戴了多年,卻仍未
走樣的假發。到家時已是深秋,
她特意敲門,在風中久站——
父親釣魚未歸,而母親裝作無事發生。
點贊練習
整個過程,你的拇指除了敏感
再沒有另一種深度。整個過程想撞你,
像一次擱淺,而你想要登陸的對岸
總是比登陸更怕疼、尷尬或者反悔。
作為觀眾,你以為,那些被觀看的人,
是在為你的看清作準備。至少你低頭時
總是像左撇子,像個手冷的人
在拆自己的猶豫。你一刻也不能
停止,除非瞬間,真的比未來
更先來臨,可那兩秒鐘里,你根本
想象不到別人一天里經過的東西。
周末
你說你還是不開心,好幾次沖到樓下,
也只是為了看,最角落的青桔,是不是
又被人騎去了市中心。有時候你寧愿
走兩公里去買酒,也不愿為最常見的哈啰
解鎖。除非計步器已足夠愉悅,除非汗,
已開始對你的健康,起反作用,你才有可能
找到一種竅門,去搞懂自行車,為何如此
讓你迷戀。畢竟你最喜歡綠色,啤酒也只買
青島,但是青桔,還是缺少一些周末的成分,
你不想在這座城市的眼中,當一個從不遲到的
好人。否則你早就比一塊手表還要準時了,
也不會因為走路而累到熬夜的程度。對嗎?
大不了就失蹤,在買酒的中途,你永遠
可以允許自己慢一點。反正那些步數,
總會被加起來,加在你的酒量上,就好像
真有一種力氣,能使你不倒。
避水咒
我父親突然想到魚,想到了用鰓呼吸,
也許真的能咽下,他收集了很多年的詞。
于是,他將手偷偷伸回褲兜,展開錢,
展開火機,展開他用來對賭的硬幣,
然后鑰匙,果然像一塊方糖,發熱、
變短,并導致門被關時很安靜。我父親
到處找草魚,找本地的水怪,找三十年前
擔任新郎時的那種合格。整個清晨
他都在穿越街道,尋找,并在吸氣時
將自己想象成魚,然后他憋住。
張瑞洪,2000年生,云南麗江人,納西族。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現當代文學專業碩士在讀。曾獲第六屆“零零國際詩歌獎”、第九屆南京大學“重唱詩歌獎”、首屆上海大學“戴望舒詩歌獎”等,第十七屆“星星大學生詩歌夏令營”成員,作品見于《作品》《星星》《揚子江詩刊》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