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rossing Brings Fresh Water
- Interview with Photographer Bao Lihui
Photosby Bao Lihui Guest:Long Jiang Interviewby Yang lijun,Li Delin,Xing Shuyi
我認為攝影的使命就是從個人的表達轉向社會共享,從而構建人類的文化記憶共同體。
李德林在天堂門:你是記者出身,攝影記者是你攝影生涯的起點,為什么沒有一直從事記者工作?
鮑利輝:實際上,我最初的職業是教師。我大學的專業是化學,畢業后當了八年。那個年代,相機還屬于奢侈品,印象最深的是大二那年,我和表哥懷揣著僅有的五十元,帶著借來的海鷗相機奔赴桂林陽朔拍攝。白天拍攝,晚上迫不及待地在客棧衛生間的洗手盆里沖洗膠卷,但由于條件簡陋,溫度無法控制,結果膠卷沖廢了。在擔任教師的八年光陰里,我內心始終熱愛著攝影,經常利用周末前往昆明南屏街的一家攝影器材店,隔著柜臺玻璃望一望自己心儀的海鷗DF相機,買不起,只能下周再去看一看。560元的價格對于每月只有幾十元工資的我來說,真的就是奢侈品。時過境遷,我想這一份源自心底的、純粹的熱愛是我攝影生涯的起點與支撐。
1989年,我進人《昆明日報》,從文字編輯做起,后轉人攝影部正式成為攝影記者。適逢都市類報紙崛起,《昆明日報》創辦子報《都市時報》,我加入《都市時報》擔任攝影部主任。《都市時報》開創了云南新聞攝影專題報道的先河,在云南率先使用大封面照片,提出“大標題”“通欄大照片”等新聞攝影編排方式,于是作為攝影記者我有了更廣闊的發展空間。也是在這一時期,我拍攝了《媽媽這次真的戒了》《在天堂門口》《世界親吻昆明》等早期代表作。期間,我們開創性地每周推出八個版的婚紗攝影專刊,體現了影像的商業價值,同時另設八個版的《發現》攝影周刊探索人文與地理題材。這些實踐為日后操盤大理國際影會及創辦《秘境PHOTO》雜志奠定了基礎。
2004年,我被調入云南報業集團《春城晚報》任攝影部主任,這期間工作主要側重于為報社培養優秀的攝影記者,同時提升新聞攝影在報紙中的影響力。2009年前后,隨著人人網、新浪微博、搜狐微博等新媒體平臺嶄露頭角,紙媒已顯頹勢,因此在《春城晚報》團隊重組期間,我主動退居二線任高級業務督導。彼時,大理國際影會正在籌辦,自此我告別二十多年媒體生涯,全心投入影會的搭建和運營。這次轉型,實為時代浪潮與個人抉擇的共同結果。


媽媽這次真的戒了,昆明,1999 年 鮑利輝攝
李德林:在擔任攝影記者期間,有哪些經歷令你印象深刻?這段從業經歷對你最大的意義是什么?它為你帶來了哪些對攝影的新理解或啟示?
鮑利輝:從化學教師到攝影記者的身份轉換,不僅是職業賽道的切換,更是觀察視角的根本性遷移。教育體系的單純環境,被媒體工作撕開的社會萬花筒取代:戒毒者、臨終患者、學者、農人等人的故事通過鏡頭注人我的生命體驗。當我在臨終關懷病房遇見唯一康復出院的患者、當戒毒干警視我為同仁共享工作餐,攝影早已超越記錄工具,成為理解三萬天人生之旅的通行證。而這份能夠用底片丈量世界的幸運,起源于年少時隔著柜臺望向心儀相機的不滅熱忱。
我在《都市時報》擔任攝影記者的經歷尤其刻骨銘心,其中印象最深的是1999年為 46?26° 國際禁毒日做的一次采訪。我前往當時云南乃至中國最大的戒毒所一一昆明長坡戒毒所采訪,拍攝了一幅名為《媽媽這次真的戒了》的作品,內容是一位來自攀枝花的女性戒毒者。她原本經營加油站,卻因染毒導致加油站倒閉、家庭破裂。我去采訪拍攝的那天,她的媽媽和她年幼的女兒前來看望。我親耳聽到這位母親對淚眼婆娑的女兒鄭重保證:“你們相信我,這回我真的戒了。”這幅照片在“6·26”當天以醒目版面見諸報端,這在當時昆明的報界是較為罕見的處理方式,在社會層面也起到了“一圖震毒癮”的效果。之后,我在這個戒毒所持續跟拍了近五年,記錄了許多震撼人心的故事。
另一件令我印象至深的采訪是關于昆明市第三人民醫院“臨終關懷科”的。科室負責人馬克醫生“維護生命最終尊嚴”的理念深深震撼了我,由此開啟了我長達五年的哀牢山跳虎豹《在天堂門口》專題創作。在彌漫著消毒水氣味的病房里,我見證了人性最復雜的剖面,有老人緊擦兒女手掌的依戀,也有“久病床前無孝子”的殘酷現實。這組作品經《南方周末》大篇幅報道后反響強烈,不少讀者自發前往該科室做義工。這組作品也是我舉辦的人生首個展覽的作品,展覽現場僅約50平方米,卻擠進了數千人,許多觀眾因照片勾起了對家人臨終時刻的記憶,在展廳內失聲痛哭。

擔任攝影記者的這段生涯讓我深度融人社會,尤其是長期關注特定題材的過程,是我個人成長與思考生命、信仰、生死觀的契機。我認為對于攝影師而言,介人社會現實最有力的工具就是我們手中的相機,應該用它去記錄身邊真正打動你、感動你的人和事。
李德林:作為攝影家,我們首先想請你談談創作。感覺你的專題攝影中,國內題材更多聚焦云南,國外題材也豐富多彩。
鮑利輝:云南是大家公認的攝影寶庫,這里有豐富的自然風光、優越的生態環境、最多的少數民族和多姿多彩的民俗非遺,我很慶幸作為攝影家的自己是個云南人,也一直將鏡頭對準云南人。因為攝影記者的經歷,我習慣用紀實的方式創作,從楚雄彝族的祭拜儀式到獨龍江的紋面女,從“麗江鬼才”的音樂大家宣科到晉寧的玫瑰花農,我覺得每個云南人在這片土地上的故事都很精彩,也很獨特,這些構成了我攝影創作的底色,那就是熱愛生活,崇敬生命。如果說早期的作品多為記錄,那么結束記者職業生涯后,我的創作在記錄的同時還多了一份情感表達,我認為攝影的使命就是從個人的表達轉向社會共享,從而構建人類的文化記憶共同體。所以不管是去印度、伊朗、土牛角號的回響,湘西,2025年 鮑利輝攝耳其,還是在湘西、新疆,我的鏡頭仍然是對準人、對準生命,人性復雜也具有詩意,用鏡頭中的“他人”來表達“本我”當下的感悟,這也是攝影帶給我的無盡的樂趣。

李德林:目前還有時間創作嗎?是什么樣的專題?
鮑利輝:攝影創作始終是我藝術生命不可分割的核心部分,從未有過絲毫放棄的念頭。盡管在現實層面,因身兼策展、出版、藝術總監及商業運營等多重身份,真正能夠全情投入拍攝的時間確實受到了客觀限制,但這從未動搖我對攝影的執著追求與內在熱情。
近年來,我的創作焦點依然深深錨定于云南這片滋養我的土地,持續探索與記錄其豐厚獨特的文化內核。目前正在并行推進兩組緊密關聯又各具特色的創作項目:
其一,是專注于云南人的環境肖像系列。這絕非簡單的人物外貌記錄,更非刻板僵化的形象捕捉。我著力于在人物與其生活場景的深度融合中,通過精心構建的畫面語言,深人挖掘并傳達個體內在的精神氣質、鮮明的個性烙印及其在特定環境中所展現的生命狀態。每一幅肖像都試圖成為解讀一個鮮活靈魂的窗口。這個主題我已系統性地關注和拍攝數年,深刻意識到其蘊含的深層價值與廣闊可能性。因此,我將其定位為一個需要傾注長久心力去深耕、去持續追蹤觀察與積累影像的長期核心專題,計劃在未來多年內不斷深化和拓展。

其二,則是圍繞云南瑰麗的民俗文化及亟待傳承的非物質文化遺產所展開的影像記錄。我深知這些根植于民間的活態文化正面臨著時代變遷帶來的嚴峻挑戰。通過鏡頭,我致力于系統性地梳理、保存和推廣這些珍貴的文化基因。
雖然部分素材仍在拍攝、整理與深化階段,尚未完整公開,但它清晰地表明了我對本土文化根脈持續不斷的視覺關注與積極參與。這兩組作品,共同構成了我近年來在有限創作時間里,對云南本土文化進行深度視覺探索與表達的主要載體。
那些在蒼山洱海間發生的關于影像藝術與市場的碰撞實驗,已深深烙進中國攝影發展的基因序列。

紋面女,獨龍江,2018年 鮑利輝攝
陽麗君:2009年創辦的大理國際影會已成為云南重要的文化品牌,為當地文化事業發展作出了重要貢獻。創辦的緣由為何?背后有著怎樣的故事?
鮑利輝:2008至2009年間的大理正處于旅游發展的低谷期,這座以蒼山洱海聞名的古城面臨著游客停留時間過短的困境,許多人僅在古城外圍短暫駐足,便匆匆轉往麗江、騰沖或香格里拉。作為白族文化核心區的旅游城市,大理的文旅價值亟待重振。面對這一局面,大理州政府展開了深度研討,試圖通過文化品牌建設激活城市新動能。當時云南省委宣傳部、省文聯及大理州委聯合組團專程赴山西平遙調研,平遙國際攝影大展“以一展興一城”的示范效應引發深刻啟示:攝影藝術能否成為大理文旅破局的引擎?這個誕生于旅游產業低迷期的戰略構想,最終孕育出大理國際影會的雛形。
2009年初,大理州委宣傳部啟動項目招標程序。時任《春城18/中國攝影家晚報》攝影部主任的我因媒體經驗與專業背景受邀參與。面對完全陌生的策展領域,我帶領團隊展開調研,發現國內已有平遙、連州等多個攝影節,這些攝影節各具特色且有一定的影響力,大理如何能別樹一幟是最重要的問題。經過三個月論證,我們提出顛覆性方案一一將攝影節與博覽會融為一體,確立“影像看世界,典藏看大理”的核心理念。然而這一構想,隨即受到展覽顧問美國著名攝影評論家A.D.柯曼(A.D.Coleman)的質疑,他認為全球尚無攝影節與博覽會融合的成功先例。但是,我認為中國改革開放的文化生態具備創新土壤,國際未有之實踐,未必中國不可為。
2009年8月由中國攝影家協會舉辦的“第八屆中國攝影藝術節”落地大理,大理借勢同步啟動首屆大理國際影會。為踐行“典藏看大理”的理念,我力邀北京see+畫廊創始人畫兒女士攜國際大師原作參展。在作品遴選階段,“云南人”系列,瀘沽湖老祖母,麗江,2013年 鮑利輝攝我特別鎖定杰瑞·尤斯曼(JerryUelsmann)與瑪姬·泰勒(MaggieTaylor)夫婦的先鋒創作,這些作品在2009年的中國堪稱具有視覺啟蒙的意義。然而,市場反應卻令人心焦。開幕式當日,上千觀眾在see+畫廊展區流連忘返,卻無人出手收藏。眼見“典藏看大理”的承諾即將落空,我們啟動了緊急預案:我率先購藏尤斯曼的“漂浮的樹”系列,然后邀請了一個我的企業家朋友收藏瑪姬·泰勒的《蜜蜂女孩》。這股“托市行動”迅速引發連鎖效應,最終促成首日37萬元成交額,這場始料不及的危機反而成就了理念驗證。記得畫兒女士撤展時感慨:“你們用行動證明了攝影節與博覽會融合的可能性。”

大理國際影會十六年運營歷程中,我們不斷強化雙軌機制:攝影節版塊推出“亞洲先鋒攝影師計劃”,發掘新銳攝影師;博覽會則建立典藏評審委員會,規范收藏、銷售體系。如今回望2009年那個忐忑的夏天,我仍清晰記得在展場通宵調整燈光的疲憊,以及目睹首件作品售出時強忍的淚水。“典藏看大理”看似是大話,實則是基于本土語境的文化創新自覺,那些在蒼山洱海間發生的關于影像藝術與市場的碰撞實驗,已深深烙進中國攝影發展的基因序列。
龍江:首次參展大理國際影會的經歷令我記憶猶新,當時我以 4×5 英寸大畫幅相機創作的15幅作品悉數入選展出,最終全部售出。這不僅是我攝影生涯中首次實現作品變現,更是重要轉折點。大理于我而言具有啟蒙意義,我常自稱為“從大理走出的攝影人”。此外,在那屆影會親睹杰瑞·尤斯曼原作后,我的攝影觀念與創作思路開始深刻變革,這段經歷奠定了我后續創作的方向。
陽麗君:大理國際影會已經走過十六年的歷程,充滿創新和活力,成為攝影界的一個重要品牌。

“云南人”系列,晉寧花農,昆明,2024年 鮑利輝攝“云南人”系列,東巴,麗江,2013年 鮑利輝攝

鮑利輝:在打造大理國際影會核心競爭力的實踐中,我們以四大戰略IP構建起完整的生態體系。第一個IP為2013年創立的“DIPE國際攝影節主席聯盟”。這個匯聚來自40多個國家的攝影節主席、覆蓋60余個專業組織的平臺,真正實現了國際資源的互聯互通。通過持續“引進來”與“走出去”的運作,聯盟為影會奠定了不可替代的全球話語權。
第二個IP誕生于內容傳播需求:2011年創辦的《秘境PHOTO》雜志,成為影會學術推廣的核心載體。這本深度呈現攝影藝術家創作的刊物,既承擔著學術喉舌功能,更構建起連接創作者與藏家的專業橋梁。
基于亞洲攝影話語權建設的使命感,第三個IP“亞洲先鋒攝影師成長計劃”應運而生。當意識到中國雖為攝影大國卻在國際舞臺聲量不足時,我們聯合南亞、東南亞聯盟成員發起該項目,旨在培育亞洲影像力量。
第四個IP“中國攝影名家百人百幅典藏計劃”依托影會與《秘境PHOTO》的專業積淀,我們精選百位攝影家代表作進行限量典藏。該項目歷經昆明、重慶、南寧、北京、哈爾濱、沈陽、溫州、深圳、西安等14城巡展,每站均通過藝術家對談、收藏講座等形式普及影像收藏規范:從簽名、版數、認證到收藏級紙張標準,系統推廣影像收藏理念。
走過十六年征程,影會已實現多重跨越:從助力藝術家“一炮而紅”的推廣平臺,升級為攝影理念的孵化器;從單純的文化活動,蛻變為賦能大理文旅發展的城市名片;更在中國攝影節序列中確立不可撼動的地位。當鄉村振興的使命落在肩頭,我們更愿以影像為媒,讓世界通過攝影師的鏡頭看見云南一一這既是初心,亦是前行的動力。

“云南人”系列,佤族女孩,臨滄,2005年 鮑利輝攝
陽麗君:典藏看大理,典藏也有很多故事,請與我們的讀者分享一些。

鮑利輝:我始終感念在影像收藏探索之路上獲得的鼎力幫助。在第二屆影會籌備時,我聽聞著名華人攝影收藏家靳宏偉先生完成對法國希帕圖片社的收購。彼時社交媒介尚未普及,我通過微博主動聯絡這位素未謀面的華人藏家,詢問他能否在大理國際影會這一平臺宣發法國希帕圖片社的經典作品。未料靳先生高度重視此提議,親自攜希帕珍藏參展。盡管該展覽僅作學術展示不作銷售,但這位權威藏家的亮相已為影會的典藏版塊帶來強有力的支持。隨后,每屆大理國際影會靳宏偉先生都會來到大理,持續關注和收藏那些具有潛力的年輕藝術家的作品。近年來,隨著謝子龍、鐘維興等藝術家、企業家組建的“影像收藏俱樂部”的支持,藏家群體終于形成可持續生態。回溯歷程,從十年前一家畫廊試水,到如今數十家機構齊聚,我由衷感恩業界朋友們的持續性支持,我相信眾人拾柴方能迎來影像收藏的春天。
龍江:作為連續參與十屆大理國際影會的親歷者,我目睹了這場文化盛事的艱辛成長以及鮑兄作為藝術總監年復一年扛起的常人難以想象的重擔。從協調專“印度時差”系列,2020年 鮑利輝攝“印度時差”系列,2020年 鮑利輝攝業畫廊展陳需求,到為藏家營造專業鑒賞環境,鮑兄可謂事必躬親。不同于平遙、連州等擁有固定展場的攝影節,大理每屆都需從零構建展示空間,有一屆甚至借用棉被廠小學暑期空置的校舍作為場館。因場館常年流動,鮑兄必須逐寸勘測每屆新場地,我曾目睹他帶著滑膜炎奔走于展場之間。正是這份堅守,鑄就了中國攝影界獨特的“大理模式”。



十六年來,我見證太多因大理國際影會改變命運的創作者。許多年輕創作者從這里起步,逐步成長為金像獎得主或市場認可的攝影家。或許這些故事細說顯得瑣碎,但那些在棉被廠小學首展的新人,那些在國際畫廊嶄露頭角的青年,他們的成長軌跡共同拼貼出中國攝影最生動的版圖一一而擎著這張版圖堅定前行的人,是那個拖著傷腿穿梭在各個場館間的身影。
我在意攝影的跨界融合與商業實踐,若不與社會需求共振,所謂藝術不過是孤芳自賞。

“印度時差”系列,2020年 鮑利輝攝
邢樹宜:從大理國際影會管窺全國,你覺得十六年來中國的影像收藏市場有何顯著變化?
鮑利輝:十六年前創辦首屆大理國際影會時,我們首次嘗試推動影像作品收藏,彼時多數參與者帶著新奇試探的心態一一當然也不乏職業藏家的身影。回顧這十屆影會的歷程,我們的策略呈現清晰的階段性特征:前五屆主要面向職業藏家與專業機構。這類藏家具備鮮明特質,他們以保值增值為目的,往往需深入研究攝影師創作脈絡后才會出手收藏。五屆之后我們則將重心轉向培育藝術品消費群體,致力于讓影像藝術進人大眾生活。
藝術品消費者與職業藏家的心態截然不同,他們不追求投資回報,純粹源于對作品的喜愛與共鳴。比如有位消費者購買龍江的《登山者》單純就是因為他被畫面中身影渺小但信念執著的攀登者所打動。這種轉向已在大理形成新風尚。越來越多普通觀展者會指著某幅作品說:“我就喜歡這個,要帶回家。”這與購買其他藝術消費品的心理完全一致:在可承受的價格與合適的空間條件下,為情感共鳴買單。這種收藏行為完全剝離投資屬性。
當前我們正從三方面深化影像收藏的普及:其一,引導室內設計師在樣板間陳設中用原創攝影替代廉價工藝品;其二,專業藏家群體持續擴大;其三,機構支持力度顯著增強。中國美術館近年連續舉辦攝影專題展便是有力佐證,我與段岳衡老師在中國美術館策展的攝影家陳征個展出人意料地引發觀眾排隊打卡的熱潮。這些變化勾勒出中國影像收藏的正向發展,一方面職業藏家以專業眼光構建價值體系,另一方面普通消費者用情感共鳴支撐市場基礎。當新居里的空白墻面不再被廉價工藝品、印刷海報填滿,當設計師主動選用攝影作品提升空間格調,當美術館為影像藝術開啟殿堂之門,我們看到的不僅是中國影像市場的良性發展,更是全民審美的一次覺醒。

邢樹宜:大理國際影會不僅是一場專業性強的國際影會,同時還是一個國際人文交流的文化平臺,其未來的發展方向是什么?
鮑:大理國際影會已連續成功舉辦了十屆,已經成為繁榮發展大理文化事業和文化產業、促進國際交流合作、推動文旅產業發展的重要文化藝術交流活動。這離不開大理州委州政府的指導與支持,也感謝大理人民對攝影人的關愛和深情厚誼。在謀劃大理國際影會新十年之際,我們堅信影像必須承載社會價值。唯有當政府倚重你、藝術家需要你、品牌依托你時,攝影才真正扎根現實土壤。云南攝協正推進的相關計劃,畢竟當下攝影人既要通過參賽拿獎拓寬出路,更需思考如何讓影像發揮社會效能。這雖非硬性責任,但卻是攝影人的時代使命。
作為策展人,我在意攝影的跨界融合與商業實踐,若不與社會需求共振,所謂藝術不過是孤芳自賞。地方政府最關切的始終是實質效益:影會能否助推文旅發展?能否擦亮城市名片?能否讓“旅居大理”深人人心?藝術家若不擔起社會責任,縱使戴著白手套擺弄相機,也終將被時代拋棄。創作方向本無高下,紀實、風光乃至AI實驗皆可探索,但作品必須烙印時代脈絡。
李德林:2024年你當選云南省攝影家協會主席,對于云南攝影的發展,有怎樣的希冀和規劃?
鮑利輝:新主席團的最大優勢是凝聚力,主席團成員年富力強、各有所長。我們參照中國攝協架構設立專業委“伊朗”系列,2013年 鮑利輝攝員會,讓每位副主席都有發力點,這種分工徹底改變了過去單兵作戰的局面。

云南是攝影的“金礦”,但需要科學開采。各專委會吸納骨干會員后,更需升級理念。接下來我們將與VIVO合作共同實施系列主題工作坊。云南省列人非遺名錄的技藝逾萬項,民俗活動眾多,幾乎每天都有特色節慶。生物多樣性大會選擇云南,更是證明我們的生態優勢。我們云南攝影人理應用鏡頭講述這片土地的故事,用影像詮釋“有一種叫云南的生活”的內涵。云南攝影人不必遠行,僅在本土就能捕捉無數精彩。但必須承認,云南攝影的敘事能力仍有提升空間,但我相信若持續深耕,云南攝影定會如云南玫瑰般絢爛綻放。
龍江:換屆后這一年,云南攝影界正經歷深刻變革。
我們探索影像與旅游、生態保護、文旅產業的深度融合。云南雖擁有豐富民俗文化、得天獨厚的生物多樣性資源,但過去鮮少系統地開發這些視覺富礦。如今我們正通過商業合作、生態攝影等項目,讓影像真正服務于社會經濟。在這一方面,無論是行業活動的影像嫁接,還是特色產品推廣,鮑兄總能精準把握資源整合的契機。
邢樹宜:針對攝影賦能文創產業,帶動云南文旅經濟發展,你認為如何把握好藝術性、商業性和社會性之間的平衡?請結合一些具體的案例談談你的心得體會。
鮑利輝:我們正全力推進影像賦能鄉村振興的實踐探索。當前面臨的核心矛盾在于:云南豐富的民俗活動大多集中在春節期間,而平日村寨恢復農耕常態后,攝“伊朗”系列,2013年 鮑利輝攝影人往往陷人“無景可拍”的困境。但事實上,非遺傳承從未中斷一一銀器鍛打聲依然回蕩在鶴慶匠坊、彝族祭司仍在楚雄山林研習古調,關鍵在于我們如何系統性地激活這些資源。針對這一痛點,攝影家協會將發揮樞紐作用。我們計劃在完全尊重民俗本真的前提下,將散落各地的文化瑰寶轉化為常態化攝影產品。例如,當其他省的攝影團隊來訪時,不再僅能觀望店鋪門口的簡單敲打,而是由協會對接非遺傳承人開放工作室,讓拍攝者深度記錄塹刻絕技。

這種模式將會形成良性閉環。當攝影作品在平遙或麗水攝影節獲獎時,畫面里精致的苗銀頭飾引發網友追問,也許相關非遺工坊訂單量就會激增。當記錄傣族織錦的組照奪得金像獎后,西雙版納體驗游預約量也許會翻倍。我們正構建更科學的攝影線路,讓攝影人既能創作佳作,又能通過影像的傳播效應帶動相關產業發展。當然,其中最重要的是要堅守文化底線。
當攝影人在勐海古茶樹下拍下茶農笑容、在洱海畔定格白族扎染技藝時,他們記錄的不僅是二十度的宜人氣候,更是文化傳承中的幸福圖景。影像賦能的真諦在于讓鏡頭成為連通外界的橋梁,使深山里的象腳舞能登上國際舞臺,讓村民的技藝轉化為實實在在的收人一這既是攝影人的創作機遇,更是我們服務鄉土的使命。
邢樹宜:你的身份是多重和跨界的,同時從事策展、攝影創作、雜志出版和藝術總監工作,能否分享你實現這種多元發展的經驗?

“伊朗”系列,2013年 鮑利輝攝
鮑利輝:我從藝術跨界進人商業,摸索推動影像收藏的實踐路徑,實則是被現實倒逼出來的。當年我們夸下海口提出“影像看世界,典藏看大理”的愿景時,才深刻意識到沒有藏家體系的支撐,優質作品是無法持續性推出的。攝影家常陷入認知誤區,總以為作品足夠優秀便不愁銷路,但市場反饋往往令人清醒。首先,有效的商業模式是支持影像藝術高質量、可持續發展的關鍵要素之一。我始終強調資源整合能力的重要性。攝影者若僅以創作者視角思考,其價值實現必然受限。真正的行家要懂得將拍攝題材轉化為可持續開發的資源寶庫,以獨特視角深耕選題,用系統性思維構建作品脈絡。
其次,在探索藝術與商業結合的這條道路上,我認為高效的團隊協作是主要的支撐。我之所以能夠兼顧眾多身份與工作,是因為跟隨我的團隊成員各有所長,他們在其間付出著艱巨的努力。十年間,團隊的核心成員從大學畢業生逐漸成長為主力軍,在大理國際影會策劃與執行中貢獻著現代化思維。我們打破傳統層級觀念,團隊成員間始終保持著平等對話。
最后,真誠與善良是維系行業生態的根基。我見過太多精于算計的合作最終分崩離析。同行們對秘境產品線的支持,本質是對我們價值判斷的信任。正因如此,當大理影會遭遇資金壓力時,我們直接向藏家說明情況,反而獲得更堅定的支持。商業與藝術結合的真諦,或許就在這份赤誠真心之中。
李德林:謝謝。

安卡拉開往勝利大道的列車,土耳其,2018年 鮑利輝攝

作者簡介:
鮑利輝,1962年生于云南昆明,中國攝影家協會理事、云南省攝影家協會主席、《春城晚報》原攝影部主任、大理國際影會藝術總監、《秘境PHOTO》影像雜志創辦人、主編。1999年,作品《媽媽這次真的戒了》參加“中國青年生存狀態聯展”,在中國美術館展出。2001年,在“昆明創庫”舉辦《在天堂門口》紀實攝影個展。2001年,受法國尼斯國際攝影節邀請,赴法國舉辦《新生》《遠來的云》紀實攝影個展,其中27幅攝影作品被法國尼斯攝影博物館收藏。2006年,應“第二屆連州國際攝影年展”邀請舉辦《遠來的云》紀實攝影個展。出版個人攝影書《誓言無聲》《印度時光》《伊朗》等,策劃出版《最后的秘境——臨滄》《瑰麗安寧》《昆明KUNMING》《中國攝影名家百人百幅作品收藏集》《大理國際影會畫冊》及攝影系列叢書《一冊好書》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