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俊厚",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作品刊發于《詩刊》《星星詩刊》《揚子江詩刊》《飛天》《四川文學》《解放軍文藝》《飛天》《安徽文學》等文學期刊,發表作品100余萬字。曾獲張家界國際旅游詩歌金獎、中國麗江愛情詩周冠軍、百年保定紅頂詩人獎、劉半農詩歌獎、黃亞洲詩歌獎等獎項。
清明
從廢紙堆里爬起來的人還沒走遠
他的骨頭還有余溫
灰燼在別處早已成為一種追憶
不老的青山
已經慢慢抬起它發青而皺褶的面孔
能和我們對話的
唯有那縷細細的香火了
它閃著光
仿佛舊人迷離而不散的眼神
如果是清明
他們會跳上冰涼的石條案桌
從一堆茶點中挑選幾樣可心的食物
看著你們伏在地上搗蒜
看著你們在悲戚中的漠然無顧
塵世間的舊賬遲早會一筆勾清
剩下的,讓我們來贖,來救,來換
如果那些還不夠
我們的肉身,就會填滿這些廢墟
而這一天的悲傷,終究要成為飛絮
終將要被我們
越來越輕的腳步所代替
春望
一眼望到頭的春天
倒在一陣暴雨中。那時,杏花已經開過
梨花已經開過
荒山禿嶺上的紙花,早已化作泥漿
我牽掛的人,衣衫單薄
我牽掛的大雁,掉頭去了北方
春天里能望到的,都是繁華
都是碩果。而我能望到的
只有遠山的一片蒼茫
和山頂那逐漸消融的積雪
不知它們在等待什么
春夜
我無法拯救一個春天的夜晚
它無風聲,無大雪
只有微瀉的月光淺淺地鋪滿一地
當我環顧歲月,繞膝的歡顏
讓我的世界充滿著歡欣
我被生活所溶解
沒有更大的欲望和追求
只有一團亂糟糟的生活讓我憂中參喜
在這個月色如玉的春夜
我虛度了六十個春秋
在這個月色如玉的春夜
時間再一次釋放了我
如釋放了一個累心于塵世的囚徒
爛漫
那是一片荒野。沒有人來,也沒有人往
有時,會有幾只迷路的野兔奔跑著
從這里路過。有時,也會有一群烏鴉
哇哇地掠過,飛向另一片荒野
已經是春天了,荒野一片蒼茫
幾乎沒有一星半點的生機
幾棵矮楊樹,歪歪扭扭地生長著
枝干枯竭著。黑黑的枝杈
架著一個簡陋的鳥巢。幾張噗紅的
鑲著金邊的嘴,齊刷刷地探向巢外
有時生命力就是這樣,它被自然掌控著
它也掌控著自然的力量
當我們疲憊的腳步終于走出那片荒野
在邊緣的絕地,一叢叢的地椒伏在沙土里
它們頭頂著小小的黃花爛漫而壯觀
它們寂寞地開,寂寞地謝
仿佛從來沒有考慮過無謂的感受
和人所不知的辛勞與落寞
謎面
在冰封的季節,大風習慣于
揭示生活中暗疾
無處不在的憂患,仿佛廢棄的紙頁
燈火在明滅幾下以后
躲躲閃閃的油稔,被挑出病灶
光華像是刻意的炫耀
又像是凜冽間的顫栗
那一年,父親陳舊的身子癱軟下來
我知道,那是日積月累的辛勞
和疲乏不堪的結果所致
他抗拒療治,期待以佛念祛除疼痛
而抽絲剝繭的痛楚,遠遠抵過
毒蟲蝕心般的煎熬
世上萬般事物
在此消彼長中分辨出謎底
而我們卻仍糾結于謎面本身
渾然不知痛苦的源頭
荒野書
從荒野歸來,身上沾滿
自然的泥土
和衰敗的草屑。像是一個人身上
簌簌掉落的皮屑
無常的事物總是讓我們心懷揣測
而空空蕩蕩的曠野,卻讓我們
堵塞的心脈豁然開朗
有時候,我們的孤獨不知從何而來
因何而起。嘗試著把魂靈放牧
是不是能找到被風揉皺的草場
讓所有淤塞的疼痛都長出新的根須
在時間的褶皺里,風正穿過我們
透明的身體,如同穿過年輪的裂縫
那些被篝火舔舐過的記憶
正在成為新的草種。而我們的影子
終將在荒野深處生根,長出
比巖石更沉默的骨骼
秋風帖
我坐在秋風之中
萬般思緒如流動的浮云
飄然而去
寂靜在骨縫里結晶
空漠漫過青磚時,懸垂的蛛絲
正丈量著某種不可言說的深淵
生命的甬道愈發狹窄
遠山卻以蒼茫逶迤不絕
生活的褶皺時而翻涌如浪
時而在枯硯里褪成白絹
崖邊的風早已削薄年輪
此刻積雪正簌簌剝落鬢角
那些未竟的懸棺在云中搖晃
影子突然蜷成折戟的旗幡
當我趟過所有迂回的山勢
忽見煙塵里浮出透明的琥珀
其中凝固的,正是我錯過的春汛
山河在得失中重新熔鑄
而暮色正吞咽最后的棱角
當遠山再次含住墜落的星辰
我掌心的余燼突然爆裂
迸出對荒原的敬辭
和對未燃星火的惴惴不安
臨淵帖
我總是習慣于背對中堂,獨坐于門檻
在寂靜中渡過一分一秒
那種空漠與孤寂,常常讓我陷入無端的思考
人生的舞臺越來越窄
而蒼茫的遠山一直逶迤而去
有時會感嘆生活的復雜多變
有時枯竭的大腦又會空白如紙
無常的歲月,早已將我推至懸崖
現在我頭頂的積雪正在簌簌而落
想到身不由己的身后之事
困惑與焦慮如影隨形
如同戰敗的公雞萎靡不振
時間的軸承已不容我遲疑與渦旋
跨過這萬般山重水復
忽覺生命又是如此明朗與珍惜
回望滾滾的煙塵
得失中橫亙著萬里山河
蒼茫的盡頭
遠山一次次包容了落日與星盞
而我心中升騰起新的火焰
那一定也是對過往的致敬
和對未知的遐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