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靛藍色的天幕上晨星漸隱,月亮泛著瓷釉色的冷光,將最后幾縷銀絲藏進衣袖里——這位戀棧的守夜人,疲憊地斜倚在西天的云榻上。此刻,東君已經睜開惺忪的睡眼,披上金色的鎧甲,來到東邊天際,開始醞釀陽光的旅程。
起初的光線最謙遜,如同新生的嬰兒一般,怯生生地打量著這個世界,漸漸地,光芒鼓起勇氣,便以金梭為筆,將夜幕皴染成透明的琥珀紗。接著,探出赫紅色的半張臉龐,最后將金容完全躍出云帷,猶如一位威嚴的君主端坐在天際的寶座上,舒展雙臂,拂去了晨霧,喚醒了銀灰色的群山。山嵐的輪廓漸漸清晰,遠處的蒼翠,近處的繁花,都綻放笑顏,精神抖擻地迎接新的曙光。
鳥兒歡快地鳴叫打破了清晨的寂靜,湖面閃爍著碎銀般的光點,每一道漣漪里都跳躍著小小的太陽。城市也蘇醒了,舒展著身軀,路燈一盞接一盞地合上了眼簾。朝霞為每扇窗欞鑲上金邊,早點鋪蒸騰的蒸氣與晨光交融纏繞。孩子們踏著成長的足跡,將歡聲笑語灑滿街道。遠航的船只,鳴笛的車輛,都爭相沐浴在嶄新的陽光里,晶瑩的露珠在陽光的愛撫下,折射出七彩的夢幻般的光芒。這時的晨曦給了大地一個羞怯的初吻。
到了正午,太陽高懸中天,熾烈地擁抱大地。陽光猶如熔化的白金,將萬丈光芒傾瀉而下。此刻的光線褪去晨曦的溫柔,斂盡了晚霞的絢爛,鋒芒畢露地直射大地,耀眼得令人不敢直視。
銀白色的光瀑穿透稀薄云層,從樹冠的縫隙間篩落滿地翡翠般的光斑。微風吹過,曬得發亮的葉片微微卷曲,斑駁的綠影隨之簌簌搖曳,仿佛在摩娑陽光凝成的天然翡翠。萬物都貪婪地吮吸著陽光輸送的養分,野草卻謙卑地俯身,從容地接受陽光的洗禮,悄悄地積囤能量。車窗的反光鏡將陽光折射,閃爍著刺眼的光芒,自行車的坐墊被曬出橡膠的暖香,好像是要永遠留住這熾熱的溫度。
人影被熾熱的陽光壓成薄薄的剪影,緊緊地偎依在腳邊,仿佛要在喧囂和忙碌中尋覓片刻的蔭蔽。此時的陽光最是慷慨,均勻地鋪展在豪宅的琉璃瓦與陋室的茅檐上。她既奔涌于江河湖海,也徜徉在山脈平川;既熔煉著沙漠的流金,也撫摸了草原的碧綠;既滲入幽谷的每道石縫,也攀越群峰的每處棱線。此刻,烈日下彎腰插秧的農民脊背上滾落的汗珠,在接觸泥土的瞬間也折射出七彩的光暈。讓人真切地感受到,這正午的陽光,確實無處不在。
到了黃昏,陽光似乎要溫柔地與大地別離,逐漸收斂了白天的耀眼光芒,變得柔和而深邃,像一位慈祥的老者,緩緩地沉入了地平線的懷抱。顏色由金黃變為橘紅色,將云彩暈染得絢爛多彩,那融金般的余暉浸透云絮,晚霞如熔化的珊瑚灑向天際。水面閃爍著點點金光,那是夕陽的倒影在跳躍,也是殘陽用最后的力氣,將水紋拓成褪色的朱沙拓片。潺潺的流水,將夕陽譜成弦歌,在卵石間低吟淺唱。柳枝低垂,好像在為即將逝去的陽光而默哀。
當最后一縷霞光沉落,天空變成紺青色,這時,飛翔的鳥兒、歸港的船只、行駛的車輛、行人的腳步都向家的方向匆匆趕去。天色繼續暗沉,終化作深沉的紫色。陽光似乎不放心把大地交給黑暗,便將光明交給了星月和燈光,然后才依依不舍地離去。
月亮、星星和燈光一同上崗。星星悄然點亮,月光開始編織銀色的網,路燈次第蘇醒。此時,它們都帶著倦意,月光穿過樹枝,碎成斑駁的銀幣,星星也顯得惺忪迷離。水面粼粼的波光,宛如撒落的銀片,此刻,正如蘇東坡所描寫的:“暮云收盡溢清寒,銀漢無聲轉玉盤。”霓虹燈困倦的眨眼,在柏油路上投下了一個個鵝黃色的光暈。城市漸漸卸去妝容,將白日的鋒芒藏進夜的帷幕后面,唯有遠處的燈塔,像一個忠于職守的光明守護者,始終佇立在那里。
它們雖竭盡全力,但仍給光明留下不足和缺憾,大地總有照不到的角落,給人類帶來些許不便,不過這也難怪,它們終究是陽光謙遜的替身。
陽光是公平無私的。它的慈悲不分冠冤和破布,烏紗帽的金線與乞丐衣擺的毛邊,同樣綴滿光的金穗。它以同樣的光芒照耀過喜馬拉雅的雪杉,也親吻過撒哈拉的沙粒;以同樣的熱情堅守過炎夏酷暑,也以同樣的溫柔守護過天寒地凍。
它從不分國界,不辨貴賤,更不因季節而吝嗇。在陽光的國度里,萬物平等,眾生享受這份來自天際的饋贈。
春日,陽光輕輕喚醒凍土,種子便頂開黑暗的襁褓。它染紅桃腮,描青柳眉,解凍的春江開始叮咚作響。油菜花田里,碎金般的陽光與花朵彼此映照。新燕銜著光絮筑巢,蜜蜂在光暈中釀造甜蜜,農民的犁耙翻開沃土,將陽光與希望一同埋進春天的土壤里。
夏天,陽光火辣辣的,稻穗在熱浪中低頭灌漿,稻田翻涌著金色的波濤。棉田里,棉株在進行光合作用,似乎能聽見莖稈中傳出的汩汩水聲。荷塘里,圓葉撐起綠傘,為游魚遮出一方陰涼。向日葵的汁液在莖管里奔涌,花盤跟隨太陽轉動,發出“咔嚓”的聲響,驚醒了趴在葉片背面的瓢蟲,整個花田都對太陽進行集體朝拜。蟬鳴撕扯著灼熱的空氣,蛙鼓把暮色震成共振的銅箔。蜻蜓掠過水面,在陽光最盛的剎那,完成生命的繁衍。
秋日,陽光為果實鍍上了蜜色,蘋果涂上了胭脂,梨子沉淀出凝脂的光,橘園懸起了千萬盞小燈籠,照亮了農民眼角的笑紋。楓葉蘸著陽光作畫,將山巒染成流動的火焰。野菊倔強地昂起頭,在漸冷的空氣中固守最后一縷芬芳。南飛的雁陣掠過光暈,翅膀邊緣閃爍著金線。松鼠在光斑間跳躍,把陽光和果實一起藏進樹洞。這秋季的陽光,把谷倉的木紋也烙成了金色的年輪,每一片陽光,都像蜜蠟儲存著果實的醇香。
到了冬天,陽光如稀客,每一次造訪都值得珍藏。臘梅依舊綻放,仿佛把陽光的精華鎖在了花瓣里。松柏挺直脊背,將每一縷光線都悉心地儲藏。竹影在幽徑里臨摹光的形狀,纖細卻不向寒冬折腰。
屋檐下的麻雀啄食著暖光,好像是想把每一絲暖意都塞進篷松的羽翼下。老人們倚著墻根,將陽光當作御寒的棉被,讓陽光熨平皺紋里的寒霜。這是最溫柔的博弈,生命用全部的熱情,與珍貴的冬陽一起淬煉生存的勇氣。只有那終年不見日光的礦井深處,陽光的公平卻成了最殘忍的缺席。
陽光是大地永恒的戀人,以亙古不變的溫柔守候著人間。她驅散了黑暗,融化了冰霜,在葉脈里譜寫生命的贊歌,讓每一顆種子積累破土而出的力量,用金線編織出萬物的年輪。縱使烏云蔽日,不過是光明的短暫小憩;即便長夜漫漫,永遠有破曉在東方守候。
陽光是美好的,這讓我對“夸父逐日”的故事引起了深思,每個追逐光明的人,都在自己的影子里種下了太陽,總有一縷陽光停在童年老屋的屋脊上,等待某個時刻被重新發現。讓我們如向日葵般虔誠地仰望這生命的源頭,像苔蘚一樣珍存每一縷微光。當陽光吻過我們的眉睫時,愿我們也能成為人間的光源。不必烈日般的奪目,只要像螢火般溫暖;無需極晝般永恒,但求能照亮一方天地。因為真正的光明,不在于太陽給予我們了多少,而在于我們能否成為他人的晨曦。
作者簡介:
曾召萍,女,中學教師。祖籍湖南常德澧縣,現居湖南長沙,畢業于常德師專漢語言文學專業。青年文學家理事,中華詩經閣律詩編委。有多篇作品在百度網和都市頭條上發表,有詩詞聯在《青年文學》雜志發表,并有詩詞在《人民詩界》專版刊登,還有作品選入華夏詩詞文學社元旦特刊和春節特刊和元宵特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