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快兩點的時候,我在公用電話亭給銀行辦公室打去電話,要求與行長克利夫頓先生通話。
行長的秘書很謹慎,問我叫什么名字,找克利夫頓先生有什么事。我告訴她我叫安杰洛·克雷莫納,想和克利夫頓先生談一份協議。
她這才放松了警惕。幾秒鐘后,克利夫頓先生接了電話。“你好,克雷莫納先生,需要我提供什么幫助嗎?”行長的聲音低沉平穩,但略顯困惑,“我不記得你的名字了,恐怕——”
“這不奇怪,”我說,“我們從未謀面。”
“那我能幫你什么?”他的聲音中多了一絲不耐煩,甚至透露出緊張。
“我失業很久了,克利夫頓先生,”我解釋道,“我的一位紐約朋友告訴我,如果我到這里找你,你會給我提供一份臨時工作。”
“這位朋友是誰?”
“抱歉,先生,他不讓我說。但他以前從沒對我說過大話,所以我就來了。”
“你是從紐約來的?”
“是的。”
“就因為我可能會給你提供一份工作?”
“克利夫頓先生,我真心希望你能給我一份工作,只要我能勝任。”我謙恭地說。
他猶豫了一下,“你了解銀行業嗎?”
看來傳言不虛,否則他早就撂下電話了。現在他的聲音里明顯帶著緊張。
“當然,”我回答,“我們可以談談嗎?”
“現在不行,”克利夫頓說,“我很忙。”
“那什么時候可以?”
他又猶豫了一下,“今晚怎樣?我10點左右會遛狗,你那時候可以來找我。”
“好的。”
“你知道我住哪兒嗎?”
“我會找到的。”我說,掛斷了電話。
快到晚上10點時,我站在克利夫頓家路邊樹籬的陰影里。一條碎石車道從我所在的位置穿過半英畝修剪整齊的草坪,通向一座漂亮的石砌房子。我在高高的樹籬附近徘徊,避開路過的車輛和行人,這很容易做到,因為天黑后這個高檔社區里沒多少行人和車輛。一輪滿月不時被飄過的云層遮住,突然刮起的寒風吹得樹籬沙沙作響。
我等了不到10分鐘,克利夫頓就從房子的前門出來,沿著車道向我走來,腳下嘎吱作響。當他走近時,我看到他牽著一只黑色標準貴賓犬。這只狗的毛精心修剪過,看起來很討人喜歡。克利夫頓是個大個子,比我高了將近一英尺。即便是出來遛狗,他也穿著三件套西裝,打著領帶。貴賓犬不停地嗅著車道旁的花壇,克利夫頓只得頻繁地拽動繩子,讓狗跟上他。
“克利夫頓先生?”我從陰影中走出來,輕聲說,不想嚇到他。
他隨意地拽了一下狗繩,并沒有被嚇到,“哦,你來了。是克雷莫納,對吧?”
“安杰洛·克雷莫納。”我回答。
他在昏暗的光線下仔細打量了我一番,“現在你能告訴我是誰讓你來找我的嗎?”
“哦,不能。這無關緊要吧?我能完成你想要的工作,克利夫頓先生,這對你來說還不夠嗎?”
“那你認為我想要完成的工作是什么?”
“我告訴過你的秘書,她應該轉告你了。我想要一份協議工作。”
“什么樣的協議工作?”他追問,顯然還沒有完全準備好攤牌。也許他在試探我,或者想讓我主動說出來
“克利夫頓先生,別再拐彎抹角了。有傳言說你希望你妻子出事。這就是我說的協議工作。如果你想和我談,那很好;否則我立馬走人,省得在這個鬼地方浪費時間。”
他在路中間停下,用力拽了一下狗繩,差點讓貴賓犬喘不過氣來。“我必須先確認你的身份,”他輕聲說,“你能理解吧?”
“當然。現在你確認了我的身份,那我們達成協議吧。”我掏出打火機,點燃一支香煙,“我聽到的數字是1.5萬。”
他清了清嗓子,好像抽煙的是他而不是我,“好,1.5萬沒問題。這個數字——呃——我覺得很合理。”
我在黑暗中笑了笑。其實我聽到的數字是1萬。這份工作看起來越來越美妙了。
克利夫頓說:“我還必須確保沒有任何懷疑會落在我身上。”
“聽著,”我故意以輕蔑的口吻說,“即使是你也應該能想到,如果不能保證這一點,我就不可能在這個行業干得長久。你以為我是白癡嗎?”
“別用這種語氣跟我說話!”克利夫頓厲聲說道。貴賓犬聽到主人冰冷的語調,汪汪叫了兩聲。“你必須清楚一件事,克雷莫納先生,在這個社區,我的聲譽無可挑剔,我的道德水準從未受到任何人的質疑。盡管我妻子酗酒,但眾所周知,我對她的愛從未改變。我希望保持這種狀態。”
“只不過你覺得如果你的酒鬼妻子消失了,你的生活會更完美,對吧?”
克利夫頓嘆了口氣,牽著狗繼續往前走,我趕緊跟上。“我希望有別的辦法,”他說,“事情變得太復雜了……”
“別說了,”我打斷他,“我不想知道任何理由。我只想知道你妻子長什么樣、開什么車,她的習慣,她的日程安排,諸如此類。還有你家有多少女傭或孩子,他們的日程安
排是什么,等等。包括你接下來一兩天的行蹤,這樣,如你所愿,當事情發生時,不會有任何人懷疑你。”
他點點頭,“這些我都可以告訴你。家里沒有孩子,只有一個女傭。你現在可以跟我回去。她喝醉了,在我出門時癱倒在客廳沙發上。我帶狗進屋時,你可以透過窗戶看清她的長相。好嗎?”
“好的。”
沉默一兩分鐘后,克利夫頓說:“無論南希遭遇了什么,都必須看起來像一場意外。你能做到嗎?”
“沒問題。比如自殺。”
“自殺?”他似乎被這個想法驚到了。
“為什么不呢?如果事情發展到那一步,我想采取這種方式。”
“好吧,”他低聲說,“我想可以,雖然我不明白——”
“有時自殺比意外更顯得天衣無縫。”我拍了拍用鼻子蹭我腿的貴賓犬。
“那這事就交給你了。我們現在回去?”
“還不行。我們已經談好了這份工作的酬金。你得預付一半。”
即使在昏暗的光線下,我也能看到他難以置信的表情。“預付?”他尖叫道,“在你什么事都沒做之前?在你表現出任何信譽之前?在我甚至還不確定你是否能完成這項任務之前?”
“是的,”我說,“在所有這些之前,我通常先收一半。”
“我不會預付!”克利夫頓斷然拒絕,“你以為我是靠信任別人當上行長的嗎?”他苦澀地笑了笑,“別擔心,等事情辦完了,你會拿到酬金的,也許還會有額外的獎勵。但在你讓我滿意之前,我一分錢都不會付。”
聽到這個道貌岸然的行長,一個雇兇殺妻的家伙,說出這種話,我真是感覺滑稽。“說到滿意,你會接受什么作為我完成任務的證據?”我問。
他猶豫了片刻,用帶著一絲恐懼的低沉聲音說:“我想看到她的尸體。”
“很公平。”
“越快越好。”
“沒問題。你最好明天把錢準備好。”
“明天我要參加高爾夫俱樂部的比賽,”他面露難色,“我中午前就要離開辦公室,而且——”
“把錢準備好。”我堅持道。
他咽了口唾沫,“你想要什么面額的?”
“百元大鈔就行。”
“等事情辦妥了再給。明白嗎?”
“你一直在強調這點。”我們走到路邊一棵高大的橡樹下。天太黑,貴賓犬與陰影融為一體,幾乎看不到了。
他說:“別再給我打電話了,克雷莫納。”
“好的。我每天晚上在你遛狗時和你碰面,匯報進展,怎么樣?事情辦妥之后你就給錢。”
“我怎么知道你成功了?”他問。
我笑道:“你肯定會知道的,克利夫頓先生,別擔心。”
他哼了一聲,輕輕吹起口哨,好像剛剛做出一個艱難決定,現在如釋重負了。
我說:“現在回去?我想看看克利夫頓夫人長什么樣。”
他一句話也沒說,牽著狗轉身往回走。
我跟在后面,想著即將到手的一筆錢。
我不知道第二天晚上克利夫頓是否會出來遛狗。但在樹籬的陰影里沒等多久,我聽到車道上傳來熟悉的嘎吱嘎吱的腳步聲。他來了,牽著狗,走得有點急。
還是昨晚的遛狗路線。貴賓犬走在前面,呼哧呼哧喘著氣。我點燃一支煙,跟上去。
克利夫頓先生轉向我,贊許地點點頭,“克雷莫納,你確實沒有浪費時間,對吧?”
“今天真是天賜良機,”我回答,“你在高爾夫俱樂部,女傭也回家休息了。”
“太完美了!我剛和客人坐下來吃晚飯,警察就打來了電話——南希在格羅夫老橋上跳河自殺了。”
“那是個實現我們計劃的理想地點。”
“太完美了!”他又說了一遍,“你是怎么找到的?”
“做這種工作的第一件事就是摸清地形。”我看著他,“誰發現她的?”
“一個農民開著一卡車農產品進城,注意到南希的車停在橋中間,車門開著,鑰匙還插在點火開關上,但周圍沒有人。他在駕駛座上發現了遺書,立即報警。”
“很好,”我說,“很好。”
貴賓犬用鼻子蹭了蹭我的膝蓋。它已經熟悉我了。我在它的耳朵后面撓了撓。
克利夫頓說:“能告訴我你是怎么做到的嗎?”
“不。”我說,轉而問他,“警方找到尸體了嗎?”
“還沒有,”他搖搖頭,“警方派人在河里打撈,直到天黑也沒任何發現,明天早上還會繼續。我半小時前剛從河邊回來。”
“女傭呢?”我問,“她回來了嗎?”
“她明天才回來。怎么了?”
“她可能會覺得奇怪,女主人都跳河了,男主人還像往常一樣遛狗。”
克利夫頓放慢了腳步,不顧貴賓犬一個勁想往前走。“你至少得告訴我遺書是怎么回事,”他要求道,“我看到遺書了,是南希的筆跡。”
“你會驚訝于一個半醉的女人在被嚇到時會做什么。”
“你嚇她了?”
“我讓她寫下自殺遺書,所以肯定嚇到她了。”
“怎么嚇的?”
“別管了。”
克利夫頓堅持道:“我想知道。”
我失去了耐心,“克利夫頓先生,你只需要知道,我把你醉醺醺的妻子扔進河里淹死,并在她車里留下了一封遺書。因此,我解決了你的問題,對吧?所以,把說好的1.5萬酬金給我怎么樣?”
克利夫頓對貴賓犬罵了一句。其實沒必要罵,因為狗像個紳士一樣走著。我想他可能是有了一個主意。
他說:“你知道嗎,克雷莫納?我覺得很有可能我一分錢都不用付給你。”
我猜對了。
我在路中間停下。他也停下了。狗也是。“何出此言?”我溫和地問,克制著怒火。
“南希可能真的是自殺。這就是我的意思。完全不需要你的幫助。她經常說那座老橋是個自殺的好地方,而且她最近非常沮喪。”
“等一下。”我慌了。
但他繼續滔滔不絕,沉浸在自己的推理中,“是我告訴你南希跳河自殺了,是我告訴你警方在河里打撈尸體,是我告訴你車里發現了遺書。你什么都沒告訴我!你只是點頭,說些讓人摸不著頭腦的話。”
“我昨晚告訴過你,我可能會制造一個自殺的假象。”我提醒他,“這至少表明我今天幫了南希一把,對吧?”
“或者只是巧合。你沒告訴我你是怎么恐嚇南希寫下遺書的。你沒告訴我你是怎么知道那座老橋的。你也沒告訴我遺書是怎么發現的。都是我告訴你的!”
我受不了他的啰唆,用最強硬的語氣說:“你雇我殺你妻子,酬金1.5萬美元,克利夫頓先生。我已經殺了她。把錢給我。”
他根本不予理會。畢竟,一個身高6英尺2英寸、每周打三次高爾夫球和壁球的強壯男人,怎么可能被一個手無寸鐵、身高5英尺4英寸的小個子嚇倒,尤其是當他身邊還有一只足以把我當成狗糧的大狗時。他說:“現在還不能斷定南希的自殺與你有關。無論如何,在看到她的尸體之前,我不會付錢給你。這是我們的協議。”
“警方可能要三四天才能把她打撈上來,”我說,“兩年前我在伊利諾伊州制造了一起溺水案,警方花了三天才找到尸體。我不會在城里等那么久,克利夫頓先生。我想你也不希望我這樣。”
“我才不在乎你怎么想。如果南希真是自殺的,那我反正也沒事。如果她不是自殺的,是你造成的,我還是堅持死要見尸。”
我把克利夫頓推到路中間,從口袋里掏出幾樣東西,“這些能證明嗎?”
我打出了最后一張牌。
他默默地看了看,彎下腰,眼睛離鉆石戒指和金表只有幾英寸,隨即直起身子,抓住我的手腕,“是南希的!”
“哦,是嗎?”我嘲諷道。
“今天早上我離開家時她還戴著。”
“現在它們在我手里,”我說,“你難道不明白這意味著什么嗎?”
“是的,是的,當然。我很抱歉,克雷莫納。”他馬上服軟了,囁嚅道,“我想這足以證明了。”
“很好,”我把鉆戒和金表放回口袋,“我可以留著它們嗎?你說過可能有額外獎勵。”
他揮了揮手,“留著吧。你應得的,克雷莫納。”
“謝謝,”我說,“那我的酬金呢?”
“在這兒。”他伸手從夾克內袋里拿出一個厚厚的信封。
我接過信封,往里瞥了一眼。沒錯,信封里塞的是百元大鈔。
我抬頭看著克利夫頓,稍微抬高了嗓門,“你介意我數一下嗎,克利夫頓先生?”
“數吧,”他笑道,“你會發現一張不少。”
“我相信是的。”我身后傳來一個聲音。
兩個身影從陰影中閃出來,迅速站到克利夫頓的兩側。
“好了,安杰洛,我們來接手吧。”那個叫布蘭尼根的大塊頭說,“你被捕了,克利夫頓先生。”克利夫頓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戴上了手銬。另一個警察,菲利普斯,拾起掉在地上的狗繩。
我把裝有現金的信封放進證據袋,對克利夫頓說:“你將被指控雇兇殺妻。”
他憤怒地轉向我,“你是警察?”
“只是臥底。”我點點頭,自嘲道,“個子太矮,干不了別的。”
“這是誘捕!”他在布蘭尼根的控制下掙扎著,“非法逮捕!你們永遠無法定罪!你們的羅利局長是我最好的朋友之一。”
比克利夫頓還要高大的布蘭尼根冷笑道:“安杰洛有你們的對話錄音,克利夫頓,你完蛋了。”
克利夫頓看著我,我點點頭,舉起錄音打火機。我開始為他感到難過,“克利夫頓先生,如果你想看到你的妻子,我現在可以帶你去。”
除了眼睛,他全身一動不動,沙啞地說:“南希真是自殺的?你們找到她的尸體了?”
“她從未失蹤,”我說,“一周來,我們對你妻子進行了嚴密監視——自從我們的線人報告你想雇用殺手除掉她。她現在就在警察局,活得好好的,清醒得很,等著我們帶你過去。她幫我們設了這個局。”
“南希不會參與這種卑鄙陰謀!”他的震驚無以言表,“我不相信!她愛我,她總是說她離不開我!這就是為什么她一直不愿意和我離婚。”
“好吧,”我說,“但當面臨是離婚還是死亡的選擇時,她很快改變了主意。你真的不能怪她,對吧?”
他沒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