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果·林登貝格在他的小說《終將成空》中,準確而殘酷地描繪了童年喪母后的痛苦生活。小說的主人公是一個小男孩,在諾曼底與祖母和年邁的瘋癲姑媽一起度過假期。對故事主人公來說,“正?!钡募彝ド钍且粋€謎團,他試圖通過觀察海灘上這些所謂的“正常”家庭來揭開這個謎。最終,在一個夏日,在遇見年輕的巴蒂斯特為他敞開家門的那一刻,他才終于得以窺見這種簡單的幸福。閑暇時刻,故事的主人公悄悄地溜到了角落的位置:那是這個收養家庭中,兒子在母親身邊的位置。他觀察那些確認我們在家庭中位置的物品和儀式——一條印有他名字的圓餐巾,一棵為他出生而種的樹。書中寫道:
“在餐桌上,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位置,有自己的布質餐巾,還有一個用火刻有自己名字的木質圓盤……我也有自己的,但上面沒有我的名字,而是一顆星星?!?/p>
但最讓他期待的是睡覺時間,以及入睡前媽媽在他額頭上的親吻:“我必須集中精力,隱藏我的不安,以溫柔男孩的面貌示人……我終于準備好接受這個親吻了。”
他假裝表現得好像一切都很正常和明顯,但就是非常期待那個母親的親吻,這個親吻好像能讓他的童年得以確認,好像他也曾短暫地擁有過被愛的權利。
有時候,一個人會以一種看似微不足道,卻又可能具有決定性影響的方式,用寥寥數語,或者一個簡單的舉動,通過一種特別的關注,給予我們一個位置,而我們會在接下來的數年里努力守住這個位置。萊昂內爾·杜洛瓦在他的小說《顫抖的男人》中,回憶起中學法語老師輕撫他臉龐的情景。
“一位女士的手輕撫過我的面龐,最后她笑了,她的笑容仿佛在說她喜歡我。我寫道……我是多么感謝她給了我一個位置,因為她‘觸摸’了我?!?/p>
這個象征親情的舉動終于讓孩子有了存在感,并為他提供了一席之地,因為他一直在外漂泊,輟學,無人關愛,在這個過于龐大的家庭中找不到容身之地。
那個陌生人,甚至在毫無察覺的情況下,在我們周圍勾勒出一個保護圈、一個光環,讓我們突然變得可見,讓我們在自己眼中有了存在感。有時,只需一眼,我們的輪廓便不再模糊和不確定。我們的生活變得明確,我們此前若有若無的自我變得具體,具有了一定的形狀。無論從哪個意義上講,我們都做出了決定。在別人的手中,在他人的目光中,我們有了力量,獲得了存在感,就如同父母充滿愛意的懷抱讓年幼的孩子意識到自己一樣。但是,當這些懷抱缺失時,當我們親近的人缺乏關愛或關注時,就會有一個陌生人提供這種精神食糧,讓我們找到自我,擺脫一種飄忽不定的存在。撫摩額頭的手或寥寥數語,便可以成為心中的星星之火。
(愛吃肉摘自《我們為何渴望安穩,卻又想要逃離?》貴州人民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