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械葉語

1

“小滿，你的含羞草又閉合了！”程一諾趴在花盆旁，膝蓋處沾滿了泥土。五月的陽光透過玻璃窗，在他手中的銅線圈上折射出細碎光斑。

我放下用來焊接元件的電烙鐵，數據板閃爍著紅光。距離“未來科學家”校際賽只剩3天，我的仿生機械手卻總是卡在抓握測試環節。這個用3D打印的機械裝置此刻正滑稽地握著一支馬克筆，筆尖在紙上戳出七歪八扭的線條，堅硬的筆身被硬生生捏出“指痕”。

“這次閉合情況怎么樣？”我抓起筆記本沖過去。

程一諾的眼中映出含羞草蜷縮的動作，11片復葉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閉合，像綠色海浪緩緩退潮。

我掏出隨身攜帶的《植物行為圖譜》，泛黃的書頁里夾著爸爸手寫的筆記。在“含羞草”這一詞條旁，他用紅筆標注著：“葉枕細胞一植物界的精密液壓系統。”

爸爸一直在研究植物的“集體神經網絡”，用特殊熒光標記它們傳遞信息的電信號，他神秘地和我說：“或許植物界存在自己的文明，只是我們不知道。”聽說我要設計仿生機械手，爸爸專門從實驗室里搬出一盆閃著藍光的含羞草，讓我好好研究。

中國科普作家協會會員，獲華語科幻星云獎專項金獎、中國科幻光年獎一等獎等獎項。作品有《月球殖民地小說》續篇、《蝗》等。

程一諾見我望著葉片發呆，用鉛筆敲了敲花盆，提醒道：“想起來葉枕細胞的工作原理了嗎？”

他很喜歡學習與植物相關的知識，當初我找合作伙伴時主要考慮的就是這一點一還記得生物課上，李老師捧著爸爸送給學校的特殊含羞草走到講臺前，我望見程一諾在座位上瞬間挺直了脊背。李老師打開投影，幕布顯示，顯微攝影下的含羞草葉枕細胞正在呼吸，放大數百倍的細胞膜泛著光澤。

我的思緒回到當下，想到爸爸和老師所教的知識，我很輕松地朝程一諾答道：“當然記得，含羞草張開與閉合就是葉枕細胞在工作。”

程一諾一邊點頭，一邊在筆記本上畫出示意圖：“是啊，葉枕部就像有無數個微型水囊，當電信號傳來，細胞突然放水，葉枕就會像漏氣的氣球一樣塌陷。”

我用鑷子輕輕夾起一片小葉：“沒錯，當含羞草葉片受到刺激時，細胞內的鉀離子會迅速轉移，導致細胞失水收縮。”我在葉枕上滴了一滴爸爸最新研制的專用加速藥水，原本閉合的葉片迅速舒展開來。含羞草閃現微微藍光，好像對我們表示認可。

2

我記錄下今天的實驗成果，把工具收拾進盒子，直到躺在床上休息時，腦子里還在想著如何解決機械手的力度控制問題。鐘表指針緩緩滑到數字11，我按捺不住，掀開被子跑到陽臺，想再看一眼爸爸給我的含羞草。

月光下，只見含羞草葉片全部舒展開來。我將手機攝像頭對準葉脈，取景框突然閃過微弱的藍色光點，沿著主葉脈流動。這應該是細胞間傳遞信息的生物電，爸爸的研究讓它可視化了。

我戴上隔離含羞草堿的防護手套，輕輕撫摸，葉片開始快速地反復閉合、舒展，向外散出許多藍色光點。光點輕輕飛到其他植物上，仿佛是傳遞消息的信使。隨后，陽臺上其他植物的葉片竟也開始模仿含羞草的閉合，它們是在用自己的方式給我提醒嗎？

我馬上沖回房間，打開臺燈，完成 了對這場奇遇的記錄。

第二天，我和程一諾進行第5次抓握測試，可還是失敗了。機械手指將雞蛋捏得粉碎，蛋黃順著傳感器紋路滴落，像株長歪了的向日葵。

“唉，你說為什么含羞草從來不會捏傷自己？”程一諾問道。

我沒有氣餒，此刻，葉片上又在閃爍藍色光點，我聯想到昨晚植物們給我的提示，靈光一閃。我趕忙打開顯微鏡頭，發現了葉枕細胞在閉合瞬間的變化一一那些細胞并非同時塌陷，而是像多米諾骨牌般逐層傳遞壓力。“快看！”我把電腦屏幕轉向程一諾，“每個細胞都在給它的鄰居墊枕頭。”

“原來我們的機械手缺少緩沖層！”程一諾恍然大悟，在原有機械結構圖上畫出蜂窩狀填充層，“就像葉枕細胞的水壓調節，我們需要在機械手骨架和表皮之間加上緩沖。”

他邊思考邊把橡皮成兩半：“填充材料可以選用D3O（“膨脹性泡沫”

材料），平時柔軟，受到壓力時會變硬。

接著，程一諾翻出自帶的材料箱，掏出一大塊“橡皮泥”：

“小滿你看，這是常用于運動裝備和戶外服裝上的材料。它平時像柔滑的蜂蜜，遇到壓力就會變身鎧甲。”

見我對此不熟悉，他指著學校食堂的方向解釋道：“和玉米淀粉糊的原理差不多，你捏過裝滿玉米糊的氣球嗎？越用力它越堅硬，一松手又會軟下來。”

我點點頭表示理解，操縱3D打印機編織出葉枕的立體模型，制作成仿生液壓囊，再把程一諾帶來的材料塞進去。

當第一枚仿生液壓囊成功緩沖掉85%的沖擊力時，晨光恰好漫過窗臺上的含羞草，它在光暈中再次自動舒展、閉合葉片，與機械手抓握的動作完美同步。

我們趁熱打鐵，翻出去年科技節剩下的材料造出第九版原型機，它終于成功拿起了雞蛋。

3

“未來科學家”決賽當天，晨露還未消散，我抱著花盆穿過擠滿參賽者的走廊。程一諾提著工具箱跟在后頭，金屬零件在箱子里叮咚作響，像揣著一□袋星星。

我們的展位被安排在禮堂東南角，桌邊幕布上投射出含羞草葉枕部的顯微結構，與我設計的仿生液壓囊進行對比。

“這是用來干什么的？”有個低年級女生踣起腳，鼻尖幾乎貼到玻璃罩上，指著機械手骨架和表皮之間排列的一個個液壓囊，認真觀察。

我略低下身子，就像兩個月前觀察含羞草那樣仔細：“這里面裝著一種叫D3O的材料，平時像蜂蜜般柔滑，一旦受力就會”我按下展臺邊的紅色按鈕，用金屬棒輕輕按壓這些仿生液壓囊，“變成鎧甲！”

程一諾自豪地回應：“對，這些液壓囊就是我們復刻的葉枕細胞模型。”

我和程一諾的作品順利獲得一等獎，頒獎典禮結束時，夕陽正給禮堂的窗戶鑲上金邊。

我們把獎杯安置在教室植物角。如今每天清晨，總會有同學圍著那盆特殊的含羞草進行觀察。細心的同學會發現，含羞草葉片不時會發出藍色光點，飛到其他植物身上，然后所有植物都一起微微擺動葉片，仿佛在互相打招呼。

上周，收到科技館的展覽邀請，我和程一諾特意在展品說明牌上加了一段話：“真正的未來科學家，應該學會傾聽草木的智慧。當你蹲下身與含羞草平視，或許能聽見千萬年的自然進化在葉脈里低語。”

此刻坐在爸爸研究室開放的植物園里，我欣賞著手上的仿生機械手，陽光穿透，投下葉脈狀的光斑。我又想起爸爸的研究內容，或許自然界的植物們已經形成了自己的文明，也在時刻提醒人類通過模仿它們完成科技的進步。

遠處傳來學生春游的聲音，各種植物的葉片在陽光下閃爍微微藍光，從遠處看，就像一大片會發光的含羞草田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