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野后,徐世昌在天津英租界做了17年的寓公。
他在住宅中專門辟出一間取名“退耕堂”,自號“退耕老人”或“退叟”,又造了間“半日讀書半日靜坐齋”,表示退隱不問世事。晚年的徐世昌還真的“耕讀”了起來。天津徐宅占地10畝左右,面積大、空地多。他命傭人開畦種菜,有時親自鋤草。因為喜歡菊花、葡萄,徐世昌種了各種葡萄和菊花。在讀書方面,翰林出身的徐世昌組織了“晚清簃詩社”,編撰《晚晴簃詩匯》,試圖對清詩進行總結,同時還組織人員編輯出版了《清儒學案》《退耕堂政略》等多種書籍,并且資助河南方面整理出版中州文獻。雖然當時就有人批評徐世昌出版的圖書遴選、編校質量較差,但徐世昌晚年多少還是對文化事業做出了一定的貢獻。
息影津門后,徐世昌厭倦國事,從不看報,也不許家人談論國事。他在北洋系統中沒有自己的派系,更談不上有嫡系黨羽,所以歸隱后前來拜謁、探望、投靠的人很少。和徐世昌有聯系的比較重要的政治人物也就是同住在天津的袁世凱的長子袁克定。袁克定按輩分要稱徐世昌為伯伯,當年因為徐世昌消極抵制帝制,袁克定還罵過徐世昌。如今物是人非,不知袁克定來徐宅拜訪時是什么樣的心情。
和晚年徐世昌交往最密切的就是被徐家人稱為“李四爺”的李鴻章的四子李經羲。徐玉琢回憶:“他們兩人的感情最好。每當李四爺來訪,徐就把客廳門關起,兩個人在屋子里有說有笑,也不知談些什么。有一次,我曾偷偷地從門縫中向里窺視,只見我伯父正在客廳中且舞且唱,頗覺驚奇。他平時是一個不茍言笑的人,在子弟面前都是一本正經,而和他的摯友李四爺卻毫無拘束,無話不談。”
徐世昌晚年耕讀生活看似過得很自在,但徐家的家庭氛圍是壓抑的、封建家長式的。徐世昌的封建家庭倫理觀念很重,年紀大了以后更是嚴守封建家庭倫理。全家八十多口人,雖然分居,但都必須聽命于他這個大伯。徐世昌處處以嚴格的封建禮教約束子弟,上下尊卑一絲一毫也不許馬虎,即使是弟弟來見他也必須垂手侍立,不敢稍坐。當時全家輩分最長的是徐世昌八十多歲的嬸母。徐世昌每日清晨必到這位嬸母跟前請安,畢恭畢敬,以此給子侄做表率。徐家的清規戒律很多,比如絕對禁止家人聽戲、看電影,如有違犯就要到祖宗祭堂罰跪;又比如嚴禁賭博,只在春節開禁三天。所謂“開禁”也只是由徐世昌拿出300元帶頭賭牌九,輸完了事。但根據徐玉琢回憶,“所有的封建大家庭都一樣,表面上識書知禮,骨子里卻是各有一套,只不過瞞著徐世昌一人而已”。在北京讀書的徐家子弟還參加了“五四”學生運動。徐世昌知道后把參加者關了起來,從此不許子弟進入“洋學堂”,專門請了一位塾師在家中教課。
晚年的徐世昌保持著刻板、極有規律的作息,早晨四點起床,洗漱后寫字作畫,早餐后散步讀書,用餐很簡單但時間很長,總要兩個小時才離開飯桌。晚飯后,他登樓向呂祖燒香,然后飲普洱茶,聽讀報,九時就寢。每天如此,長年累月不變。同時,平淡的寓公生活也有一些驚喜。比如徐世昌的八十大壽當天,曹錕、顏惠慶等名人都親來祝壽,徐家賓客云集。北京到天津的火車還加開了臨時列車。徐世昌很高興,贈送賓客每人手書對聯一副。那時,人們才重新記起徐世昌這個前總統來。
“九一八事變”徹底打破了徐世昌晚年生活的平靜。已經不問政事的徐世昌重新關注起時局來。每晚就寢前,徐世昌都要侄女讀報給他聽。“七七事變”后,華北局勢漸趨緊張。日本方面發現了徐世昌的價值,企圖拉攏徐世昌出面做“華北的領袖”,組織親日政權。
一天,老部下曹汝霖來訪。談及時局,曹汝霖發表高論:“南京政府英美派當權,壓制日本在華勢力,使日本在中國的權利受到損失,日本被迫無奈才出兵與中國打仗。總統(指徐世昌)此時如能出山,與日本訂立親善條約,日本即可撤兵。”徐世昌明白曹汝霖是來給日本人當說客拉自己下水做漢奸的,斷然拒絕道:“老朽年過八十,體弱多病,早就不過問政事,對此沒有興趣,你們另請高明吧。”曹汝霖怏怏告辭,他前腳剛走徐世昌馬上吩咐門房:“以后曹汝霖如果再來,就說我不在家。”
老部下不行,日本人就發動徐世昌的門生來做說客。大漢奸王克敏以“師生之誼”來拜會徐世昌,請徐世昌出面組織政權。徐世昌閉門不見,并向人表示“我沒有這樣的門生”。日本人又請出徐世昌的得意門生、在偽滿洲國任職的金梁,南下天津來做說客。金梁在清朝滅亡后長期追隨溥儀,是復辟勢力的代表人物,這次除了有門生的招牌外,還抬出了已經在東北“稱帝”的溥儀來壓徐世昌。社會上都知道徐世昌對前清和宣統皇帝有很深的感情,不忘清室的“天恩”。金梁就請徐世昌“暫時”出面維持華北秩序,迎接溥儀返回北京“正位”。徐世昌出人意料地當即拒絕。金梁又請徐世昌考慮“晚節”,希望他識時務。徐世昌勃然大怒,痛斥金梁根本不配談氣節,說完拂袖上樓而去。
至此,日本人還不死心,偽天津市市長潘毓桂、日本師團長坂垣和特務機關長土肥原等紛紛勸說徐世昌出面組織政權,徐世昌都閉門不見。敵偽又希望從徐世昌侄子徐一達處打開缺口。徐世昌就鼓勵子侄遠離天津,擺脫敵偽糾纏。他自己從此裝病謝客。
1939年6月,徐世昌病死,終年85歲。他臨終遺囑,不發訃告,歸葬河南輝縣,墳墓從簡。徐世昌終生無子,兩個女兒早夭。
民國著名記者陶菊隱評價徐世昌:“獨徐世昌者,僥幸入詞苑,學問非所長,終身未綰軍符,戎事更非所習,談笑從容,取功名如拾芥,仕清室忝握機樞,佐民國儼居元首……”對徐世昌的能力評價很低。的確,徐世昌除在晚清曾短暫推動過新政外,一生政治罕有建樹;除在政府派系紛爭中多次居中調停外,也沒有顯露出過人的政治才干。然而,徐世昌承襲了中國傳統知識分子的氣節,所以在死后國民政府下令褒揚:“徐世昌,國之耆宿,望重群倫……寇臨華北,屢思威脅利誘,逞劂陰謀,獨能不屈不撓,凜然自守,亮風高節,有識同欽……”“民族氣節”四個字他還是配得上的。
(摘自《總統們:民國總統的另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