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甜溫津的民間

金銀花

逢這風水，它們在山坡上

長出了小星子、薄火焰

田壟漫長，像波浪挽過風

風聲容下了它們

最清瘦的是花尖

那么細小卻藏得很深

看著低矮，讓人渴望攀登

看著甜柔嚼著是苦的

被襲來的日光收拾得一塵不染

看著一壟一壟分行為詩

只有不遠不近才能找到頁碼

云影下的深褶里有一頁

遲緩的雨水里有一頁

蜜蜂作亂的聲音里有一頁

花天酒地后的杯子里也有一頁

還有一頁，是在倒春寒里苦熬過的

與清甜之水合謀，我聽不見它

像心里多余的苦

被一小部分時光收藏

能夠在睡意全無時，小心地嘗一口

通渭梯田

很遠的山坡

推土機如何攀山越溝

一腔豪壯我們什么也沒聽見

很高的山梁，推土機

如何沿著樹叢灌木的下一秒

起筆走勢？我這么問

神也感到窘迫

書簡尺牘代我向曠野妥協過了

我的眼睛也因此看得更遠

土地的弧度、波浪形狀里細微的波紋

筆序流暢

看不清的風塵

是迥然回應的閑筆，繞來繞去

像土質上很舒服的精神措辭

為梯田罩上松軟的薄紗

荒野層層疊疊，黃芪、當歸剛剛埋入

還要晚些才破土，開花

我想象著它們的美好，覺出了

只有畫面才有的甘苦

苦蕎麥

她們是寫實的高手

苦蕎麥從瘦金體開始

臨摹自身的每一寸——

分蘗是一帖

淡淡地消解陳舊的段落

揚花一帖，獨自經歷的一闕

被心靈之氣揉碎了

一帖抽穗，豐滿如祭

隔著不可一世的神思和光芒

將把流年倥傯，重新愛一遍

與槐花

而槐花是多么崩潰的作亂

天真到不被世態允許的那種表情

孩童體寫下了她發燒版的喧嘩

點燃，忘我，不經世事

累累落地，又朵朵后生地挑釁著

一米線的距離

孩童體還寫下了靜默之末

困于重大事件的清香與天性

像懂得了無常、暗念和矛盾之味似的

此前搖頭，此后點頭

止威，息怒，超現實

宏大與柔弱的敘事結構，微妙難言——

一樹象征遮蔽，一朵象征無辜

一簇稠密，比著顫栗。相互贈送的絕句

“深入”已同“淺出”混在一起

使野外風和菜市場，都獲得了完整

馬鈴薯

為動物的眼睛

和飛鳥的翅膀騰出地方

只需要泥土即可安身立命

為那些和苦水河一起流走的日子

在黃土的嬌慣中壯心、懷親

添加幾分土地的重量

尋常的果實圓溜溜，赤裸裸

無論多么重

都離不開生活的低處

土豆絲、土豆泥、土豆粉……

是溫度稍高的詞根

多重而極致的口感

是不需要修飾的寫實主義

——不思不辯不暴不躁

謙卑感在無法測量的舌尖上

比縷縷余味還要漫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