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上

孔幸，2000年末生，祖籍湖南衡陽，現居北京。

因課文背得磕巴被老師留堂，直到天將黑才放回家，想著要來不及看六點的機甲動畫片，成燦匆匆把單車鎖在面館榕樹下，跑得書包往左右兩邊甩。

遠遠看見一個人影，拎著一只籃子站在樓道口。走近認出是樓上的文文，準備湊上去問好，才要開口，發覺她是在樓下鞋匠鋪前等著取鞋。鞋匠粗大的手指把鞋面的破洞頂起來撐開，方便穿針引線。

文文見成燦走來，摳了摳手指。雖不至于害臊躲閃，但成燦看出她的窘迫。張了張嘴，最終沒有打招呼，成燦側身上了樓梯。文文這邊，以為成燦嫌著她，心中委屈。被父母支使著干這些“丟面子”的活，幾乎是每個孩子童年最恐懼的事。

到門口，成燦發現自己沒帶鑰匙，把書包往地上一攢，鐵皮盒悶響一聲，他坐在書包上等媽媽回家。

沒等來媽媽，卻等來一陣鈴鐺的響聲。中學女生新近流行起往腳 腕系鈴鐺，大概是受仙俠劇女主的影響，都買來一串，就像早些時候 每個女孩都有一頂還珠格格香妃帽，更早些時候人人都有雙腳蹬的松 緊鞋一樣一一他認出是文文。

文文走路喜歡踞著腳，后腳跟老不著地。整個人往上一蹄一的，像冒芽的春筍。鈴鐺聲也好認，腳步聲也好認。

他慌忙抓起書包，就往樓上走，書包里鐵皮盒又響了一聲。一想到見面又要說話，成燦心里就臊得慌，再加上剛剛撞破的事，老覺得有些對不住她，就更不想見面了。

他一直跑到樓上的樓上，確信文文不會上到這來。可是鈴鐺聲停得比他預想的還早。

等了許久沒等到后續的聲響，成燦終于探頭看下去。一環一環逐漸縮小的扶梯圓圈里，有一個向上看的頭。

明明看見了他，她還要問：“成燦，你在不？”

成燦從鼻腔里“昂”了一聲，算是回答。

“阿姨今天回家晚，讓我把鑰匙給你。”

說完后，兩個人原地不動站了好一會兒。后來成燦覺得“男子漢應該主動一點”，于是走了下去。等成燦到了家門口，文文替他扭開門。在門邊兩人又站了一陣。

“一起寫功課嗎？”成燦問。

文文比成燦先完成功課，撿著成燦的老夫子漫畫，兩只膝蓋跪在凳子上看了起來。成燦提來兩罐健力寶，放了一罐在文文手邊。文文裝作沒看見，總也不碰。成燦干脆拉開拉環推了過去。這下她不得不喝了。

“謝謝。”她小聲地說—要是給螞蟻道謝倒正合適。

成媽提著趕晚市的菜籃子風風火火進了門，嘴里不罵點什么還真不習慣，可惜成燦既沒有忘記留門，門口脫下的鞋也碼得整整齊齊，這讓她失了借口。成媽留意到玄關多出的女童鞋，乖巧地排在成燦的波鞋旁。

聽見關門聲，文文放下漫畫書，叫了聲阿姨，主動過去提菜籃。成媽一面夸贊文文，一面假意批評成燦。換作別人，成燦一定不依的，只覺得媽媽偏愛外人，或嫌那孩子過于作秀討好。可媽媽夸贊的是文文，成燦聽了比夸自己還高興。

文文蹲在小冰箱前，手扶著冰箱門，把雞蛋一個一個碼進去，淡黃的柔軟的光鋪在她胸前。

成媽撫撫她的頭頂，讓她一定留下吃飯，自己則上樓找文媽知會一聲。文媽寡居在樓上，平時少與人打交道，成媽總是熱心地去妨礙她，找她借膠布，邀她一起逛菜場，但她總是稍微出來露個面又急匆匆回去了。就像掛壁上的布谷鳥，每到正午12點，就從鐘表里飛快地閃出又縮回。

文文回到房間，成燦已經寫完作業，靠在床邊讀小說。她便回到坐墊上，喝她沒喝完的汽水，“你在看什么？”

“故事書，一男一女談戀愛。”

“你媽怎么給你看這種書？”

“我家搬到這里就打了這一個書柜，他們的書都放在我這。你看不？去我書柜隨便拿，可好看了。”

文文起身去書柜前，看了許久，選了一本《契訶夫短篇小說集》和《岑凱倫言情故事合集》。

飯前，他們有半小時可以看電視。文文進了一趟廚房，被成媽笑著趕出來。

成燦擔心她不愛看機甲動畫片，調了幾個臺，文文都說“可以”。她是最體貼不過的。

后來成燦到底知道了文文最愛看的節目是《瑤玲啊瑤玲》。只是這個動畫片老在上課時播出，她只能等寒暑假來看。她至今記得自己因睡懶覺錯過了兩集內容。

次日，成燦再次被留堂。

昨晚光顧著背誦前一日的功課，當日的課文又不熟練，今日又該罰昨日的了，利滾利似的，怎么也還不完。

文文的一天也不好過。今天輪到她值日，頑皮的男同學把黑板擦放到黑板頂上，文文是如何也夠不著的，只好扯了作業本，拿紙張去擦一怎么也擦不干凈。

成燦搬來自己的椅子，放到文文腳旁，讓她踩著椅子去拿。

“喲喲，英雄救美呵。”男同學挪揄起哄。

成燦不理會。

散學后，空蕩蕩的教室如同秋收后的谷場。文文在整理課桌，嗑達一聲，嗑達一聲，擺完一列總要跑到教室末尾瞧瞧是否對齊。等成燦通過語文老師的檢查回來拿書包，文文也正拎著空垃圾桶回到教室。

成燦看到自己書桌上整齊地放了兩本書。兩本都用白紙包了書皮，壓得很平整。她向來是最公平的。

“你看完了？”

“熬夜看了一半，課上看了一半。

我沒有自己的房間，東西藏不住，怕妹妹要搶著玩，我媽又不會幫我，不如還你。”

“好看嗎？”

文文沒有回答。

兩人終究沒有邀請對方一起回家，一前一后地走，倒也差不太多，只是一路無言罷了。

到了冬天，才有了他們的第二次交談。

妹妹剛洗了頭，濕漉漉的腦袋擱在文文的大腿上一她正替妹妹擦頭發。見是成燦上門，文文微微一笑，腿上枕著妹妹的腦袋，又不便走開，只有問道：“你怎么上來了？”

“我媽讓我上來借塊炭。”成燦提了提手中的灰斗，里頭赫然裝著一塊嶄新的黑炭一冬天起爐子，頂方便是找鄰里借燒紅的炭進去煨一煨，總得帶上一塊完整的新炭去交換，才不失禮節。

“你等著，我給小妮子弄完頭就來幫你。”

“阿姨不在家嗎？我自己會弄。”

“你等等。”

成燦把灰斗并著那塊漂亮的新炭貼墻放好，拿胰子洗了手，坐文文旁邊看她給妹妹弄頭。

“不知道哪個同學傳給她的，如今小學部一大半中了招，課上課下全是女孩子撓頭的刷刷聲，頭皮屑滿天飛。”文文從妹妹頭上抓下來一只飽脹的虱子，尖指甲一掐，脆脆的一聲響，往紙巾上撇去。紙巾上已積了一撮灰蒙蒙黑油油的殼子，看著叫人頭皮發麻。

還沒等文文抓完虱子，文媽已回來了。燙壞了的頭發，長了一段時間，終于看不太出了；臉白得像一泡雞屎，灰撲撲的，很累的樣子。

見到成燦，她只淡淡地點點頭打個招呼，又坐到熟悉的矮凳上剝她的毛豆。

她坐在那里剝毛豆，時不時停下來發一陣愣，用手腕擦去額角的虛汗，再低頭去剝。就像春天燕子在檐角撇著頭，往新巢上一下一下地啄泥巴。燕子也常常停下來發呆。沒人知道燕子在想什么。

給妹妹弄完頭，文文起身一腿坐麻了差點沒起來，去幫成燦換炭。一面對她的母親說：“媽，這是樓下的成燦，他來和我們家換炭。他媽媽你經常見的。”

文媽沒有回應，只是盯著成燦的臉。一只青蠅如同冤魂般流連在垃圾桶前。

他識趣地沒有久留。

紅得發灰的老炭填進爐灶最下層，又被精黑的新炭一層層蓋住。火光在十幾個圓孔中間閃爍，那上面的新炭，逆來順受地讓火和發灰的紅爬上身來。

淚來，像京劇演員似的抖抖衣袖作擦拭狀。這是一個戲劇動作，生怕遠處的觀眾看不見。她總是把她們的苦難翻來覆去煎炒，在自己曼妙的同情中成為英雄。

不過成燦不關心這個。在他這個年紀，值得關心的事情太多了。

隔天文文頂了個蘑菇頭進教室，鬢邊的散發用一枚粉色的一字夾別在耳后，引起了一波不小的討論。那時候網絡不發達，誰換了新發型，誰買了新球鞋，都是一時的新聞。這是被她那個愛翻白眼的妹妹染了虱子，成燦想。但初中部到底不聲不響地流行開了這種側邊發夾的蘑菇頭。

成燦感到驕傲。沒來由地。

跑操時，每超過一個圓圓的蘑菇頭，他和文文就更近了一分。這是物理上的更近，因為文文作為領跑者總是跑在隊伍最前方。也是心理上的更近，蘑菇頭是他倆之間的秘密。一種心照不宣的默契。

文文算是固定下來每晚都到成燦家一起做功課一—她的兩個弟弟妹妹實在是吵。

是很美麗的。

成媽總是這樣評價樓上的文媽。成爸總是不以為然。

成燦不知道文媽是否美麗。對于小孩來說，一個人是否美麗不在于睫毛是否濃密，面部是否平整，而在于一種生氣。

成爸不喜歡樓上一家。他總是避免提及她們，每當成媽談起，他都很不耐煩地打斷。成媽呢，則是過分地熱衷于談及，情緒飽滿激昂，有時候甚至落下

成媽總是很憐惜地坐在一旁看著她，有時候生怕這份憐惜傳達不到似的，還重重嘆一聲氣，把成燦腳邊睡熟的貍花貓驚得喵喵亂叫。成燦老盼著成媽走開，最好是弟弟又哭鬧著找不到削筆刀了，或者爸爸犯胃疼要熱水喝，這樣他好和文文聊天。

他們在學校是不聊天的。

中學生的嘴巴厲害得很。上次黑板擦的事成燦替文文解圍，就是兩邊不落好。男生奚落成燦的殷勤，女生把文文當作“叛徒”，編排了好一陣。

雖住同一棟筒子樓，他倆并不一起回家。成燦走在單車的左側，握著手柄往家慢慢推著走。他可以聽見文文腳上的鈴鐺聲，在他身后數米的地方，忽左忽右。

為了聽這鈴鐺聲，成燦每晚都把第二天要抽查的功課背得滾瓜爛熟，這不能不算是一件好事。

每到周末成媽總要帶成燦和弟弟出門逛逛，或是去公園，或是去書市。有時也去游樂園打氣球，畫沙畫。后來又加入了一個文文。就是書市逛得多，游樂園去得少。成媽是頂好面子的一個女人。

成爸是從來不去的，他釣魚得釣一整天，每到星期六，母子三人回家都有魚湯喝。起初成燦以為是成爸的釣魚技術特別高，直到某個星期六他們在餐桌上喝到了帶魚湯。

“帶魚還算好，只是千萬別釣到個美人魚，我就沒轍了。”成媽端起湯碗笑瞇瞇地打趣。

喝帶魚湯那天，他們難得去了趟公園。入口有賣棉花糖的，弟弟吵著要吃，成媽黑著臉，“香精”“色素”“大叔上廁所不洗手”“門外兩塊錢門里五塊錢”“考試倒數還敢要糖吃”一件件數落著，最后只給文文買了支。

文文連連擺手說不要。成媽自作主張替她選了粉色的草莓味，招呼制糖大叔多倒些糖粉。拿到手上，文文罕見地

笑了。

弟弟蹶個嘴，樣子活像文文那個愛翻白眼的妹妹一—人的弟弟妹妹說不定總是一個樣的一不停抱怨：“想吃的人吃不著，不想吃的倒有了，原來我是替你挨了罵，你是替我吃了糖啊。”

那天天氣真好。風箏攤前有拍照立取的項目，十塊錢三張拍立得，成媽大手筆地要了兩張，討價還價至五元。先是四人拍了個合照，沒拍好，有點過曝了，拍立得撕拉時折了一下，還有點漏液。又給文文單獨拍了一張，成媽特意囑咐她把棉花糖舉到臉旁，說這樣好看。

攝影師連喊了好幾個茄子，文文怎么也笑不出。

“成燦。”

她也不知為何要向成燦求助，難道成燦能替她笑出來嗎。

但是成燦果然來到她身邊，扒著下眼皮做了個鬼臉。她笑了。忘了把棉花糖舉起來，是這張相片唯一的遺憾。成媽如是念叨。

“記得帶回家給你媽媽看，看你多漂亮啊。”

那天晚上文文沒有去成燦家蹭魚吃，她急著把相片拿給媽媽看。

文媽沒有伸手去接。文文只好把平遞出去的相片立起來，好讓文媽看得更方便。

文媽那張仿佛楊樹葉葉背般久不見陽光的蒼白的臉，對著那張相片木然地呆愣了數秒，抬眼古怪地打量一下文文，扭頭走開了。

媽媽不笑的時候文文也不會笑，否則像是一種背叛。只是媽媽總也不笑，文文也就像一朵插在藍墨水瓶里的白玫瑰花苞，逐漸給染成藍色妖姬了。

“你是不會背叛我的，對嗎？”

這天成燦早早回到家。周三學校大掃除，他分配到擦黑板的活，是最早走的一批。搬桌椅的要晚一些，倒垃圾桶的是最慘的。文文是擦窗戶的，現在大概已經在回家路上了。

關于這個富余的下午，成燦在回家路上就作出了許多構想。先打開冰箱，把這周考試獎勵的那罐可樂冰冰地喝下。再把頻道調到少兒臺，正好可以看虹貓藍兔。按例，媽媽會在周三提前燉好甜雞湯，放上冰糖、紅棗、桂圓、枸杞，盛出來晾著，成燦和弟弟一人碗里一只雞腿。他搶在弟弟前面回家，可以挑一只更大的雞腿。

可是當他回到家，入目的是四散的一地瓷片，一瓣瓣，像雨后掉落的白玉蘭。

他轉頭四處看看，電視機屏幕攔腰橫著一道裂痕，是弟弟在客廳打羽毛球打出來的，包了紅木皮的茶幾右上角磨損過度露出馬腳。這確實是成燦的家。

成燦還在想著，地上這只雞腿算弟弟的還是算他的。他把鞋子脫在酒柜下，轉過長桌，就看到成爸臉上的血印子，成媽臉上的淚痕。

“你是不會背叛我的，對嗎？”

趕走成爸后，成媽這樣問成燦。

只是成燦不理解，為什么“不背叛媽媽”的方式是再也不和文文一起玩。

文文怎么了嗎？

但是看著媽媽的哭臉，成燦決定把 地上那只雞腿算作自己的。

敲了幾次都無人應門，文文背著書包上樓了。

文文的蘑菇頭都長到肩膀了，小學部才剛開始流行。文文把她的粉色一字夾送給了妹妹。

這是第16個晚上，她在自己家做作業。

早慧聰敏如她，怎么會看不到媽媽凌亂的鬢發和扯裂的領口。但是她似乎從媽媽臉上久違地見識到了生命力，那是一副倔強自豪的神情，微笑著，目光堅定，仿佛大仇得報，周身抖落著興奮的震顫。

她沒有聲響，回到自己房間。媽媽沒有多問。她大概知道了樓下那扇門叫不開的原因。

學校里，她和成燦本就不交流，似乎與現在也沒有區別。只是，過去他們不相看，卻自有一股默契彌漫其間，就像清早山頭的霧氣橫漫在樹林間。而現在，日頭高了，霧氣也就散了，那是一種又冷又明亮的感覺。

之后又隔了一個暑假。好在成燦一家到鄉下奶奶家去了，免了樓梯口時不時碰面的尷尬。

再開學時，成燦依舊不和她說話。她也逐漸“認命”。認命，她的媽媽最喜歡說這個詞。小時候她從未從別人口中聽過這個說法，只覺得兩個字干干脆脆的讀音很新鮮，像美麗的彩色跳珠。

每當媽媽念起這兩個字，她就要跟著學一遍。認命，認命，那時候是太早了些。

“我的命不好。”媽媽說。

媽媽一哭，她就不敢笑。媽媽平日里哭得多，文文就很少笑了。成習慣后，就好像笑是一件特別花力氣的事，她已經有些做不來了。

一個普通的下午，放學回家的路上，成燦耳朵里又聽見那一踞一踞的鈴鐺聲。

“你是不會背叛我的，對嗎？”

成燦背上的皮膚都繃緊了。那鈴鐺聲始終跟著他，步速一致。他停下腳步，要讓身后的人超過去。

鈴鐺聲頓了一下，又響起來。文文終于走到他旁邊。

“我媽說我們要搬走了。”

“哦。”

這樣應答，是出于被文文突然找話驚嚇住，一時無暇細聽。回過神來，成燦補了一句：

“要搬去哪啊？ ，

“不知道。”文文隨口答道，心不在焉地，馬上又添了一句，“江城吧。”

“沒有聽過。”

“我也沒聽過。”

成燦想要問她江城有多遠，但是他一定沒機會去的，問了也無益。

他甚至如釋重負。

他最終沒有問。

樓上一家搬走了。

他們到底沒有好好道別。

成燦想起小學時，自己家也是這么

搬到這個筒子樓來的，和當時的好友十分難舍。只是，父母決定了要搬家，孩子能說什么呢。

過了一周有余，樓上重又響起乒乒兵乓的家具拖拽聲。

再三猶豫，成燦還是決定上樓去看看。

是新入住的租戶在清理上一戶的雜物。

大人們忙碌著，沒人搭理他。他踩著一地紙殼走進來，試圖找到文文的房間。又想起文文告訴過他，她沒有自己的房間，她的書都藏不住，會被妹妹撕破、涂臟。

但是她總得有個睡覺的地方吧，成燦在每個房門口探頭，終于找到一個近似的睡房。

房間已經搬空，只留了一地的灰。一塊方方正正的灰印，抵著墻鋪開，這大概是床的形狀。她每夜就睡在這塊灰印之上。墻邊是一道狹長的淺灰，屬于窗簾下不易打掃的位置。如今這些灰跡上也都蒙上一層均勻的新灰，她們搬走已過兩周了。墻上還貼著那張拍立得，不知是否有意留下。成燦走到那人像前端詳，看到它邊角卷翹，右下角已完全飛起，便用手指壓了壓，試圖捋平。可是這相片背后的不干膠，已經失去了黏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