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書架上有一本《安徒生童話》,有些年頭了,書脊已經微微開裂,紙張泛黃,邊角卷起毛邊。那是母親送我的第一本書。記得那天,我捧著它,像打開了一個神秘世界的大門。母親教我識讀書頁上的文字,它們像一個個跳動的音符,讓我沉醉其中,如聞天籟。于是“丑小鴨”“拇指姑娘”“海的女兒”一個個從紙頁間走出來,住進了我的心里。
那時的閱讀是甜蜜而焦慮的。坐在窗邊的小板凳上,我常常因為認字太慢而著急,卻又舍不得放下書本。夕陽的余暉灑在書頁上,將鉛字染成金色,我總覺得那些故事里藏著會發光的秘密。母親說我讀書時總愛皺眉頭,像個小大人。其實我只是太想讀對每個字,生怕錯過了故事里的精彩。
初中時,我的書包里總塞著一本課外書。那時最愛魯迅,喜歡他筆下那個充滿煙火氣的江南。課間十分鐘,我躲在教室后排,跟著孔乙己在咸亨酒店里徘徊,看他在柜臺上排出九文大錢。那些文字像一把鑰匙,打開了我認知世界的另一扇門。我開始明白,書里不僅有童話,還有真實的人生。
記得有一次,我在數學課上看《吶喊》,被老師發現了。書被沒收的那一刻,我的心像被揪了起來。放學后,我鼓起勇氣去辦公室找老師。老師沒有責備我,只是說:“愛讀書是好事,但要注意場合。”她翻開書頁,指著其中一段說:“你看,魯迅先生寫得多好,‘希望是本無所謂有,無所謂無的。這正如地上的路;其實地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讀書也是這樣,要一步一個腳印。”那天,我不僅拿回了書,而且堅定了閱讀啟迪心靈的信心。
后來,我走進了圖書館。在那里,我遇見了巴金。讀著《家》《春》《秋》,我感受到那個時代青年的魄力。他們不為時代所束縛,不為強權所威懾,他們代表著新氣象,并竭盡所能去傳播新事物。正如陳獨秀所言:“青年如初春,如朝日,如百卉之萌動,如利刃之新發于硎,人生最可寶貴之時期也。”巴金的文字讓我看到了腐朽時代中的新火,它熔化了陳舊,催生出新的時代。
隨著年紀的增長,我的生活變得更加忙碌,此前固定的閱讀時間也被擠占了。我曾經一度以為沒有了固定的閱讀時間,我的生活會變得輕松,可事實并非如此。從前的閱讀積累給我的寫作提供了足夠的素材,閱讀帶給我的心靈體驗也使我的內心得以沉靜。意識到閱讀與我的生活密不可分后,我漸漸開始利用碎片時間繼續我的書頁旅行。課間、午休、睡前,都是我的閱讀時刻。在母親的鼓勵下,我開始讀一些厚重的書。馬爾克斯的《百年孤獨》、莫言的《生死疲勞》,它們像一面面鏡子,照見人性的復雜與生命的壯闊,縱使人與人之間有文化和認知的差異,但與生俱來的人性和愛的能力是共通的,也是人類亙古不變在探討的話題。
前幾年搬家時,我整理出十幾箱書。雖然不能本本爛熟于心,但每一本用心閱讀的書都承載著一段記憶。翻開它們,就像翻開過往的時光。那本《安徒生童話》依然被擺放在最顯眼的位置,書頁已經發脆,我卻舍不得丟掉。書仍然在,而那個六歲的小女孩,已經在書頁鋪就的旅途中走了很遠。
我一直有在書頁上做筆記的習慣。有時重讀舊書,會發現當年寫下的批注,稚嫩的筆跡、青澀的想法往往讓我會心一笑。讀書就像在時光里播種,有些感悟需要歲月的沉淀才能發芽。我開始懂得,讀書不是為了記住,而是為了在文字中找到自己,理解世界。
夜深人靜時,我常常想起博爾赫斯的話。也許天堂真的應該是一座圖書館,在那里,我們可以永遠保持對世界的好奇,永遠有新的故事可讀,永遠能在書頁間找到心靈的棲息地。而在這人間,我們又何其有幸,能夠通過閱讀,在有限的生命里體驗無限的可能。
我知道,只要還有書可讀,人間的旅途就永遠充滿希望。
指導老師:楊文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