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不歸

一

混沌開，萬物生，天地清朗。此時地面尚 有人間繁華，天際卻是空空如也。

天帝有小女兒，好紡織。常坐于天盡頭，以天梭為器、水氣為針線，編織云霧霞光。從此世間有了風云變幻。王母娘娘大喜，冊封小女兒為織女，位列仙班，封號天孫娘娘。

這一日，織女紡完了云霞。望著這些彩練，雖然美麗，但這種日復一日的生活實在乏味。鵲鳥常伴織女身邊，每過幾日都會從人間返回，把各種世俗的趣事講給她聽。織女每次都聽得很認真，滿臉神往。

于是數日后，趁著蟠桃會眾仙酩酊之時，織女偷偷來到人間，想找尋些新奇的樂趣…

織女在人間體驗到了從未有過的快樂。從前只是在云邊俯瞰眾生熙熙攘攘，聽鵲鳥講人間多么熱鬧。親身經歷過后，才發現世俗的繁華如此令人快活，她四處游樂、蹴鞠投壺、聽曲看戲…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織女在人間游玩了數月，心滿意足，決定啟程返回。在前往天盡頭的途中，路過一片群山時，織女忽然感應到下方有微弱的仙氣彌漫。

世間萬物多有修煉者，在人間發現靈氣并不奇怪。但若是于深山密林、生靈罕跡之地出現了仙氣，則很有可能是吸收天地精華而產生的寶物，即使如織女這般的神仙也會有些心動。

落到地面后，織女才看清了它的原貌：一眼清泉。按照記載，這類泉水有精純靈氣溶于其中，具濯清污垢、滋養發膚之效，故名“灌垢泉”。眼前這清泉雖然不純粹，卻也難得。

這些時日身上也沾染了許多凡塵，織女決定好好濯洗一番再返回天上。她先是在泉水四周布下了一個障眼法，用來遮蔽外界的視線。脫去衣衫時也特意將最寶貴的羽衣壓在了最下方。做完這些后，似乎還覺得不妥，又費力將周圍的草木聚集過來，在泉水四周形成了一堵墻，這足以隔絕大部分的鳥獸。

織女只著一件褻衣，于水中似煙縷般輕柔舞動。翩翩漣漪散開，又與魚兒躍起時的波紋相碰撞。天水交映，池光漣漪。

即將濯洗完畢時，織女忽然被身后的一陣聲響驚動。轉頭看去，岸上有一人一牛站立，朝這邊看來，他們旁邊就是自己的衣服。織女有些慌神，但因脫下羽衣沒了法力，不敢輕舉妄動，只好一邊緩緩朝岸邊移動，一邊觀察這一人一牛。

那是一名男子，而立之年的樣子，衣著簡樸；旁邊一頭病恢恢的老黃牛。

在織女朝岸邊慢慢移動的過程中，男子的眼神由最初的驚愕逐漸變成了興奮，灼灼地望著織女，細細打量。自從來到人間，織女不止一次地見到這種眼神。起初織女并不在意，畢竟凡人在她眼中如髏蟻。如今脫下羽衣的織女與普通凡間女子無異，再感受這種目光，竟是如此的不適與厭惡。

當務之急是盡快拿到羽衣。織女越來越靠近岸邊。一位衣不蔽體的仙女初次見面即主動朝自己走來，男子眼中的笑意逐漸濃厚，雙手在衣上摩擦，眼神更加火熱。

在距離衣服終于只有一丈時，一直在旁邊如巖石般的老牛突然發出了厲聲的叫！織女受到驚嚇險些滑倒，男子也被驚醒，看著老牛，忽然想起了什么。

織女意識到有些不妙，拼盡全力朝岸邊跑過去。還有一步之遙時，衣服突然被男子搶走。織女又驚又怒，上岸后想要伸手奪回羽衣，卻突然感覺到腹部受到重擊，隨后眼前漆黑，意識模糊，摔倒在地。

二

織女意識逐漸清醒過來時，眼前是一圈又一圈的黑在泛起波瀾。瞳仁放大，終于發現了黑暗中摻雜著一些光亮。隨之而來的，是身體從未有過的酸痛，腹部的劇痛尤為明顯。

織女忍痛坐起身，確認了一下自己的身體情況。手腕紅腫，身上各處臟兮兮的，還散發著一股異味。掀開灰黑的被褥，身上的褻衣已經皺亂，甚至有些地方被撕破…

織女恍惚間意識到了什么，神情呆滯，身體不自覺地在發抖。她想嘶吼，想放聲大哭一場，又覺得這并沒有什么用處只要能找回羽衣恢復法力，一切都還能挽回！

這是一間茅草屋，簡樸到有些破舊。從漏風的窗戶朝外看，是一片荒野山坡。借著月光，整理好衣裝后，織女在屋內瞞跚，四處翻找著羽衣。忽然“吱呀”一聲，門被打開，正是那天岸邊的男子。

“娘子你醒了，我剛剛放牛回來，不知怎的老牛今天吃得特別多，才一直到了現在。你在找什么，是餓了嗎？”他的臉上堆滿笑容，眼神放光，但在織女眼中卻是如此丑陋。他一邊說一邊朝織女走近。

“你別過來！”

織女一邊喊著，隨手抓起了一把斧頭，眼神中的堅決仿佛要射出光芒。

“娘子別激動，先把斧頭放下。我是你的夫君啊！”

“滾開！你憑什么說我是你娘子？居然把我害成如今這般模樣！”

織女毫不猶豫地揮著斧頭砍了過去。

斧頭還沒落下，織女的手臂就被一只鐵鉗似的大手抓住，隨即傳來一陣疼痛，斧頭也失力掉到了地上。原來凡間女子的力量在男子面前如此弱小·…·

“我說你是我娘子你就是！一個婦人家哪來這么多道理！老老實實跟我在這兒過日子！”

男子欺身而上。織女憑借本能反應，抓起了一只碗，“砰\"的一聲砸在他頭上，然后推門而出。要盡快逃走，哪怕沒有羽衣也要逃離！

織女剛踏出門兩步，身旁傳來厲聲的叫，又是一次重重得撞擊。意識消散前，織女終于明白，這頭牛是比男子更強大的敵人，要想逃走，這頭牛才是關鍵。

三

在他們眼中，織女終于被規訓成了一個真正的\"女子”。接連有了兩個孩子之后，織女安分守己，再也沒露出過反抗的眼神，取而代之的是低眉順眼的溫馴目光。

這種轉變發生在織女產下第一個孩子后。這并不奇怪，孩子的分量足夠將女子的裙擺壓住，使其既無法跳舞也不能飛翔，只能扮演好母親的角色。

當然，準確地說，織女是在產后的月子里轉變了思想。那段時間織女的身子非常虛弱，產婆每隔幾天都會徒步數里從村莊趕來照料織女。正是這時，織女從產婆口中得知了牛郎的故事。

“他父母早亡，從小跟兄嫂一起生活，備受排擠。及冠后說是自立門戶，其實就是被趕出家門了。村里人都認為他會餓死在外面。可是老天爺有眼，見不得活人如此受苦。被趕出家門后兩三天，他就在野外撿到了一頭老黃牛。也是命不該絕啊，一人一牛就在這山里墾了一片荒地，每天上山砍柴，后來在這山坡上建了這么個屋子，真就在這兒住下了！他有時會到村子里打井水吃，偶爾在集市上也能碰到。他叫啥名大家都忘了，看他一人一牛在這邊生活，大家干脆就叫他牛郎。”

“牛郎\"躺在床上的織女喝了口藥，嘴里念叨著，若有所思。

“牛郎真是好福氣啊，老實本分的一個人，娶了個媳婦跟天仙似的。不過這么大的事也沒個消息，要不是那天來找我接生，我都不知道他已經成親了！”

產婆在一旁笑瞇瞇地講著，織女緊閉雙眼，默不作聲。

在產婆去煎另一包藥的時候，織女一直閉著眼晴，不知道是睡著了還是在想些事情。

等到產婆回到床前，織女才睜開眼睛，開口詢問：“你可知那老黃牛是什么來歷？”

產婆想了一下：“那誰說得清楚啊。我也是聽人說的，據說是牛郎去山上砍柴時半路遇到的，當時已經餓得半死不活了，喂了點東西后，勉強能走，就牽回家了。看起來一直都是個老病秧子，誰知干活還挺好，要不然牛郎也過不上現在的日子啊。”

織女點頭，想了想，又問：“這里的女子都要成親嗎？”

產婆似乎沒想到織女會問出這個問題，滿臉詫異，半天沒說話。

“這……這女子哪有不成親的啊，不找個男人怎么能活下去呢。”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產婆低著頭靠前床前，小聲說，“其實我都聽說了，你剛來的時候不安分，想逃走，還因此受了不少苦。聽阿婆一句勸，咱女子就是這個命，除了給男人傳宗接代，還能干啥？你啊，就是太年輕，到了我這個年紀你就知道安安分分地在家就是福分了。牛郎人也挺老實的，跟著他不虧。他在外面耕田，你在家織布，慢慢就把日子過起來了。那句話怎么說來著相夫教子，咱就是干這個的。對嘍，你這次生了個女娃，可得加把勁，下次爭取生個男娃，這個家的香火才算沒斷啊。”

織女本來有好多話想說，可聽產婆講完，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只是溫馴地點了點頭，仿佛真的認命了一般。產婆又囑咐了幾句調養身體的話就離開了。

從這之后，織女仿佛一夜之間變了個人，慢慢學著各種婦道規范。牛郎也注意到了織女的轉變，他很高興，把這歸功于自己治家、教導有方。當然，他也不會忘記產婆的功勞，特意找了個好日子把新打的幾斤糧食給產婆送了過去。

等到第二次產子，產婆第一時間把孩子抱給牛郎看。“老天爺開眼啊，我們家的香火終于算是續上了！”牛郎感慨地說。

為了照顧好織女和孩子，牛郎每天都要到十幾里外的河中捕魚。雖然不能帶著老黃牛到山里幫忙，但牛郎比之前起得更早，回來得更晚。牛郎用換來的錢隔三岔五就會到集市上買一只雞。在織女生完兒子的一個月內，牛郎雖然累得更加滄桑了，但給織女煲的魚湯或雞湯從來都沒斷過。

從這以后，織女也表現得更加合人心意，完全是賢妻良母的典范，村里人都夸牛郎好福氣。牛郎暗中觀察，連續好幾天假裝帶老黃牛出門。確認好織女真的再沒有逃跑的想法了，才安心帶著老黃牛上山砍柴去。

有一天晚上，織女說自己白天在家很是悠閑，想在家中置一臺織機，紡一些布補貼些家用。牛郎高興極了，不出一個月就把所有物件都準備好了，讓織女安心紡織。

更令牛郎喜出望外的是，織女紡出來的布簡直比世間最好的綢緞還要好！僅用桑麻竟也能織出如此柔軟細膩的布，簡直像是把天邊的云彩捧在手中一樣！牛郎對這些布愛不釋手，感慨著上蒼的垂憐。

第二天牛郎就把這些布拿去集市上賣，很快就被瘋搶一空。甚至連周邊的富商都驚動了，特意跑來求牛郎明天一定留下些布，甚至提前給了一大筆定金。牛郎回到家中，滿臉欣喜地跟織女說，多織些布，多織些布，咱們要發財了！

在牛郎的催促下，織女常常紡到深夜，實在累得不行了才去休息。就這樣，不到一個月，織女紡出來的布已經從村到縣再到州，眾人瘋搶，名動天下！

四

且說天庭之上，蟠桃盛會后接連幾天不見織女的蹤影，天上的云霞也逐漸淡去。王母娘娘心急如焚，派人徹查后才發現織女偷偷跑到人間，這么久都沒有返回。

“我的女兒，你可千萬不能出什么事啊！千里眼、順風耳，我命你二人前往人間全力搜查，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是！”

然而，人間大地何等寬廣，哪怕是憑千里 眼順風耳的本領，搜尋數月仍是一無所獲。

直到某日，他們發現這些凡人總是時不時地在某處聚集，那種密集和嘈雜從空中望去都是十分壯觀。仔細打聽后才發現，他們是因一種布料才如此癡狂。

千里眼看見，一種閃著奇異光彩的華美布料經過層層倒賣，都流向了富商巨賈和達官貴人的手中，人人都掩飾不住貪婪和炫耀的目光。一匹布料價值千金，引得人間大亂，盜賊蜂起、官兵集結。千里眼轉頭對順風耳說：“人間竟是如此不堪啊！不過，我找到織女了！”

“嗯？”

“那種布料，我不會認錯的，正是‘云霞織錦‘！是織女獨有的紡織手法。仔細看看就會發現，這些布料的狀貌與天空中的云霞幾乎一模一樣！必然出自織女之手。”

有了線索，兩人順藤摸瓜，找到了山林之中。

這日，牛郎讓老黃牛馱著一大包布匹，前往集市去買。在集市幾里外的山坡上有幾間儼然有序的屋舍，嶄新整潔。織女正在門前紡織，“吱呀吱呀”，針線仿佛有了生命一般，自行在紡織機上來回穿梭，整個過程流暢而優美。一雙兒女在屋中安然睡去，仿佛絲毫沒有聽到機杼聲。織女飽經滄桑，面容憔悴，但憑借紡織的手法和獨特的氣質，千里眼還是一下就認出了織女。

看到眼前熟悉的兩個身影，織女的心和手中的梭子一起重重砸在了地上，泣不成聲。

“王母十分擔憂和思念你。你在這人間竟生活得如此凄苦！胡不歸？”

“何以歸？本以為人間處處是繁華，沒想到這熙攘的盛景與溫情之下，竟是如此千瘡百孔！這里的每個人、每個生靈甚至每株草木都在阻止我逃離！可我當然不甘心，憑這紡織總算引起了你們的注意，不然我也許會在這等待至死。更何況，我的羽衣至今下落不明。沒了羽衣，我與凡人無異，根本回不到天上。”

千里眼和順風耳又在方圓十里探測了一下，完全感應不到羽衣靈氣的蹤跡。

兩人陷入了沉默。

“恐怕只有王母娘娘才有辦法讓你恢復法力。要不然我們先回天庭稟報，求王母娘娘親自出手相救。”

“不，母后身份特殊，難以離開，也不能過度插手人間之事。要想逃走，只能靠我自己。我已經大致有了線索，只需等來你們的幫助，計劃便可順利實施。”

“我們定會全力相助。”

“不過”，千里眼說，“你織的布比金子還貴，已經引起人間災禍頻頻，官兵和盜賊都在找你，很快就要來抓你，必須火速離開。”

五

次日，織女用面紗遮擋，前往數十里外的藥堂，花重金買到了蒙汗藥，傍晚才回到家中。織女把蒙汗藥混入了草料之中。第二天清晨，織女早早地起床做飯，并把剩余的蒙汗藥加入其中。

終于，一人一牛沉沉睡去。

織女手持斧頭，來到牛圈。看著地上沉睡的老黃牛，織女眼中的決絕射出耀人的光芒，毫不猶豫地朝著牛的肚皮劈砍下去。

“叮唧！\"發出了金鐵相交之聲。

沒有意外，織女迅速地再次砍了下去。“叮唧！”還是堅硬無比，但牛皮上已經有了明顯的痕跡。再次劈下，卻砍到了地上，沙石崩起。老黃牛被驚醒，怒目圓睜地瞪著織女，俯身，抬眼，甩尾，蹬蹄，儼然一副即將發起進攻的姿態。

織女的冷靜出乎老黃牛的意外，仿佛一切都在預料之中。

織女垂下手臂，冷眼望著老黃牛，開口道： “你是金牛對吧？”

老黃牛的眼神中透出了驚愕，沉默過后，竟從那喉中發出了人的聲音，“沒錯。\"聲音低沉而厚重，仿佛巖石在老樹皮上摩擦。

“真的是你，那么一切都說得通了。我流落至此，都是你害的！”

“不，織女，我沒有害你。一切都是天意使然。”

“呸！明明就是你故意陷害！千里眼順風耳已經鑒定過了，那眼泉水中的靈氣正是你灌入其中的。處心積慮引我至此，竊走了我的羽衣，致使我法力盡失，失去自由！金牛，你可知這是要受九天雷罰的死罪！”

金牛收起了進攻的姿態，目光沉寂地望著織女：“那又如何？我已經什么都不在乎了。”

“呵，金牛，你還真是如傳聞中那般倔強。只是我怎么也想不通，我們之間究竟有什么仇怨，讓你下此重手？”

“要怪就怪你的父親玉帝吧。我當年只不過是因為喜歡你多看了你一眼，事后竟被直接打下凡塵投胎為牛，永遠被病痛侵擾折磨，生不如死！”金牛的眼晴越來越紅，看上去如冶金一般滾燙，但很快又恢復了原狀。

冷靜下來后，金牛接著說：“事到如今，我已經將一切都放下了。被牛郎救了之后，他對我很好，遍采草藥為我治病，我決定從此跟隨他了卻殘生。畢竟我本是金剛之身，即使被打下凡塵，仍有殘存的仙氣，只要我堅持修煉，足夠陪他百年。然而，當我某天感應到你來到凡間時，一切的計劃都變了。這么說來還要感謝你，與玉帝有仇怨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我要報答牛郎的救命之恩。而你，恰巧給了我這個機會。我早就托夢告訴牛郎，只要在那天午時去往泉水旁，就能遇到他的娘子；只要拿走了她的衣服，那女子就永遠都是他的人了。”

織女越聽愈發冷靜。

金牛上前一步：“織女啊，我本以為你早已安下心來在此生活，誰知你事到如今還是不能安分地相夫教子。人間就是如此，有多少光明就有多少黑暗。人人都如此，從來都如此，織女啊，你怎么就是不能認命呢？”

“從來如此便是對的嗎？把凡塵的女子規訓成了男子的附屬，讓她們毫無自由天性可言，這難道是所謂的命中注定嗎？不！這只是你們冠冕堂皇的理由罷了！她們本該有更多的自由，如今卻被禁錮在家中，永生永世平庸，這算什么狗屁的命運！”

金牛搖了搖腦袋：“不，織女，事到如今你再怎么說也于事無補了。你以為千里眼順風耳能救得了你嗎？還是說讓他們找天兵天將來救你？不，沒有了羽衣，你永遠也無法回到天上，你永遠也找不到羽衣！”

織女的臉色平靜如水：“是嗎？那你說我趁你昏睡，為何只砍肚皮，而不砍其他地方呢？”

金牛的氣勢一下子低沉了，一雙菱形的牛眼瞪著織女，冷森森的。“織女，你殺不死我的！既然你執迷不悟，看來我只好讓牛郎把你的腳砍斷才能徹底斷了你的念想！\"說完，金牛便朝著織女沖撞過去。

織女早有準備，閃身躲開，并且蹲下猛揮斧頭，終于在牛皮上劃出來一道血痕。但也因此，織女無法躲開下一次撞擊，飛出去數丈。她咬破舌尖保持清醒，但還是吐出了一大口鮮血。血在地面蔓延，似乎比天邊的云霞還要紅。

“織女，認命吧。

“不，金牛，我不會認命的，是你錯了，而且，你也輸了。呵，我當然不會妄想用斧頭殺死你，但我只需破開你的一層牛皮即可。”

金牛忽然意識到有些不對，慌張的感受似洪水泛濫，連忙俯身，準備向織女發動最后一擊。

然而，金牛突然感覺到肚子內有一股巨大的靈氣在沸騰，仿佛要沖破身體，向上竄騰。此時，本應是陽光照耀下萬里晴空，但天邊的更遠處有一處云霞比霞光更紅。

那是天盡頭。

千里眼順風耳守在天盡頭的入口，感受到了靈氣的波動，連忙施展法力，將天盡頭硬生生撕開了一個裂隙。一把金光炫彩的紡梭從中透出，那是織女紡織云霧霞光所用的天梭！

而金牛體內的靈氣依然在沸騰，從傷口處不斷涌出一道道濃郁的靈氣，傷口也在不斷擴大。感受到流出的靈氣，織女知道自已的猜測是正確的。唯一能藏起羽衣、并且不讓靈氣滲漏的地方，只能是金牛的肚子里！

天邊的天梭感應到了羽衣被壓抑的靈氣，自天盡頭飛射出去，帶起一片霞光，整個天際似乎被血紅的云霞一分為二。天梭將金牛鎖定，僅是氣浪便將地面震裂。

“嗤！\"天梭自金牛身體毫無阻礙地穿過。金牛直挺挺地倒在地上。不出片刻，金牛的尸體便發生異變一血肉遁為泥沙，筋骨融為産粉，只剩一張尚有光澤的牛皮攤在地上…

六

織女將羽衣拿到手中，盡管布滿了血污，但依然能辨別其中的光彩。織女重新將羽衣穿上，感受到法力的回歸，身體也在逐漸恢復。然而，這羽衣上的血污竟是連法力也無法祛除。這畢竟是金牛的精血，唯有瑤池的水才能將其洗凈。

房屋的門突然被打開。剛才巨大的響動將牛郎驚醒，當他走出門外看到眼前的場景，身形一滯，愣在了原地。

織女抬眼朝屋舍的方向看去，略過牛郎看到了一雙熟睡的兒女。織女雙眼緩緩閉上，凡人無法在天庭生活，父王更不會允許，不殺牛郎和孩子已是開恩，留孩子在人間長大才是最好的歸宿。即使是被迫，可這畢竟是自己的骨肉啊……

織女睜開眼睛，稍顯濕潤，對牛郎說：“快點搬走吧，越遠越好，別被官兵抓到。賣布得到的錢足夠你花一輩子了，照顧好兩個孩子，他們是無辜的。”

說完便轉過身去，云煙聚在腳下，織女的身形逐漸上升，飛向云端。

牛郎望著織女決絕離去的背影，終于意識到了什么，對著織女大喊：“快停下！你怎能就這么離開！”

織女速度不減，仿佛沒有聽到一般。

情急之中，牛郎忽然想起老牛給他托的夢，連忙將地上的牛皮撿起。一股神異的力量籠罩全身，牛郎知道這是將織女留下來的最后機會了。他迅速回到屋中，將一雙兒女分別放入兩個筐中，用扁擔挑起，追趕織女。

因為羽衣上血污的關系，織女的速度并不快，竟慢慢被牛郎追上了。牛郎大喊：“娘子，你就算不顧我們的情義，難道連孩子也不要了嗎？\"織女聽到身后的聲音，雜念叢生，身形滯頓了一下。就在牛郎即將抓住織女的一瞬，云端之上的王母，拔出簪子，在牛郎和織女之間劃出了一道深深的溝壑。溝壑迅速蔓延，最終被星星與天河水填滿，變為銀河。

七

織女回到天庭，依舊坐在天盡頭紡織云霞，聽鵲鳥帶來人間的消息。

“我的孩子們怎么樣了？”

遙憐千里外，時時起相思。織女憂愁不止，天空也是常常陰云密布，雨雪霏霏。王母明白，孩子對初為人母的織女來說，既是羈絆，也是一種寄托。于是令鵲鳥傳信人間，命牛郎每年七月初七帶著孩子來到銀河，使孩子與織女相聚。

是日，織女早早地來到銀河岸邊，鵲鳥云集，以身架橋，從人間筑到星河。

孩提之年，不畏懸云高聳，不知星河燦爛，不懂人間疾苦。只是在見到娘親時，弟弟跌跌撞撞，嫩白圓潤的手臂伸著，口中咿呀，想要抱抱；姐姐乖巧地站著，涕淚俱下卻一聲不響，不時抽泣一下。織女跪抱著兩個孩子，失聲痛哭，無數滴眼淚墜落人間，化作一顆顆琉璃。

牛郎止不住淚水橫流，泣聲問道：“田園將蕪，胡不歸？”

“人間未曾有家，何故歸去？”

相見時難別亦難，織女淚痕未干，緊緊握著兩個孩子的手不愿放開。可這鳥之橋已松松垮垮有搖搖欲墜之勢。一股神異而柔和的力量將織女與孩子分開，無數鵲鳥從橋的正中開始分離，一側飛向人間，一側去往銀河岸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