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時中國抗戰藝術文獻的存藏分布、特點及其遺產價值

關鍵詞 抗戰藝術文獻；跨機構分布；海外存藏；碎片化；遺產價值

*本文為國家社科基金藝術學重點項目“中國抗戰時期藝術文獻整理和研究”（項目編號：20AA001）階段性成果；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中國抗戰藝術史（多卷本）”（項目編號：20amp;ZD051）子課題“中國抗戰藝術發展史”階段性成果。

1931—1945年的抗日戰爭是20世紀中國人民經歷的苦難歷程，也是展現中國人民不屈不撓的民族精神、建立現代民族國家的偉大歷程。藝術家們在這場戰爭中以藝術為武器，書寫和記錄了民族苦難與抗爭的歷史細節。然而自1947年藍海出版《中國抗戰文藝史》后，至今還沒有一部完整的中國抗戰藝術史面世。其中一個重要的原因，在于對抗戰藝術文獻缺乏系統的整理和研究。抗戰藝術文獻是書寫中國抗戰藝術史的客觀依據。迄今為止，學界在抗戰門類藝術史、地方抗戰藝術史和微觀抗戰藝術史研究中有了較多的成果，但是缺少一部系統、綜合的中國抗戰藝術史，更缺少從文獻角度對抗戰藝術及其相關文獻進行全面、系統的整理與研究，這為總體抗戰史的書寫帶來了諸多困難。本文從厘清抗戰、抗戰藝術、抗戰藝術文獻的概念和內涵入手，在回望當下既有的整理與研究成就基礎上，對戰時抗戰藝術文獻的存藏分布、特征展開討論，并兼論其遺產價值，進一步深化抗戰藝術文獻以及中國抗戰藝術史、民國藝術史等研究。

一、抗戰藝術文獻的內涵與范圍界定

盡管學界已有諸多成果對抗戰門類藝術展開界定，但是基于總體抗戰藝術史研究基礎的“抗戰藝術”和“抗戰藝術文獻”的內涵給予專門解釋的卻較為鮮見。

到底什么才是抗戰藝術研究？其實，在既往所認為的抗戰門類藝術研究領域內，基于對概念的理解差異形成了兩種研究—一一種基于時段劃分兼顧或者忽視題材，以“抗戰時期的藝術”為邏輯，另一類則只是以題材劃分。但抗戰時期的“抗戰藝術”始終是一個模糊的概念，甚至有學者認為“抗戰藝術”的概念是不成立的。可我們無法不正視抗戰時期那些直指戰爭反抗的藝術作品和藝術活動。

在研究中也經常出現將“抗戰時期的藝術”與“抗戰藝術”混為一談的模糊性討論，前者是指抗戰時期（1931—1945）的所有藝術實踐和藝術理論，后者則如《抗戰文獻類編》在卷首序言中所說：“內容都是以抗戰為中心”“是一九三七至一九四八年間關于抗戰文化文藝類的文章及專著”［1］。之所以會有這種現象，在于抗戰藝術的內涵尚未厘清。“抗戰藝術”是一個在近代藝術史研究中生成的概念，又是一個具有時間性和意義限定的概念。

首先，作為藝術史書寫，時間邏輯是書寫的根本性邏輯，但“抗戰藝術”并不能與“抗戰時期的藝術”畫上等號。這一概念的邏輯生成既有“抗戰時代”的歷史基底，還有“抗戰主題”的內涵，是具有時間和主題雙重意義的概念。“抗戰”的時間段落需要明確。學界通常將1931年至1945年的14年“抗日戰爭”簡稱為“抗戰”。但事實上，中國歷史上的抗日戰爭，絕非只此一次。1895年的中日甲午戰爭，也是中國人民的抗日戰爭。但本文所指的“抗戰”是指1931年至1945年的中國抗日戰爭。

其次，“抗戰藝術”的內涵需要界定。抗戰藝術的內涵包含兩個方面：1.藝術是一個包含藝術家、藝術作品、藝術傳播和接受的行為過程。抗戰藝術就是抗日戰爭時期以“抗戰”為核心的藝術行為過程，具體包括：藝術家的抗戰藝術思想、觀念、理論和各種文藝政策，藝術家的抗戰藝術活動，藝術人才的集合和教育；以中國人民抗戰為主題和題材的藝術作品，其內容揭示戰爭帶來的苦難、中國軍民的抵抗、中國將士的英勇戰斗、民主斗爭、國際反法西斯政治的關注、海外華僑和世界反法西斯藝術家對中國抗戰藝術的支持；抗戰藝術作品的傳播和接受，既有各種藝術形式的展覽、表演、放映和出版，還有為了抗戰動員和募捐展開的各種藝術活動。整體而言是具有主題意義的藝術行為過程。2.中國抗戰藝術的空間范圍，以中國地域為核心，但抗戰藝術行為又超越中國地域。具體來看，既有中國藝術家在中國本土的藝術抗戰活動，同時還包括在中國的海外藝術家的抗戰藝術活動和中國藝術家在海外的抗戰藝術行為；抗戰藝術作品在本土和海外的雙向傳播，如全國木刻展的本土巡回展覽，武漢合唱團在東南亞的巡回歌詠，《義勇軍進行曲》（田漢詞，聶耳曲）在歐美國家的傳播等。因此中國抗戰藝術的空間范圍是從中國出發，走向國際的。抗戰藝術既是有“抗戰”時間限定的藝術，也是有“抗戰”意義限定的藝術，是抗戰藝術文獻整理和釋讀的基本框架。

第三，承載藝術抗戰記憶的直接載體是抗戰藝術文獻。抗戰藝術文獻是指記錄1931—1945年中國抗戰藝術行為全過程的文獻，既承載著戰時藝術行為過程的本質特征，又深刻嵌入中國藝術現代轉型的歷史語境。從抗戰藝術文獻的時間上來看，既有戰時（1931—1945）文獻，亦包含戰后對戰時文獻的再出版，藝術家對戰時藝術活動的回憶文獻、作品文獻，以及對戰時藝術作品、史料等的整理出版。本文討論的主題是“戰時抗戰藝術文獻”。之所以強調“戰時”，一是避免混淆不同時期的抗日主題藝術，例如甲午戰爭時期的反日漫畫。戰后至今的抗戰題材的藝術，更多體現的是歷史重構，而非戰時原始記錄。二是要立足于抗戰藝術生發的“歷史現場”，強調時間性賦予文獻的獨特價值。戰時抗戰藝術文獻是書寫抗戰藝術史的歷史證據，如果從跨門類藝術史的文獻層級上處理，［2]屬于基本文獻，是可以最大限度真實還原“歷史現場”的藝術記錄信息。

第四，框定戰時文獻的真實性與不可復制性，才能將其還原為民族危亡之際的血性吶喊與文化抗爭的鮮活見證。從抗戰藝術文獻的空間分布審視，以中國本土為主，還包括國際空間的中國抗戰藝術行為文獻，如徐悲鴻、司徒喬、張善子等人在海外組織的籌賑畫展文獻、海外華僑組織的抗戰藝術活動文獻、海外存藏的中國抗戰藝術影像、海外媒體發布的中國抗戰藝術的文獻、中國藝術家的海外抗戰藝術活動，以及蘇聯、美國、英國等反法西斯盟國對中國抗戰的影像記錄等等。因此，中國抗戰藝術文獻是嵌入全球反法西斯戰爭敘事的文獻，是世界反戰文化遺產的組成部分。

二、抗戰藝術文獻的類型和載體

抗戰藝術文獻屬于具有時間、主題雙重限定的藝術文獻，既具有一般文獻的共性，更具有藝術文獻的獨特性。學界對總體藝術史視域中藝術文獻的界定是，“藝術文獻是記錄各個門類藝術知識的一切載體，包括造型藝術、音樂、舞蹈、戲劇、曲藝、電影、電視等藝術門類的作品、論著、資料等”［3]，其構成要素包括：1.記錄藝術信息的載體，知名藝術家和學者的生平事跡、藝術主張、藝術表演和創作過程皆為“文獻”；2.藝術文獻傳達信息的符號是藝術語言和文字語言；3.藝術文獻的載體有藝術作品本體、有形的物質形式（如磁帶、膠片、光盤影視、錄像帶、VCD等）、藝術家創作或表演過程真實記錄形成的載體。與一般文獻相比，藝術文獻的獨特性在于：1.文獻載體多樣，非書資料豐富，但重點是紙質文獻；2.記錄手段多樣，語言文字之外還包括圖像、符號、舞譜、樂譜等等；3.部分藝術文獻屬于文物范疇，文物經鑒定和詮釋可轉化為文字文獻；4.藝術作品本體承載信息，不僅具有文獻屬性，且具有多學科性。［4]

基于文獻學、藝術文獻學和總體抗戰藝術史的學術認知，我們將抗戰藝術文獻的構成要素給予如下界定：1.記錄抗戰藝術行為全過程的信息載體均可稱為“抗戰藝術文獻”；2.抗戰藝術文獻的載體有紙質的圖書、檔案、期刊和報紙，各種材質呈現的藝術作品，記錄抗戰藝術的影像、樂譜、舞譜等，還有部分文物；3.抗戰藝術文獻的重點是紙質文獻，尤其是語言文獻，因為“無論我們基于何種立場來思考藝術史的文獻材料，語言文字作為一種基礎媒介的地位都是難以撼動的。”「5]

抗戰藝術文獻的類型根據不同的標準可以劃分為各種類型。如果以記錄信息的載體為標準，可以劃分為紙質文獻，圖書、檔案、期刊、報紙；實物文獻，藝術品本體、工具和材料、道具和服裝、微縮膠片和膠片等；電子文獻，電子掃描的數字化文本與圖像、數據庫與元數據；音像文獻，錄音和影像；口述文獻等。若以使用情況為依據，可以劃分為一次、二次和三次抗戰藝術文獻。若以記錄內容為依據，可以劃分為抗戰藝術文論文獻、抗戰藝術作品文獻、抗戰藝術活動記錄文獻。本文重點闡述紙質載體形成的不同類型抗戰藝術文獻，兼論藝術文物文獻。

三、抗戰藝術文獻的存藏分布現狀及其總體特點

戰時中國的抗戰藝術創作、傳播與存續不僅限于單一地理區域，而覆蓋了抗日戰爭時期中國境內外的多個政治、文化及自然空間，共同構成了抗戰藝術跨域互動和動態交織的立體網絡。對抗戰藝術信息記錄的文獻也呈現出分布廣泛但地域相對集中在重點城市的特征，局部抗戰時期的文化中心上海和南京，全面抗戰時期的文化中心延安、重慶、武漢、桂林和昆明，戰后中國的文化中心北京，以及各個省會城市都是抗戰藝術文獻存藏集中度相對較高的地域。根據抗戰藝術文獻資源存藏和分布維度，大致從如下幾個方面概括中國抗戰藝術文獻的整體面貌。

（一）各級各類檔案館所藏的抗戰藝術檔案資源和編研成果

就國內檔案館的層級來說，按照國家行政區劃設立的從中央到地方的國家檔案館網系統。截至2023年，我國共有國家綜合檔案館3302個［6]，各級綜合檔案館藏126846.5萬卷/件，照片檔案2862萬張，錄音磁帶、錄像磁帶、影片檔案112.3萬盤，館藏電子檔案2289.6TB^[7] 。各級各類檔案館存藏的抗戰藝術文獻主要以照片、手稿、影片、抗戰藝術活動往來公文為主體，兼顧部分藝術家檔案。

國家檔案館網系統藏有大量抗戰藝術檔案，但多以專題或分類形式整合，少部分設有獨立的“全宗”收藏。中國共產黨歷史檔案核心保管機構中央檔案館（北京）聚焦中國共產黨領導的抗戰文藝實踐，側重根據地文藝檔案，藏有《解放日報》藝術評論專欄剪報合集（1941—1945），周揚的《馬克思主義與文藝》手稿及修訂批注，以及各種文藝團體檔案。中央檔案館還牽頭組建了數字化專題庫“抗戰藝術文獻數據庫”，收錄海報、歌曲樂譜、戲劇劇本等數字化副本。

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是專門保存民國時期（1912—1949）歷史檔案的國家級機構，涵蓋抗戰時期的政府文件、藝術團體檔案及個人手稿。收藏抗戰時期官方文化政策文件與藝術活動原始記錄，具有權威性。例如國民政府教育部“抗戰文藝宣傳委員會”文件、全國木刻界抗敵協會登記材料，徐悲鴻、張大千等藝術家的往來信函及作品捐贈記錄，1942年“第三屆全國美展”參展作品目錄等等。

部分檔案館設立獨立的全宗收藏抗戰藝術檔案，如上海市檔案館“館藏上海美術專科學校全宗檔案共507卷。內收上海美術專科學校移交清冊；劉海粟二度赴歐舉辦美術展覽等文件；1932年校慶十周年舉行繪畫展覽會的會議記錄、征集作品的文件”［8]。福建省檔案館第73號全宗，編目名稱“國立福建音樂專科學校”，全宗內檔案共計213卷[9]，收藏了福建音專的近代歷史檔案。

從2016年6月開始，國家檔案局組織全國各地縣級以上檔案館共同參與的全國性抗戰檔案文獻整理與出版工程《抗日戰爭檔案匯編》，分年度影印各地檔案館所藏抗戰文獻，目前已出版數百冊，其中就包含各地的抗戰藝術檔案。福建省檔案館編的《臺灣義勇隊檔案畫冊》〔10]、云南省檔案館編的《影像中的記憶：滇西抗戰圖文檔案》〔I］《不能忘卻的記憶：廣東抗戰檔案史料圖錄》［12]、遼寧省檔案館編的《國難 國恥 國憤 國魂：東北淪陷及抗日斗爭史實圖片資料選編》「13]等。整體來看，各級各類檔案館缺乏對抗戰藝術活動檔案的專題類編纂，大多數記載抗戰藝術活動的檔案，夾雜于教育、社教、文體類全宗檔案中，如武漢市檔案館“漢口市立民眾教育館全宗號80：社會教育，有該館1945—1947年期間關于舉辦抗戰偉績新聞電影、圖片及美術作品、科學模型展覽，國貨展覽大會，音樂會與戲劇表演，民眾畫廊的計劃、呈文、公函、公報、告民眾書及有關統計表；開展電化教育、演講比賽的有關材料”；［14]“戰史（1933—1948年）有中國抗戰畫史，中國抗戰名人圖史，武漢抗戰史料選編（1985年出版）…第二次世界大戰大事記、畫史、照片精華，抗戰軍人忠烈錄，中華民國忠烈將士姓名錄”［15］。大田縣檔案館藏抗戰檔案涉及3個全宗，收錄的部分照片檔案來自一本名為《宣揚國光》的相冊，真實記錄了中國著名作曲家、指揮家和教育家蔡繼琨「6率領“福建省政府南洋僑胞慰問團”遠渡重洋，到菲律賓、新加坡等地進行抗日宣傳、慰問演出的情況。[17]

部門檔案館與專門檔案館，是集中收集和管理中央或地方行業部門所形成的檔案或某一專門領域、特定載體形態的檔案機構。截至2023年，我國共有國家部門檔案館101個、專門檔案館259個〔18]。前者如中宣部中國電影資料館，館藏的抗戰電影及相關史料、海報、劇本等資源極為豐富，館藏超過10，000卷劇照，涵蓋《八百壯士》戰場實拍、《狼牙山五壯士》演員工作照等，部分為孤本。收藏的抗戰時期紀錄片數量為500余部，涵蓋1931年至1945年間不同主體拍攝的珍貴影像。這些紀錄片經過數字化修復后，部分被剪輯成文獻紀錄片《燃燒的影像》公映。館藏中國首部正面描寫抗戰的故事片《保衛我們的土地》的原始拷貝，《八百壯士》（1938年）的原始劇照及海外放映記錄。后者如中國人民解放軍檔案館，館藏抗戰時期革命歷史檔案共涉及44個全宗、2100余卷，另有抗戰時期的照片、報紙、雜志、軍戰史資料等10萬余件［19]

企業事業單位檔案館。截至2023年，我國共有企業檔案館128個，省、部屬事業單位檔案館384個。［20]前者如中國唱片（上海）有限公司檔案館保存的《義勇軍進行曲》首版唱片金屬模版（圖1），是保存至今的原始聲音載體，用于復制和采錄該首歌曲。「21]再比如上海圖書公司，盡管難以探明抗戰藝術文獻存藏數量，但在2015年抗戰勝利70周年之際舉辦的“抗戰時期珍稀文獻特展”，一次性展出抗戰珍稀文獻500多種，其中包含抗戰文藝類文獻50多種。后者如中國藝術研究院藝術與文獻館，藏有洗星海《黃河大合唱》手稿［22]。

此外，事業單位中的高校和科研機構存藏了較多的抗戰藝術檔案。民國時期創辦的藝術類高等院校、戰時西遷的學校，是藝術家的集中地，也是抗戰藝術繁盛的組織。如成立于1912年的南京藝術學院，前身為上海美專。南藝檔案館館藏檔案資料起源于1912年，包括上海美專、蘇州美專、山東大學藝術系、華東藝專、南京藝術學院等各個歷史時期的檔案。截至2021年，檔案館館藏文書檔案達4828卷，以件為保管單位的文書檔案為66584件，照片檔案數萬張，基建檔案近千盒，電子檔案數千GB等。[24］盡管由于管理使用辦法所限，難以窺探南京藝術學院檔案館館藏抗戰藝術檔案全貌，但從目前編研成果看，南藝檔案館將首期編寫的、涵蓋6099個視頻檔號的“中國電影人口述歷史數據目錄”捐贈給江蘇省檔案館永久保存，［25］內含民國影人訪談記錄，以及珍貴圖片。目前該館對館藏的劉海粟紙質檔案展開了搶救保護，舉辦過“文獻中的百年藝術教育歷程”文獻展。

（二）各類社會機構所藏抗戰藝術文獻資源

社會機構主要是指各地各級各類圖書館、博物館、紀念館、文化館、科研單位等社會文化事業單位。截至2023年底全國共有博物館6833家[26]，公共美術館707個，公共圖書館3246個，文物機構9645個，全國文物機構藏品5017.2萬件/套［27]，以“美術館”名義注冊的“民辦非企業”數量為983家。

1.各級各類圖書館是紙質抗戰藝術文獻的主流收藏機構

全國各地的圖書館都有抗戰文獻的收藏，可謂無一館不藏，差異就是存量多寡。今天的國家圖書館、戰時的陪都重慶、局部抗戰時期的抗戰藝術中心地上海、民國首都南京等地的圖書館都是抗戰藝術文獻的重要存藏地。

國家圖書館（以下簡稱“國圖”）是中國最重要的文獻收藏與研究中心，前身為國立北平圖書館。國圖從抗日戰爭爆發不久就開始了抗戰文獻的收集工作，時任副館長袁同禮先生以史家之遠見洞察抗戰史料保存之重要，1939年即與西南聯大合作組建“中日戰事史料征輯會”，開啟抗戰文獻的廣泛征集和整理。在1939年頒布的抗戰史料征集啟事中，第十一類史料為“照片和電影片”「28］，內含電影藝術史料。新中國成立后，國家圖書館已經形成了規模龐大的抗戰文獻收藏，成為國家圖書館的特色館藏之一。大致推算國圖收藏的“抗戰文獻13845種。其中，戰時文獻為4192種”［29]，出版的《抗日戰爭史料叢刊第二輯》（全50冊）中收錄抗戰藝術文獻33種（第43—47冊），其中抗戰藝術文論6種、抗戰戲劇理論與作品集11種、抗戰歌曲5種、抗戰美術理論及作品集11種。國圖通過“民國時期文獻保護計劃”“中國記憶項目”整合資源，從民國數十萬冊文獻中，篩選、整理出版了《中國抗戰戲劇文獻》（全30冊），收錄抗戰戲劇劇本93種；《抗戰時期畫報資料選編》（全10冊），收錄畫報42種；《國家圖書館藏抗戰文藝期刊圖錄》［30]（全1冊），精選國家圖書館館藏抗戰文藝期刊289種，按地域分類，涵蓋北京、重慶、上海等地，包括《華北文藝》《文藝雜志》等，直觀展示戰時文藝刊物的多樣性與地域特色；《國家圖書館藏民國時期抗戰圖書書目提要》（上、下兩冊）［31]收錄“文學、藝術、文化事業類共1355條”［32]其中抗戰藝術圖書572本，主要內容有雜技；戲劇理論與創作、孩子劇團文獻、戲劇作品（集）；藝術理論、抗戰版畫（集）、木刻集、漫畫集、連環畫、抗戰畫報；抗戰歌曲（集）、國防音樂、救亡歌曲（集）等。

重慶圖書館的前身是1947年成立的國立羅斯福圖書館，該館在成立之初就肩負起收集、整理抗戰文獻的歷史任務，留下了豐富而珍貴的抗戰大后方歷史文獻。目前重慶圖書館“館藏抗戰文獻3萬余種，7.6萬冊。抗戰文獻中圖書有27710種，60041冊；期刊3623種，12152

冊；報紙186種，4456冊，內容涉及各個領域”［35]，被稱為中國抗戰文獻的府庫[36]，館內“辟有專門的抗戰文獻陳列室，主要陳列館藏珍貴抗戰書、報刊實物和珍貴圖文，播放有關抗戰題材的電影電視片、紀錄片等影像資料”「37]，其中不乏抗戰藝術文獻。1984年重慶圖書館出版《抗戰期間重慶版文藝期刊篇名索引》［38]，收錄重圖所藏1937—1945年間重慶地區出版文藝期刊的篇名及少數以文藝為主的綜合性期刊的文藝篇名，共9530條，期刊53種。2011年《大后方歷史文獻聯合目錄》出版，該書是對戰時大后方文獻的集成式整理，收錄了重慶市包括重慶市圖書館、檔案館、博物館在內的11家收藏單位的戰時抗戰文獻，收錄抗戰藝術圖書384種，519冊。內含商務印書館的“抗戰小叢書”完整系列—一《抗戰與電影》《抗戰與游藝》《抗戰與音樂》《抗戰與美術》。其中，抗戰藝術作品集291種，494冊。文藝綜合、電影、音樂、木刻、戲劇、畫報等在內的期刊154種，文藝、藝術綜合類期刊78種，其中《抗戰文藝》卷次齊全；畫報（畫刊）68種，戲劇期刊（含演出特刊）37種，音樂期刊21種，電影期刊16種，美術期刊15種。館藏的3000多冊孤本抗戰文獻中，亦有少量孤本抗戰藝術文獻，如“《侵略七十二圖》［39］，此書為著名漫畫家黃堯的牛鼻子抗戰漫畫小叢書合訂本，收有反映日本侵略者侵華罪行的漫畫72幅”［40]。

上海是中國抗戰初期的文化策源地，中國電影的發祥地和近代出版文化中心。上海圖書館有民國文獻特藏室，專門整理和研究民國文獻，藝術文獻位列其中。但缺乏專門的抗戰藝術文獻整理，整體沉淀在民國文獻中。館藏特色是近代文獻期刊，建有民國期刊特藏室，收藏了相當數量的民國電影文獻和實體藝術文物，如老唱片、老唱機、電影期刊和明信片等。上海是出版民國電影期刊的絕對重鎮［41]，上圖館藏民國電影珍稀期刊400多種，含戰時創辦的電影期刊223種；戲劇期刊250種，含戰時創辦戲劇期刊142種；畫報畫刊433種，含戰時創辦畫報畫刊216種；繪畫美術類期刊329種，含戰時創辦期刊181種；音樂舞蹈類期刊112種，含戰時創辦期刊81種。上海圖書館編纂出版的《中國電影期刊全目書志》，收錄抗戰時期電影期刊23種，包含僅出版1期的《抗戰電影》［42］。館藏期刊中的《國防文藝》、《電聲》、《大眾生活》、《生活知識》（國防戲劇特刊，國防文學特輯，國防音樂特輯）、《藝文線·“新地”特輯》、《電影·戲劇》、《電通》等期刊是抗戰初期上海左翼藝術運動的發聲陣地。1941—1945年太平洋戰爭時期還出現了一些反映時局的電影雜志，如《東亞影壇》《新影壇》《日本影訊》《華影周刊》《華南電影》。［43］館藏抗戰藝術歌曲唱片，如《教育部民眾教育留聲片》（趙元任讀音并唱，1937）、《叫我如何不想她》（趙元任詞并唱，1935）、《凱歌》（任光作曲，王引、袁美云演唱，藝華全體明星合唱，上海英商電氣音樂實業有限公司，1936）以及《抗敵行軍曲》［44］《拉犁歌》［45］《賣報歌》［46］《熱血》［47］《天涯歌女》［48］《鐵蹄下的歌女》《漁光曲》《閘北逃難》等（圖4）。目前上海圖書館館藏近代圖書文獻近二十余萬種，戰時藝術類圖書4667冊，其中戰時抗戰藝術圖書964種1083冊。戰時文學類圖書中，包含戲劇類圖書1717冊。［49]

中國臺灣省臺北“國家圖書館”典藏有抗戰文獻和視頻資料737種，“臺中某私人藏書家，據不完全統計，典藏有相關書籍、手稿、畫冊、照片約2000冊（張）”。「50]

此外，眾多高校也藏有戰時抗戰藝術文獻，如西北大學圖書館收藏的西北藝術文物考察團檔案、湖北美術館圖書館收藏的《武昌藝術專科學校校刊》等。

2.各級各類博物館、美術館、紀念館和文化館等社會機構的抗戰藝術作品收藏

如國家博物館、中國美術館、中國電影資料館、香港電影資料館、重慶抗戰戲劇博物館、魯迅博物館等，以及藝術家紀念館、美術館，如劉海粟美術館、徐悲鴻紀念館、關山月美術館、古元美術館等，是抗戰藝術作品的重要收藏機構。

國家博物館館藏抗戰時期文物和圖書報刊七千多件，抗戰時期歷史照片五萬多張（其中原版歷史照片和底片近萬張），有相當一部分是絕無僅有的珍貴的歷史文物和文獻。［52］中國國家博物館館藏抗戰時期美術作品超300件（套），包括木刻、漫畫、徽章等，如古元、胡一川等延安魯藝木刻家的代表作，朱德贈予美國記者的八路軍宣傳畫，中國軍隊畫家梁又銘的航空繪畫作品等。2015年國家博物館隆重推出“抗戰與文藝：紀念抗日戰爭勝利70周年館藏文物系列展”（圖5），“該系列展由‘文藝與抗戰展’‘延安電影團史料展’‘抗戰木刻展’‘抗戰攝影展’‘梁又銘抗戰美術作品展’五個展覽組成”「53］，共展出1109件（套）文物，涵蓋文獻、繪畫、攝影、木刻等類別。國家博物館基本陳列“復興之路”第三單元“全民族抗戰的中流砥柱”展示了館藏抗戰藝術文物與史料。

重慶抗戰戲劇博物館“館藏品總計達到258件，其中涵蓋了許多珍貴文物，如《風雪夜歸人》的劇本手稿、抗戰時期演出劇裝、道具、舞臺燈具和聲效器械等”。［55］

北京魯迅博物館“胡風文庫”收藏500幅抗戰木版年畫（圖6），3000多封胡風與全國文化界人士的信函往來，收藏信件中包含抗戰版畫內容，整理匯編后出版“《淬火成鋒——抗戰版畫十家漫談》。這部專門解讀胡風文庫所藏抗戰版畫作品和抗戰版畫家來信的著作”「56]，以胡風與版畫家的通信為線索，系列呈現了中國抗戰版畫史上的關鍵節點和代表性作品。這批文獻成為魯博特色館藏，依托它們還相繼出版了《怒吼》《銘刻》和《中國新興版畫（1931—1945）》等圖書。

中國電影博物館作為國內重要的電影文化機構，館藏的抗戰電影作品與史料涵蓋經典影片、珍貴實物及數字化檔案，全面記錄了中國電影人在抗戰時期的藝術實踐與文化抗爭（圖7）。館藏抗戰時期的電影作品有八路軍延安電影團拍攝的紀錄片《南泥灣》和《延安和八路軍》，是記錄敵后根據地軍民生產與斗爭的真實影像。荷蘭導演伊文斯拍攝的抗戰紀錄片《四萬萬中國人民》，美國導演弗蘭克·卡普拉作品《中國的抗戰》。藏有多個與延安電影團相關的珍貴藏品，包括吳印咸在延安時期制作的《延安與八路軍》相冊、吳印咸同志在延安的攝影日記。藏有電影藝術家崔嵬20世紀40年代使用過的《地道戰術》（手刻油印本），冀中軍區政治部火線劇社合唱團印制的曲譜（原件），紀錄片《延安與八路軍》電影拍攝素材集，《抗戰漫畫》《抗戰文藝》《抗戰與文化》《抗敵戲劇》等文化刊物（原件）。

截至2021年，中國美術館館藏各類美術作品已突破13萬件，館藏有八千余幅抗戰版畫作品，時間覆蓋1931年至今，其中大量為20世紀30至40年代創作的抗戰題材黑白木刻。

唯一獲得奧斯卡獎的中國抗戰題材紀錄片《苦干》，收藏于重慶中國三峽博物館。該館的特色館藏是革命文物，共計7560件（套），近代文物、文獻1416件，戰時“文件、宣傳品”文獻2614件，包括期刊、畫報、報紙、手抄本文獻，如《抗戰畫刊》《流寓重慶學生作抗戰及民俗漫畫冊》《民國抗敵圖畫展覽大會宣傳畫》《抗戰文藝》《文藝戰線》《戲劇月報》，以及手抄本《抗戰歌曲》（1945年），各種戰地服務團證章、抗戰勝利紀念章等文物。先后舉辦過“重慶歲月——海峽兩岸抗戰文物展”“兵爽遺珍——重慶中國三峽博物館抗戰西遷文物展”，關于抗戰時期重慶美術的展覽“嘉陵江上”。

3.數據庫文獻資源

信息技術時代，各收藏單位均圍繞館藏文獻建立各種網頁數據庫。專門的抗戰藝術文獻數據庫目前尚沒有出現，抗戰藝術文獻沉淀在近代文獻、民國文獻數據庫中。

由中國社會科學院、國家圖書館及國家檔案局牽頭創建，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承辦的“抗日戰爭與近代中日關系文獻數據平臺”，是目前國內最大的抗戰文獻數據庫。截至2025年初，該數據庫已上線文獻總量逾6000萬頁，涵蓋了圖書、報紙、檔案、期刊、音頻、圖片、視頻七大類資源，收錄了1931年至1945年上線圖書140000余冊，報紙1000余種，近現代期刊10000余種，中、英、日文檔案20余種，近代影像圖片庫7000余張照片。其中有一批有關抗戰的影音資源，包括東京審判的原始影像記錄（6小時43分鐘），以及陳田鶴、江定仙、劉雪庵等著名音樂家的專題數據庫，收錄張定和抗戰音樂專題庫、劉雪庵抗戰音樂專題庫、楊村彬戲劇文獻專題庫[59]、江定仙抗戰音樂專題庫［60］（圖8）、陳田鶴抗戰音樂專題庫、伍雍誼個人檔案專題庫［61]。內含9個音頻音樂作品集和劉雪庵照片檔案。

此外，部分收藏單位網站也開設有抗戰門類藝術專題數據庫，如中國電影博物館開設《十九路軍抗日戰史》《暴日禍滬記》等早期抗戰紀錄片的數字化版本專題數據庫。上海圖書館開設的“上海年華電影記憶”數據庫、華語老電影知識庫。南京藝術學院檔案館開設的“中國電影人口述歷史數據庫”，收錄民國影人孫瑜珍貴文獻圖片642張，口述影像、相關文獻、視頻資料數據總量約 72.3TB 。［63］中國美術館網上有館藏精品展示，按照年代檢索，展示館藏戰時漫畫、攝影、繪畫等作品921件［64]，收錄彥涵、司徒喬、廖冰兄、吳印咸、胡善余、馮法祀、郎靜山等藝術家的作品，其中吳印咸延安時期的攝影作品70多件。

四、海外收藏的抗戰藝術文獻

海外抗戰藝術文獻的存藏情況多分散在各國的檔案館、圖書館及研究中心，涵蓋了政府檔案、名人函件、經濟、社會檔案等多方面內容，是研究中國抗戰藝術史的重要資源。

海外中國抗戰藝術文獻是目前整理和研究的薄弱環節，一來“抗戰文獻”的概念在海外很陌生，更何況抗戰藝術文獻。二來，集中典藏抗戰文獻的美、俄、日、英等國家的收藏量龐大，且種類繁多，語種多元，至今中國學界對此都缺少準確統計和整理。根據重慶中國抗戰大后方文獻中心的初步走訪和整理，目前海外中國抗戰藝術文獻內隱在抗戰時期的中國文獻中，主要包括以下幾種類型。

一是戰時圖書和期刊的海外收藏，如美國國會圖書館亞洲典藏部收藏的《致敬書畫卷軸》（約50件）［65]，還有部分權威著作《抗戰時期期刊介紹》未曾收錄的畫報，如《星島畫報》《昭南畫報》，以及《廣東畫報》、《抗戰文藝》（創刊號）、《中華圖畫雜志》《勝利畫報》、《勝利版畫》、《新中華畫報》［66]等。

二是視瀕和電影膠片，主要是抗戰文獻紀錄片，集中在美國。整體在美國境內收藏抗戰文獻紀錄片“加利福尼亞大學藏有85部，Critical past公司至少藏有86部”［67]。羅斯福總統圖書館典藏有大量中國抗戰文獻、文物和檔案、視頻資料，最為珍貴的是開羅會議期間的影像視頻。

斯坦福大學胡佛研究所是收藏中國抗戰藝術文獻較多的機構。在軍事類、外交類和社會類檔案中，收藏有各種中國抗戰的電影膠卷。其中，軍事類檔案有7卷電影膠片，是直接參與中國戰場作戰的美軍士兵的記錄。外交類檔案有14部電影膠片，4盤錄音帶。內有1944—1945年美軍駐延安觀察團活動的電影和照片。社會類檔案有20卷電影膠片，內有戰時駐天津領事、美國外交家考德威爾拍攝的1930—1942年間中國民間日常生活場景的紀錄片。抗戰期間在華猶太難民的藝術作品置于華倫斯坦文書（關于抗戰期間在華猶太團體的回憶錄、補告、地圖、繪畫和書畫等）、埃爾曼文書（抗戰期間德國猶太難民事件及逃亡猶太難民在中國獲救、生活情況的通信、個人檔案、著作、印刷品、照片和藝術品等）。〔68]

俄勒岡大學圖書館特藏部暨大學檔案館，收藏20世紀30年代后期任美國《時代在前進》（Marchof Time）系列新聞短片攝影師哈里森·福爾曼（Forman，Harrison，1904—1978）為《紐約時報》報道中國抗日戰爭，日軍在亞洲的侵略動態新聞短片。［69］加州比弗利山莊（BeverlyHils）的美國電影藝術與科學學院瑪格麗特·海瑞克圖書館特藏部（MargaretHerrickLibrary，Academy of Motion Picture Arts and Sciences）收藏的世界新聞紀錄片先驅“伊文思檔案”等，都記錄了中國抗戰藝術與世界的交流。

三是中國藝術家檔案。斯坦福大學胡佛研究所收藏有中國畫家張書圻文書檔案25盒，包含關于中國藝術、抗戰期間中美文化交往的日記、通信、演講稿、著作、印刷品、繪畫和照片等。［70]

五、戰時中國抗戰藝術文獻的總體特點及其遺產價值

戰時中國抗戰藝術文獻留存豐厚，整體來看具有載體形態豐富、歷史記錄連續、存藏分布廣泛、分布碎片化等總體特征。

一是載體形態豐富，既有傳統文獻學意義上的檔案、圖書、期刊、報紙、手稿等紙質載體的文字、圖像文獻，也有藝術獨特性和文獻遺產視域中的唱片、膠片、膠卷、錄音（像）設備等的聲像和設備等載體。其中紙質載體和膠片、膠卷載體的藝術文獻數量最為龐大，除了美學價值，膠卷、膠片載體的文獻還承載了重要的“證史”功能，早在1938年就被國立北平圖書館（今國家圖書館）列為抗戰征集史料類別之一。

二是抗戰藝術活動的歷史記錄具有連續性。從九·一八事變爆發后不久，淞滬會戰和近代藝術中心的上海就成為局部抗戰時期全國抗戰藝術的中心地。有關抗戰藝術活動的文獻記載層出不窮，上海抗戰的新聞電影、《義勇軍進行曲》的誕生和廣泛傳唱都在各種文獻中留痕。隨著戰爭進程的發展，武漢、延安、大后方等地先后成為抗戰藝術活動中心，在延安、武漢、重慶、桂林、貴陽、廣州、香港、福建等地都留下了抗戰藝術文獻。諸如《大公報》《良友》《救亡日報》等報紙和期刊，在流亡中依然堅持異地辦刊（報），完整有序地記錄了藝術抗戰的歷史“腳印”，成為承載中華民族不屈精神的記憶容器，具有歷史的連續性和統一性。

三是存藏分布的區域和機構廣泛性。抗戰藝術文獻的存藏分布遍布海內外，全國各地檔案館和圖書館、博物館、美術館等社會機構均有存藏，其中民國時期辦學的藝術類高等院校，如國立上海音樂院（今上海音樂學院）、上海美專（今南京藝術學院）、福建音專（今福建師范大學音樂系）、國立北平藝專（今中國美術學院）的圖書館和檔案館存藏較為豐富。北京、上海、重慶是國內存藏抗戰藝術文獻最集中的區域。海外收藏主要在美國和南洋等地，存藏分布呈現較為鮮明的廣泛性的狀態。

此外，一些抗戰時期活躍的藝術家的后代，還存藏了藝術家的作品、手稿等文獻，如新加坡黃堯基金會收藏的漫畫大師黃堯的藝術文獻。在中國民間存在“抗戰收藏家”群體，他們秉持“收藏戰爭是為了珍惜和平”的理念，在常年的積累中收藏了眾多抗戰文獻和文物。其中著名者，有崔永元收藏的戰時日軍宣傳品，杭州抗戰文獻收藏家趙大川收藏的《中國對日空戰畫史》和《抗戰時期證章圖錄》，淄博收藏家收藏的東北抗聯文獻印章，2011年被中國收藏家協會評為優秀收藏家的“抗戰史料”收藏家楊翔飛收藏的日軍侵華方面的畫報、畫冊、圖片、作戰軍用地圖等共計2萬余件。他還多次在國家博物館、國圖、抗日戰爭紀念館以及上海、山西、福建等地舉辦展覽。在“全球征集抗戰證物”活動中獲得“抗戰證物珍品”一等獎。［71]

四是碎片化凸顯。其一，文獻載體形態的多樣性。基于戰時大眾化傳播和戰時物資匱乏的雙重現實，抗戰藝術信息的記錄和呈現，打破了傳統藝術文獻的邊界，以適應廣泛傳播的碎片化方式存在，音樂曲譜、木刻版畫、戰地速寫等藝術作品既散見于非藝術類報刊副刊，又附著于墻壁門樓等非常規載體，更以油印傳單、手抄本等臨時形態流動。其二，抗戰藝術空間流動形成的地域分布的廣泛性和集中性。伴隨戰爭進程，整個中國大地呈現出一幅流動的圖景，藝術家與藝術組織、機構的流徙形成了抗戰藝術文獻跨地域的出版發行和留存，包括海外傳播。而武漢、重慶、桂林等階段性抗戰藝術家聚集地，則成為文獻出版中心，由此形成了戰時抗戰藝術文獻空間上的碎片化。

抗戰藝術文獻的價值首先體現在對抗戰藝術史的歷史還原價值上，這也是文獻學傳統范式的學理根基。然而，抗戰藝術與中國藝術史的其他段落多有不同，作為中國人民抗戰記憶的鮮活載體，除了美學價值，還在喚醒歷史、警示未來層面，彰顯著不可替代的遺產價值。

根據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世界記憶項目》的界定，“‘文獻遺產’包含那些對某個社群、文化、國家或全人類具有重大和持久價值，且其老化或喪失會構成嚴重損失的單一文件或組合文件。”［72]文獻遺產是一個集合術語，最重要的內涵是基于主題、特點、來源或者歷史關系而組成的一系列文獻的組合。抗戰藝術文獻就是以表現中國人民抗日戰爭時期不畏暴力、反抗侵略為主題，具有鮮明民族精神和世界反戰精神的、不可再生和復制的藝術文獻，是承載中國戰時記憶和人類集體記憶的文獻集合。

首先，抗戰藝術文獻在碎片化呈現和存藏特質中，整體性展現了戰時抗戰藝術與國家和民族命運的深度綁定，是被戰爭抵抗規訓的“命題作文”，具有精神武器、歷史見證與文化基因的三重屬性。無論是個體經驗中建構的集體記憶，還是藝術實踐的工具理性，戰時美學對傳統通俗藝術的傳承與發揮，整體成就了藝術的戰爭敘事，并以文獻形態形成民族記憶載體。正因為如此，2023年，《義勇軍進行曲》首版唱片金屬模板進入第五批《中國檔案文獻遺產名錄》，這是繼《洗星海〈黃河大合唱手稿〉》（中國藝術研究院藏）（圖9）進人“第二批《中國檔案文獻遺產名錄》后，又一種抗戰藝術文獻進入國家級文化遺產名錄。第三批名錄中“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相關專題檔案（五組）”，包含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紀念館典藏的約翰·馬吉冒著生命危險用 16mm 攝影機拍攝的長達105分鐘的真實影像，成為留存至今有關南京大屠殺的唯一動態畫面，「73]是南京大屠殺罪證的有力證據。這種“真實性、完整性、稀缺性和無意為之的歷史紀念性等價值要素”「74]完整保存了民族救亡的美學記憶。

這種普遍性體現在兩個層面：一是強調“藝術作為抵抗工具”的普遍性，即抗戰藝術是亞洲主戰場對抗法西斯的“文化武器”，也是世界反法西斯戰場的精神武器，這與畢加索的《格爾尼卡》在藝術史上同頻共振，都是人類對抗侵略和暴力的普遍性藝術遺產；二是抗戰藝術文獻記錄了人類反對戰爭、追求和平的普遍性價值觀，即抗戰藝術文獻可以與諾曼底登陸檔案、奧斯維辛遺址等共同構成了人類反戰記憶的網絡。從世界范圍看，反戰文化的記憶留存被納入文化遺產的項目有《南京大屠殺檔案》（2015年入選世界記憶遺產名錄）、奧斯維辛集中營（1979年入選世界文化遺產名錄），其主題均是聚焦“反戰”“和平”等人類的共同價值。不同的是，西方的反戰主題多是以“創傷記憶”喚起人類反思，而中國的反戰敘事則是以“抗爭美學”為核心，超越個體創傷記憶而直指民族存續的現實介人，將藝術熔鑄為民族救亡的精神圖騰，通過大眾化、行動化的視覺動員，建構起“藝術即戰斗”的集體行動哲學。因此中國抗戰藝術文獻是具有“中國立場、世界眼光、人類胸懷”的人類記憶檔案。

最后，抗戰藝術文獻還體現了鮮明的藝術價值，但不僅僅是歷史的，還體現為對現實藝術的推動作用，為當代藝術實踐提供文化反思與創新資源。抗戰藝術確立的藝術為大眾服務的藝術思想，對現實的人文關懷，對傳統文化的繼承與改造，對外來藝術的接納與變革，直到今天依然是藝術實踐秉承的法則。抗戰藝術最高的成就是1935年創作、1949年被確立為國歌的《義勇軍進行曲》，有關《義勇軍進行曲》從藝術生產到被確立為國歌前后的一系列文獻，在今天以國歌展示館的形式得以固化，深刻塑造了民眾對民族精神內核的理解，強化了民族文化身份，建構了現代國家和民族精神的認同，并持續為民族前行提供精神能量。抗戰藝術文獻對當代創作的價值，在于其未被完全消化的歷史能量—一它既是本土藝術現代性轉型的起點，也是全球化語境下中國藝術家確立文化主體性的參照系。

結語

抗戰藝術是中華民族精神的藝術載體、藝術家群體抗戰的記憶載體、建構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具象化載體。抗戰藝術文獻作為抗戰藝術的承載形態，在整體上呈現出載體形態豐富，存藏分布既廣泛又集中的跨地域、跨機構的復合特征。官方檔案機構，圖書館、博物館等社會機構，地方文史館，藝術院校及民間藏家共同構成了多元化的保存體系。這些文獻記錄了戰時國家文藝政策的制訂與推行，文藝工作者空間流動中的創作軌跡和理論思考，形成了豐厚的歷史價值、藝術價值和教育價值。

其“抗爭美學”的整體性和“和平倫理”的普遍性，同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文化遺產的突出普遍價值（OUV）準則形成深層共振。基于文化遺產的空間生產理論，建議實施兩項戰略行動：其一，建立跨機構協同機制，整合海內外收藏機構的資源，打造全域性抗戰藝術文獻數字孿生平臺或區域性文獻記憶群落；其二，參照UNESCO“文化線路”的價值關聯性評估框架，將文獻集群與抗戰遺址、口述史等非物質要素進行遺產共同體重組，推動申報“世界記憶名錄”或跨國聯合遺產項目。此舉旨在以遺產化進程重構全球反法西斯記憶的認知圖式，使抗戰藝術文獻從民族悲壯抗爭敘事的見證者，轉型為人類命運共同體精神豐碑的東方闡釋者，在文明互鑒維度中確立非西方戰爭美學的價值坐標。

感謝中國藝術研究院工筆畫院于亮副研究員提供《黃河大合唱》手稿拍攝資料

Abstract： The art archives of the War of Resistance against Japanese Aggression refers to archival materials documenting the complete spectrum of artistic activities in China from 1931 to 1945.Spanning the entire historical period of the War of Resistance against Japanese Aggression， these materials comprise paper publications，administrative archives， audio-visual materials，artists’manuscripts，and war—contextualized art artifacts，currently dispersed across public cultural institutions， specialized repositories， and thematic memorial museums. Overseas collections predominantly consist of newsreel documentaries preserved at institutions like the U.S.Library of Congress and the Hoover Institution at Stanford University， demonstrating a distinctive cross—institutional distribution pattern. Though institutions such as the National Library of China， Chongqing Library， and the Second Historical Archives have incorporated these materials into specialized research frameworks of wartime cultural heritage， there remains a notable absence of typological categorization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comprehensive art historical narrative，resulting in pronounced fragmentation. Beyond static historical records， this documentation possesses significant cultural heritage value： its inherent anti—fascist pursuit of peace constitutes universal value reference in cross—cultural contexts. These archives uniquely embody the distinctive trajectory of China's artistic modernization during wartime， serving as crucial analytical specimens of“wartime modernity” in the nation’s modern art development. Future recommendations propose systematic nationwide integration of these materials. Following UNESCO's “Cultural Routes” evaluation criteria，representative document clusters should be jointly nominated for World Heritage status alongside anti—war historical sites and intangible elements like oral history. Such heritage formalization processes could reconstruct global cognitive schemas of anti—fascist memory.

Keywords： art archives of the war of Resistance against Japanese Aggression; crossinstitutional distribution; overseas collections; fragmentation; cultural heritage valu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