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舉制作為隋唐以來新興的選官制度,構成了應試—考取功名—做官施政這一完整的政治鏈條結構,對中國古代的政治文明及政治生態具有深遠影響。其中的某些經驗被西方國家所接受,成為西方文官制度的重要源泉。隨著時代的發展,在肯定科舉制度提供了一種較為公平的選官方式的同時,也看到了其本身存在的固有弊端。中國古代歷史上周期性的王朝更替成為常態,一個重要的原因是惡政引發的全國范圍內民眾的群體反抗,這種惡政行為本身即違背了儒家的思想觀念,但實行惡政的官員又是經科舉制選拔的結果。因此,思考施政理念與具體施政行為的偏差,以及如何在最大程度上來矯正或抑制這種偏差,對反思古代政治理念的缺陷、解決當今社會治理存在的現實問題具有重要意義。
從思想角度言之,科舉制本身即是儒家思想和法家思想的結合。這一點,中外的歷史學家都有相關論述。費正清曾言,“考試被鎖在小房間里,一長排一長排幾千個這樣的小房間在每個省城里占很大一塊地面”。秦暉對此更是有這樣的論述,“于是在這一千年里我們的防人之法愈來愈密。科場之防密到派個兵看守每個考生的地步,官場之防嚴到本省人不許在本省為官的地步”。科舉考試考的是儒家學說,通過對儒家文化的記憶和理解來構建個體的修身、齊家、治國思想,但在實施考試時行的是法家思想,用嚴密的防范措施以防范作弊行為的發生。
此外,科舉考試記的是書本上倫理綱常與道德追求,但行的是變通哲學,在處理具體政務的時候總會發生這樣或那樣的偏向,存在著“取法”與“僅得”的差異。儒家思想為個體勾畫了一幅完美的行動藍圖,從修身齊家到治國平天下成為士大夫的最高理想追求。不管是為官掌權前還是掌權時,儒家思想都強調對個人規范的堅守與社會仁德的推行。“儒家行政正義優先的原則在吏治觀念上的體現,就是強調官吏本身要清操自守、廉潔自律,其施政要以‘仁德’為本,反對嚴刑峻法,以所謂‘吏治循謹’排斥法家所謂‘吏治刻深’。”若所選之官完全遵循儒家思想,那在全國范圍內將會出現普遍的德政,周期性的朝代更替絕無發生可能。但在具體實踐時,卻發生偏差,“然而,一旦這個無私的制度選拔出最優秀的人才以后,做官的人可以憑個人做主施政,他們遵循的是注重個人品格的‘道德原則’,而不是注重以較高客觀法律為主的‘法治精神’,這一點看來完全是理所當然的”。“這些經書的內容,是士大夫學用孔孟之道后在口頭上表述的那套道理和禮節上所用的一部分東西,而在實際行動上則參與結黨營私及有系統的勒索,有組織的斂財”。
分析產生這一現象的具體原因,與科舉制有密切關系。應試者在紙上所記下的儒家思想、經典不一定是應試者真實的思想,而唯有真實的思想才與具體的行為直接相關。在科舉制的考察要素中,失去了對作為實踐主體的人的實踐行為的考察。正如徐復觀所言:“科舉在事勢上只能著眼于文字,文字與一個人的義行名節無關,這便使士大夫和中國文化的基本精神脫節,使知識分子對文化無真正的責任感。”
費正清也指出了科舉制的這一弊端,認為有才未必有德這一問題的關鍵在于缺乏法治環境。中國古代法律以維護皇帝的個人利益與統治集團的利益為最高準則,導致古代發達的刑法系統與不完善的民法系統形成鮮明對比。皇帝作為司法權的最高掌控者,不斷根據自身意志修改、解釋法律,使得法律具有很大的隨意性。明太祖朱元璋甚至規定以是否擁有《大誥》作為量刑從輕從重的標準。作為國家治理準繩之法律面對絕對皇權都存在變通,何況作為科舉制所選拔出的官員。缺乏法治環境導致作為施政主體的官僚在施政時存在一個不確定的“權力邊際”與必要的“權力限制”,致使道德理想主義僅僅是一種軟約束,在實際的政務處理與利害關系的選擇中“理想信念”發生異化,形成“昏君選奸臣,奸臣選貪官,貪官選污吏”的現象。到王朝的末期時,官僚機構已完全腐敗,全國范圍內惡政頻發、民不聊生,在大規模的人民反抗下,王朝土崩瓦解。
整體而言,科舉制不失為一種較為公平的制度。科舉制實現了以較低成本選拔出可供量化的有真才實學的人,并且使得“國家可以利用具有認同統一意識形態的知識分子建立官僚機構,來執行管理國家的功能”。但考核人才過程中的缺失因素導致所記憶的儒家信條難以在實際中做到“知行合一”。當大多數官員堅守儒家善政觀念并身體力行的時候,往往國家治理有序。當整個政治生態在全國范圍內惡化的時候,儒家善政觀念的約束就相當薄弱了,全國范圍內惡政頻發,衰世隨之到來。由此才更加凸顯法治精神的重要。僅憑道德的操守與理想信念是不夠的,需要以法治來保證施政官員的價值正確,爭取做到施政正義,由此才能使真才實學落地實處,成為推動社會治理的積極力量。
科舉制提供了充分的歷史教訓:考試應避免內容僵化,防止過于死板的考試內容限制考生思維;要培養考生的創新能力,避免束縛考生思維,鼓勵獨立思考;除考試選拔外,還可通過多種方式選拔人才,注重對考生實踐能力的考核。如此,方能借鑒歷史經驗、推陳出新。
(作者單位:湘潭大學哲學與歷史文化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