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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面人生

2025-08-07 00:00:00金勁旭/著石建國鄧茜予樸春燮/譯
北京文學·中篇小說月報 2025年7期
關鍵詞:哥哥爸爸媽媽

2024年韓國女作家韓江榮膺諾貝爾文學獎,韓國文學迎來高光時刻。為呈現韓國當代小說的多元面貌,本期“韓國當代小說精選”專輯,遴選三位風格迥異的七〇后作家,從其具有代表性的作品中一窺韓國當代敘事風貌——《另面人生》以超現實主義手法書寫著平行自我、鏡像人格;《月經》以大膽的女性視角將生育的時序進行了邏輯的顛覆;《六十九歲》則以隱忍克制的風格講述了一位老婦人在六十九歲時遭遇的性暴力。三篇小說以豐沛的想象力表達著看似荒誕的現實一種,相信每一位閱讀者都將有自己的理解。

爸爸臨終時,與之前簡直判若兩人。

不,應該說臨終時,他才更像是我這個小說家的爸爸。

聽到噩耗的親戚都不由得問:“你確定不是你媽媽病危嗎?”媽媽患有慢性腎衰竭和老年癡呆癥,爸爸也有病,但不嚴重。爸爸此前因急性肺炎住院,現在正在康復。“蠻像你爸的風格啊!不給孩子們添麻煩,走得干凈利落。”親戚們你一言、我一語地說。正如他們所說,爸爸活得很認真。他的人生就如他經常掛在脖子上的皮尺一樣準確無誤,猶如一條沒有岔路、筆直到讓人犯困的高速路。

“小說寫得精準,就像用尺子量了似的。”

某次,在看到某位評論家對我作品的評論的瞬間,我領悟到了一點:我那死板的小說風格就來源于爸爸!這對我的打擊持續了很多年。我在任何一篇文章中,甚至私下里都沒提起過爸爸是做西服的裁縫。本以為自己已經費盡力氣跑到了另一條路上,卻還是在與爸爸并肩奔跑。是我的錯覺嗎?寫出“超凡脫俗的篇章”的竟然不是我,而是爸爸。

“醫生說把患者的子女都叫過來。”

手機屏幕上出現“白班護工”的瞬間,我變得煩躁不已,我做夢也沒想到護工那兒忽然就傳來了噩耗。昨晚,我一整夜都蜷縮在陪護床上,和這位護工換班才兩個小時。

剛開始,我不懂這一切是什么意思。爸爸病情好轉后,已經從重癥監護室轉到普通病房兩天了。雖然經常去衛生間,但他的呼吸已經不再那么困難。新雇的夜間護工說今晚才能開始工作,所以昨晚只能由我來陪護。因為在我們三兄妹及配偶中,第二天早晨不用上班的就只有我。

“你確定嗎?”是因為每個月末的周一銀行業務都最忙吧,妹妹的聲音疲憊不堪。

“當然。難道等爸爸去世后再給你打電話?”我的聲音不知不覺中變得尖銳,但實際上我也質問過護工:“爸爸早上的粥都喝完了,你有沒有搞錯啊?”

“快要去世的人大概都這樣,像僧人一樣吃完飯還把缽盂刮得干干凈凈。可能是想見孩子們吧,亂蓬蓬的胡子都刮得很利索。”護工們像說秘密似的竊竊私語。實際上,是我把剃須刀遞給爸爸的。

昨夜大約00:30,本以為已經睡著了的爸爸悄悄起床,要找剃須刀。我勸他:“半夜刮什么胡子啊!等天亮吧。”但他不聽。搬生活必需品的時候,我拿了加濕器,熱敷貼,甚至連木枕都拿到了病房,難道竟忘了拿剃須刀?爸爸的電動剃須刀怎么都找不到。

我實在受不了他不停地抽拉抽屜,便放下手頭的詩歌譯稿走出了病房。醫院小賣店打烊了,我便去附近的便利店。

“商店不賣三層刀片的剃須刀嗎?”爸爸被我攙扶著去衛生間的時候,還沒忘記問一句。每件事他都是這樣細心,像給西服上衣縫扣子一樣。

“西服上衣即便不扣紐扣,也得有板型。哪怕穿上幾百次,也得有線條。用縫紉機就做不到這一點。”

手工縫制的西服要經過照燈程序,只要扣眼有一點光透出來,爸爸就會把縫好的線全部拆開,重新縫。

弟弟一直不接電話,我只能發短信留言。

——爸爸病危。

本來想發送,但刪掉后重新寫了。

——爸爸快不行了,速歸。

我慌慌張張地和弟弟妹妹聯系,卻把母親忘在腦后。

“他倆畢竟做了半輩子的夫妻。我陪她一起去吧。”還是妻子想起因為癡呆癥去療養院住院已經三個月的媽媽。妻子剛好下課,打電話時她提醒了我。

躺在重癥監護室的爸爸已經完全變成了另一個人。他臉色如尸體一樣蒼白,身體也明顯萎縮了。鮮血從脖子上流出,繞過人工心肺機一圈進入胳膊,只有這一點證明他還活著。我感覺從爸爸體內流出的不是血,而是他的靈魂。

“老爺子,睜睜眼睛!您大兒子來了!”護工搖動爸爸的肩膀。

“爸,是我,道京,大兒子道京!”

聽到我的聲音,爸爸的眼皮微微顫抖了一下,然后斜眼看著我。那是過去弟弟妹妹做錯事的時候,不管是非曲直,先罰我跪的那種眼神。不一會兒,爸爸干裂的嘴唇動了動,我俯下身,耳朵貼近爸爸。

“哥呢,你哥呢?”爸爸呼吸越來越急促,艱難地說出了這么一句。

那是爸爸留下的最后一句話。在我這個長子的耳邊,他就是這么問的。弟弟沒到,短信也沒回。

要么是我聽錯了,要么是爸爸誤以為我是弟弟道鎣。我和弟弟的名字只是聲母不同。加上我倆連聲音都很相像,所以打電話的時間一長,他經常會叫錯名字。盡管如此,每當有陌生中年男性進入靈堂的時候,我都會留心察看。爸爸的兒子,我同父異母的哥哥?這種大逆不道的事我是不敢想的,但看到那張陌生的臉時,我還是想到了爸爸的臨終遺言。

那個男人是在我獨守靈堂的時候出現的。弟弟和妹妹忙于接待前來吊唁的同事,所以只有我守靈堂。那個男人之所以會引起我的注意,是因為他的服裝很顯眼——帶著白色條紋的藏青色西裝,這可是上世紀的舊款式。那是一件肩墊非常夸張的三排紐西服,領子非常寬。這是為了遮住上半身矮小的弊端而設計的款式。

“真正的西裝裁縫,并不只是制作西服,而是使人和衣服相得益彰。”爸爸一談到自己的本行,就會一改平時謹慎、木訥的本色,充滿自豪。就像一個闡釋自己作品的藝術家!

無論是年紀還是衣著,那個男人都不像弟弟妹妹的熟人。難道是沒有什么來往的遠房親戚?但是看他點香后盯著遺像看的樣子,也不像是外婆那邊的親戚。難道是因為緊張?還是因為強忍著巨大悲痛?他系著黑色的領帶,規規矩矩地把點著的香畫了兩圈后再插上,卻只行了一次跪拜禮。他與我互相行完跪拜禮后,就遠遠地站著,絲毫沒有要靠近我的跡象。

“您是……”當我要跟他打招呼的時候,他只是跟我行了個禮,就慌慌張張地離開了。小說家的本能驅使我跟在男人的后面。我心想:沒人守靈堂合適嗎?就猶豫了一下。再出去一看,那個男人早已不知去向。

他穿的會不會是在米拉波拉制作的西服?

“米拉波拉社是我取的名字。美拉!寶拉!莎拉!雖然不敢肯定,但慕名而來的客人應該也不少。即便把這個牌子掛在首爾的明洞繁華街,也毫不遜色!如果當初按照你爸的意愿叫‘倫敦西裝店’,恐怕你爸都沒法供你們上大學啊。幸虧我早年當過遠洋漁船船員,見多識廣……”

我原以為這個西服店的招牌充滿了滄桑,但鱷魚堂叔卻跟我說了這么一通話。一旦被堂叔纏住就很難擺脫,只能乖乖地聽他長篇大論。在葬禮上也是如此。以前,弟弟和妹妹總是偷偷地溜掉,唯我一人留在酒桌上聽他侃侃而談。當然,盡管我當時年紀小,但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因為堂叔一旦開心,就會掏出棕色的皮夾,拿零用錢給我。據說這是用在尼羅河捕獲的鱷魚皮做的錢包。

鱷魚堂叔的話,很難分清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吹牛。

“秀吉雖然手笨,但手藝還是很好的。要是參加國際技能奧運會的話,金牌是十拿九穩的。”

“秀吉嗎?不是秀容嗎?”

“難道你不知道你爸改名了嗎?原名叫秀吉。優秀的秀,吉祥的吉。他做裁縫店學徒的時候,也不知道抽什么風,一到法定的成人年齡就改名字了。把‘吉’字輩的‘吉’改成了容貌的‘容’,用當下流行的話來說,成了臉贊1。還有一次,你爸爸脫下假人模特身上的雙層夾克,穿上后去了忠武路,說是要當演員。”

爸爸還有這樣的故事?他可是一聽到我要當小說家,就大聲呵斥我“你要餓死你的妻兒!”的人啊。這完全超出了我的想象。

“輩分字不能動的。如果你爸爸把吉字留下,不僅事業有成,還能多活十年呢!”

“他為什么沒參加國際技能奧運會?”

“他有恐高癥,不敢坐飛機。”

怪不得爸爸從來沒出過國。連去濟州島旅行,他都搖頭說討厭大海。緊接著,我的腦海里又浮現出這樣一段記憶:每到兒童節,爸爸就帶著我們三兄妹去公園坐摩天輪,自己卻不坐。四人一組的座艙每次都會空出一個位置,難道他真的有恐高癥?

“在爸爸上面,有早逝的兄長嗎?”我不動聲色地問道。

“你又在寫小說?對了,你的小說不是獲得什么藝術家獎了嗎,叫什么來著?”

鱷魚堂叔又問這個已經問過十幾遍的問題。我說過很多遍:不是獲獎作品,而是候選作品!但是,對他沒有什么用。

我也知道,爸爸當時清楚地說了“你”哥,而不是“我”哥。雖然很想問問爸爸有沒有私生子,但由于堂叔的高談闊論,便沒有了機會。當然,就算真有,堂叔也不會告訴我的。

其實,這應該直接問爸爸。四十多年前,他把一個光頭中學生帶回家時,我就應該問他是誰;或者一聽到謎一樣的遺言,我就應該馬上問:你指的是那個哥哥嗎?或許自從聽到“哥哥”的那一刻起,我就摸索著遙遠的記憶,想起了那個中學生哥哥。

當時爸爸是怎么介紹他的?說是同宗親戚,還是含糊其詞地說是受老鄉囑托?爸爸出生于離大陸只有半小時船程的島上,是七個兄弟姊妹中的老大,所以我家的來客絡繹不絕。這就是即便父母從未教我怎么叫他,我也自然而然地叫他哥哥的原因。而如今也無法期盼二老能給出答復了。

真正被問到的人是前來吊唁的洗劍亭2姨媽,雖然她只比母親大了五歲,但我父母舉行婚禮的時候,是她代替早早去世的外婆,坐在了婚宴的主賓席上。她還是三個姨媽中唯一一個居住在首爾的。“這里是洗劍亭。”接電話時,她總是先報小區的名字,有一種生活在繁華地方的人獨有的優越感。

“不是哥哥,而是姐姐。你知道這事嗎?”洗劍亭姨媽微微搖了搖頭,直視著我。

“姐姐?”

“你姐沒活過三天。幸虧我們從你媽結婚起就常去看她!她怎么會連自己懷沒懷孕都不知道呢?你爸讓你媽一輩子受苦,如今卻丟下生病的她先走了。”

“為什么媽媽從來沒提過那件事……”

洗劍亭姨媽突然面色劇變,打斷了我。“那是什么時候來著?記不記得你問過我‘為什么洗劍亭有三個黑色3,是因為夜晚有三倍黑嗎?’,那時我就知道你能成為作家。你肯定是繼承了外婆家的基因!我上女子高中的時候,也經常作為學校代表參加現場寫作比賽呢。”

姨媽雖然依然與我對視,但又似乎在透過我的臉看著別處。

我突然想起從姨媽那里收到的結婚禮物——用華麗的金箔包裹著的派克鋼筆。雖然用禮物代替禮金的行為很特別,但讓我難以忘懷的原因不是這個,而是鋼筆筆桿上印著的不是我的名字,而是姨媽的名字!

或許應該得到那支鋼筆的不是我,因為說出“三個黑色”的話的是四十多年前來我家住過幾天的小孩,不,是那個中學生哥哥。

“你還記得那個哥哥嗎?”吊唁快要結束時,我和弟弟一人拿著一罐啤酒面對面坐下來。我跟他提起了那件事。“就是小時候,在咱家住了一個星期,還是十來天的那個中學生哥哥。”

“這個嘛。在咱家住過幾天的何止一兩個?咱家簡直就是米拉波拉旅館。”

如弟弟所說,從堂兄妹到不太熟悉的朋友,在我家短暫住過的所謂“哥哥”的確不少,但那位哥哥住在我家時,家里的氛圍很不一樣。母親就像老師來家訪一樣,干什么都很上心。比如,為了好看,她竟在雞蛋皮里夾上一層紫菜做成雞蛋卷,還把以前直接用銅鍋端出來的泡菜湯給每人單獨盛一碗。哥哥的校服褲子都被熨出筆挺的褶。最大的變化是爸爸的眼神,原本很嚴肅,竟溫和了不少。

“你就是那個未來的法官?看上去很會耍錘子啊!”是因為他總是斜戴著的校服帽子?還是因為他那微笑時揚起一邊嘴角的特有表情?初次見面時他大大方方伸出手的動作及握手時的觸感,我至今記憶猶新,但他的長相卻模糊不清。深深刻印在我九歲記憶中的并不是那個哥哥的名字,也不是面孔,而是一種感覺,就是那種顯得成熟穩重,卻給人一種桀驁不馴、自由奔放的感覺。

“你還記不記得把各種顏料混在一起,變成黑色的事情?”我喝了一口啤酒后,問弟弟。

“哥哥你做的吧?說這是變魔術。”

弟弟的回答令我感到驚詫。

說出“物體的顏色是因為物體反射了特定波長的光,黑色吸收了所有波長,所以才像黑洞般陰暗”的不是我,而是那個哥哥。

“物體的顏色是由反射光決定的。”他很酷地說。

看樣子弟弟對那個哥哥沒什么印象。所以,我就沒有必要告訴弟弟那個哥哥是第一個教會我抽煙的人。當然,也沒必要告訴他那幾天盡情享受的解脫感。那時,九歲的我在劇烈的干咳中臉色通紅,吐出了煙。那不是煙,而是一種希望。那個哥哥如果是我親哥該多好,能從爸爸那充滿期望、嚴厲無比的目光中解脫出來該多好啊!

爸爸希望我成為那種打著領帶上班的人,所以他執意把西裝店搬到法院門口,這對我來說也是一種無形的壓力。這就是爸爸的風格——不用言語來表達,而是用尺子精心測量似的安排我們的前程,讓我們動彈不得。

“只要我把尺子拿出來,就算是法院院長也得站直。他脫掉法官服還像不像法官,可是取決于我的手藝。”

雖然爸爸從未說過要讓我上法學院,但我每次都會在“未來志愿”欄中填上爸爸想要的職業。俗話說“有壓迫就有反抗”,我成為小說家,或許就是一種無言的反抗吧。

上初中時,我跟爸爸說美術老師勸我進美術社團,爸爸就在上美術課的那天不讓我上學。曠課一次就足以讓我放棄畫畫的念頭。

“爸爸臨走時是什么樣子的?”弟弟用沙啞的聲音問道。

“安靜地走了,蠻像他一貫的行事風格。”我一邊起身,一邊說道,并試圖努力抹去頭腦里盤旋的這句話——“你哥呢?”

爸爸肯定是把我錯認成弟弟了!即使我發揮小說家的想象力,也無法想象爸爸是一個藏有這種秘密的人。他的一生就像翻手就能看到的掌紋一樣,又像米拉波拉櫥窗一樣,顯而易見、一目了然。當年,爸爸年僅十五歲,整天修補漁網,逃離家鄉來到了這座港口城市。在這里,吸引爸爸的是一個系著領帶工作的裁縫。在他眼里,領帶是成功的象征。

我記憶中的爸爸是一個像領帶結一樣死板的人。顧客一旦不來試穿假縫的衣服,他就不會繼續下一步工序。即使別人來代取做好的衣服,他也會以“需要確認本人穿的樣子”為由,把人打發走。這樣的爸爸怎么會有私生子?這就如同爸爸偷穿櫥窗西裝到首爾去當電影演員的逸事一樣,荒唐至極。

第二天上午,那個男人又出現了。因為是周六,一大早就有人來吊唁。我把高中同學帶到接待室時,就看到那個熟悉的背影在角落里自斟自飲。不會又來了吧?單看那厚重的西服墊肩,就知道是那個男人。

在與高中同學寒暄的過程中,我總是不住地往那邊看。他那花白但濃密的后腦勺,看上去很像爸爸。他就坐在姑媽們圍坐的桌子旁邊。從沒人跟他打招呼這一點來看,他應該既不是本家人,也不是老鄉。

到底是什么樣的交情,要來吊唁兩次呢?我正琢磨該怎么坐到他對面搭話,起身的一剎那,接待處的小舅子來找我了。我看到靈堂門口站著一個好幾年沒見面的大學同學。

“外交部公務員考試也不錯。”

爸爸只希望我考上法學院,但當我考上第二志愿——英語專業時,他也爽快地給了學費,像發善心似的說出了上面的話。但我不喜歡英語,心里只裝著文學。即使我后來成了小說家,爸爸也仍然不放棄。有一次回老家過節,看到書桌上有一本我高中時讀過的書——《如此人生》,我翻了幾頁,看到勒口上的作者簡介——小說家兼外交官下面畫著一條紅線。當時,我很好奇,爸爸知不知道書中的內容呢?因為小說講的是一個兒子否定爸爸的故事。

當我領著大學同學回到接待室的時候,那個男人不見了。桌面很干凈,連他墊著的坐墊也擺放得很整齊。

“剛剛坐在這里的人是什么時候走的?”我坐到了剛才那個男人的位置,問旁邊桌上的小姑。

“誰啊?”

“那個自己喝酒的人。”

“那里剛才有人嗎?”小姑問對面的二姑。

“是不是你爸回來過?”不知道是哭了,還是酒勁的緣故,二姑眼圈發紅。在六個姑媽當中,她是跟爸爸最親的一個妹妹。二姑遞給我一杯燒酒。

“你爸為了照顧我們,差點兒打了光棍。你爸非要把我們全都嫁出去,才娶媳婦。算命先生說如果你爸四十歲以前沒有孩子,妹妹們就會遭殃,他這才改變了主意。否則,就沒有你了。”

這也是我第一次聽說。我覺得自己在聽一個陌生人的經歷。難道人生的真貌,只有在生命結束后才會被看到?難道爸爸謎一樣的遺言,到了臨終才會說出來?

“真的沒看到嗎?他穿著一件墊肩很厚的西服!”我又問姑媽們。

“你姑父穿著你結婚時做的西服來了。他說那件陳舊的西服是你爸做的。他一大早就自己喝酒,現在不知道跑哪兒去了。”小姑幫我往上拉了拉滑下來的袖章說道。

昨天那個男人似乎也打量過我的袖章。

葬禮第一天,我從靈堂的內室換上喪服出來時,葬禮司儀便拿著麻布袖章和麻布孝帶來問誰是長子。他說:“死者是男士,所以袖章要掛在左臂。長子戴兩道黑杠的,次子戴一道黑杠的,女婿戴沒有杠的。”

雖然我很想問他為什么必須讓別人區分出長子和次子,但我還是忍住了,只是點了點頭。難道那個男人就不知道袖章上的黑杠所代表的含義嗎?難道他是在那里尋找四十多年前與自己短暫相處過的九歲小孩的影子嗎?如果他看出我是長子,為什么連招呼都不打?也許,他認為我已經不記得他了,就像弟弟把他忘得一干二凈一樣。

我甚至懷疑他有沒有真正坐過那個位置。不,正因為如此,我才更強烈地意識到那個男人的存在。他再次讓我覺得自己胳膊上的袖章有多么沉重。

我們硬把媽媽從療養院接過來參加入棺儀式。昨天,妹妹去了,媽媽大喊“什么葬禮要辦兩次啊!”,妹妹便只能灰溜溜地回來。大家商量了一下,一致決定把媽媽接過來,讓他倆見最后一面。

這次是我去接媽媽。我沒提葬禮,只是哄她說去約會。聽到約會,媽媽的眼睛閃閃發光。那是一種特別的眼神,跟不善于表達的丈夫一起生活的媽媽,只會將這種眼神投給我。像往常一樣,我裝作沒看見,收拾行李。

回到靈堂,我看到十幾個穿著黑衣服的人正在做追思禮拜。別說是逝者,其實喪主中也沒人信教,誰把他們叫來的?我很困惑。

媽媽瞥了一眼爸爸的遺像,轉身就要離開。我拽住穿上我的皮鞋要逃走的媽媽,把她攙扶到靈堂內屋。

“衣服黑乎乎的,不想穿。”妹妹想在媽媽褲子上面圍上喪服裙,但是媽媽粗暴地甩開了妹妹的手。我沖著妹妹搖了搖頭。媽媽好像什么都知道似的,背對著靈堂呆呆地坐著。這時我才真切地感受到爸爸已經去世的事實。

“那比太陽更明亮的天堂,我要帶著虔誠的心前去。那依偎的寶地,我的主已經準備好。幾天后、幾天后渡過約旦河來相見。幾天后、幾天后渡過約旦河來相見。”這是從墻的那邊傳來的歌聲,副歌很刺耳。媽媽看上去很正常,這讓我更揪心。覺得不跟她搭話,我就要撐不住了。

“米拉波大橋。就是電影《魂斷藍橋》里的橋。你爸看完電影后,就向我求婚了,就在大使酒店餐廳。后來裁縫店的招牌也取自那部電影。雖然開著裁縫店,但你爸每月一到別人領工資的二十五號,就會給我一個信封,里面裝著嶄新的鈔票。之前我拒絕了你爸,嫌生意人收入不穩定。結果,你爸一輩子都在那天給我錢。”當我問媽媽為什么取名叫“米拉波拉”時,她打開了充滿回憶的相冊,看上去像是在做夢。

“啊,這樣啊。”那家酒店不是在首爾嗎?你不是一到親戚們發工資的日子就去借錢嗎?我強忍著疑問,附和著她,是因為媽媽精神不正常,我才毫不猶豫地提出了一直縈繞在嘴邊的問題。“那個哥哥是誰?就是那個我九歲時爸爸帶過來跟我們一起住過十多天的中學生哥哥。”

媽媽突然直勾勾地盯著我。看上去很驚慌,又好像很生氣。“在我生下第一個兒子后,你爸給我做了套西裝。量得好仔細啊。量得好像要再做出一個我似的。只要我穿上那件衣服走在大街上,回頭率那個高啊。但是,生下老二和老幺后,他就再也不給我做新衣服了。”媽媽一把抓住我的手。一只手托著我的掌心,另一只手蓋住我的手背,兩只手完全裹住我的手。結婚后聽妻子說,媽媽只對我才這樣。

“看來禮拜結束了。”我悄悄地抽出手,站起身來。

“你爸爸是我們教堂的信徒。”從做完追思禮拜的人們那里,我才得知爸爸常去離家不遠處的教堂。兩年前開始去的?那時爸爸為了讓媽媽接受門診治療,關掉店鋪,剛剛搬到首爾。定制西服被時代淘汰后,爸爸做起了服裝修補工作。但他還是把卷尺掛在脖子上,堅決不換“米拉波拉社”的招牌。這樣的爸爸也需要新的精神寄托,竟然會去教會?那么,在我去首爾上大學的火車上發現的爸爸的信又是怎么回事呢?

去首爾后須遵守的事項:

——不要參加示威游行。

——不要和信教的女生淡戀愛。

用這筆錢在路上買一碗烏冬面吃吧。

我清晰地記得,在裝著十張面值萬元新紙幣的信紙上,寫著這樣幾行字。我還記得自己瞇著眼盯著那個夾雜著錯別字的第二條看了好久。“不要參加示威游行”也就算了,“信教的女生”之類的話令人發笑。即便如此,我還是會不經意間問相親女孩的宗教信仰。

那天晚上,爸爸也在祈禱吧?當晚,他說自己還有力氣刮胡子,硬要讓我在洗手間外面等著。那時我就感覺有點怪。過了半天也沒動靜,我打開門看了看。爸爸跪在瓷磚地上,雙手緊貼著洗漱臺,額頭放在雙手上。他是體力不支,還是在祈禱?難道他鼻子和下巴下面的胡子只刮了一半,就開始禱告了?難道他在祈禱自己離開人世前要見一見之前無法相認的真長孫?

那個男人第三次露面,是在入殮儀式快結束的時候。爸爸的臉上被涂得煞白,套上了麻布壽衣。我對這樣的爸爸非常陌生,連準備好的告別詞都沒說出來。與爸爸告別后,我后退了幾步。這時,我透過玻璃看到了站在送殯席上的那個男人。他伸長脖子越過念誦祈禱文的教徒,望向爸爸躺著的地方,似乎有話要說似的。

我不敢把目光從那個男人的身上離開,哪怕是片刻,生怕他又消失了。當我不由自主地一步步走向那個男子的時候,葬禮司儀叫住了我。“長子,你得封棺了。”

大家都把手放在棺材蓋上,就等著我。雖然我始終也沒有回頭看,但在封棺的整個過程中,我都能感受到那個男人的目光。他的眼神讓我感到很別扭,卻無法擺脫。或許,他看的不是爸爸,而是我正站著的位置吧。

爸爸的胡子刮得干干凈凈。

人活著,難免會經歷這樣的夜晚:明知道彼此都醒著,卻只能閉著眼睛煎熬的夜晚!就是那種不是因為睡不著,而是由于無法睜開眼睛而精疲力竭的夜晚。那天晚上,我們從洗手間回到病房,直到天亮都沒說一句話。像睡著了似的沒有一點動靜。四人中間,我倆齊躺在黑暗的角落里,仿佛在展開一場奇異的心理戰。病房里只有其他患者的咳嗽和鼻鼾聲,我們格格不入。

爸爸說不刮剩下的一半胡子了,對此我為什么發火了呢?不管做什么事,爸爸不做到底就不罷休。我無法忍受“出格”的他。我側躺在狹窄的陪護床上,努力回想剛才沒校對完的譯詩。這是我為了能和爸爸單獨度過一夜,特意帶去的活兒,因為對我來說,英語詩歌是與爸爸的卷尺距離最遠的世界。

不要溫和地走進那良夜,

老年應當在日暮時燃燒咆哮;

怒斥,怒斥光明的消逝。

雖然智慧的人臨終時懂得黑暗有理,

因為他們的話沒有迸發出閃電,

他們也并不溫和地走進那個良夜。

棺材板慢慢遮住了爸爸的臉,他蒼白眼皮上的白光完全消逝了,臉上沒有任何“怒斥”。

我拿著校樣,一直冥思苦想的是這首詩的最后一段。

您啊,我的爸爸。在那悲傷的山坡,

現在用您的熱淚詛咒我,祝福我吧。我求您

不要溫和地走進那個良夜。

怒斥,怒斥光明的消逝。

我在考慮,文中把the sad height譯成“悲傷的山坡”,是不是應該譯成“悲哀的山坡”呢?與爸爸的最后一夜,我這樣熬了過來。

入殮儀式結束,我回頭一看,那個男人不見了。我急忙跑出去找他,但在通往出口的走廊里卻沒發現任何蹤跡。我感覺被什么勾住了魂。如果不是汗水從耳根流下,我也許會認為自己做了一場夢,因連續熬了兩個晚上,精神恍惚而做的夢。

我去洗手間往臉上潑了把冷水。上次刮胡子是什么時候來著?我的鼻子下方和下頜線黑乎乎的,頭發亂蓬蓬的,眼里布滿紅血絲,怒氣沖沖的。

突然,鏡子里出現了熟悉的西服。搭在隔板門上的舊上衣露出了半截,西服的雙肩完全舒展開來。那個中學生哥哥洗臉或出汗時,會很講究地把校服上衣脫去。正常放進西服盒里的西服是豎著疊的,而他卻橫著疊校服。爸爸做的西服,定會在內兜紐扣正下方用紫色的草書繡上“米拉波”三個字,所以,只要掀開衣角,就能確定是不是爸爸做的。我盯著鏡子里的西服,突然打了個冷戰。爸爸的臉出現在那里!那是一張既抗拒出現又無法徹底釋懷的面孔。

我趕緊關掉水龍頭,離開那里。隔板上高高掛著的西服令我產生恐懼,我得趁那西服主人推開門出來之前離開那里。

我并不是真的害怕爸爸有秘密。我倒真不希望他如我了解的那樣毫無隱私。

后來,我偶然查到電影《魂斷藍橋》中出現的橋是滑鐵盧橋。那是在整理爸爸遺物時,在網上搜索后才知道的。為什么取名為米拉波拉社?我再次陷入迷茫。雖然我后悔不該揭底,而應該把它當作《魂斷藍橋》中的米拉波橋。但是,當意識到爸爸的人生是需要我趴在地上填寫的縱橫填字謎的那一剎那,我就不后悔了。當然,一想起現在除了我,誰也不記得那個中學生哥哥,就更是如此。

哥哥在我家里住了一周還是十天?記不清了。就在哥哥住在我家的某一天,我發現他在用打火機熏黑信紙邊兒。我問他在干什么,哥哥翹起嘴角答道:“我準備寫一個爸爸為了讓我好好學習,要燒掉我精心書寫的情書,我從火中取出這篇情書的故事,把它放在背面。”

起初,我聽不懂是什么意思。那是寫給午夜廣播節目的信。看到哥哥在正面寫上公開求愛的內容、背面寫上這篇文章差點兒成為灰燼時,我才明白了,就點了點頭。

“這樣,肯定會被播音員選中朗讀的。”哥哥像揭示魔術一樣,沖著我擠了擠眼睛。當我被人問及成為小說家的原因時,雖然嘴上說是初戀失敗,但現在看來,應該就是在那個時候——被那若無其事地編造故事的哥哥迷住了!

哥哥渾身散發出一種獨有的氣質,那是我所不具備的。每當回顧那個場景,我就會產生一種偷取別人的人生的感覺。而且,在燒毀一半的信紙正面寫的情書是用詩來開頭的,但我不知道他引用了哪首詩。

米拉波橋下的塞納河在流淌著,

我們的愛情也隨之流走了。

應當追憶嗎?

總在痛苦之后的快樂。

黑夜降臨,鐘聲響徹。

時光消逝,獨留我。

插上一個跟爸爸的死無關的話題。我最終將斟酌許久的詩句從“悲傷的山坡”改為“悲哀的高度”。雖然應該避免重復使用抽象名詞,但不知怎的,覺得“悲哀的高度”似乎更好。

“您啊,我的爸爸。在那悲哀的高度,現在用您的熱淚詛咒我,祝福我吧。”

順便再坦白一件事情:是我剃光了爸爸的胡子。不管怎么努力,我都無法把爸爸那只剩一半的胡子從眼前揮去。剃凈胡子后露出來的臉,不正是我嗎!不是兒子像爸爸,而是爸爸像兒子。

爸爸,這次換你來做我的兒子,我來好好照顧您!

刮胡子的時候,爸爸靜靜地閉著眼睛。兒子只是感到好奇:爸爸無力地讓我刮自己下巴胡子的那幾秒,爸爸是在詛咒兒子,還是在祝福兒子?或者是兩者兼具?

原載于《譯林》2024年第3期

原刊責編" 趙奕

金勁旭(1971—" ),韓國當代著名作家,韓國藝術綜合學校戲劇創作系教授。1993年,處女作中篇小說《局外人》獲《作家世界》新人獎。2016年,短篇小說《天國的門》獲第40屆李箱文學獎大獎。

1用來形容臉蛋最漂亮的人,源于韓國。——譯注

2今位于首爾市景福宮后面的亭名。亦指那一帶。——譯注

3“洗劍亭”的韓文諧音。——譯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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