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西線無戰事》是德國作家埃里希·瑪麗亞·雷馬克根據其親身經歷寫成的一部以一戰中西面戰線為歷史背景的小說,以第一人稱的手法講述了主人公保羅奔赴西線戰場并最終犧牲的故事。作品是自然主義與現代主義相結合的產物,不僅以自然主義的冷峻寫實著稱,更通過獨特的現代主義手法實現對人物內心世界的主觀刻畫,揭露出戰爭的荒誕性和人性的異化這一主題。
【關鍵詞】雷馬克;自然主義;現代主義;戰爭;異化
【中圖分類號】I516"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5)19-0007-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5.19.002
雷馬克是歐洲著名的德國小說家,是世界文壇的天才。一生留下的作品并不多,影響力最大的就是《西線無戰事》,這成了他的代表作與成名作,甚至是描寫一戰最著名和最有代表性的作品。
《西線無戰事》是雷馬克在親身經歷了第一次世界大戰后寫下的作品,他以對戰爭最切身的感受和體驗,為我們描繪了一幅幅真實的戰爭圖景,通過保羅參加志愿軍奔赴前線這樣一個簡單的故事,揭露了戰爭的殘酷、恐怖和荒謬,反映了深處戰爭中的普通士兵的壓抑、痛苦與掙扎,作者以冷峻、客觀的筆調,展現出當時“迷惘的一代”青年的處境與心態,引起了千萬人的共鳴,而因為其敘述風格與創作手法的特殊,也被稱為是戰壕真實派。本文擬從小說的創作背景、創作手法與作品主題等方面對這部作品進行探討。
一、雷馬克與《西線無戰事》
埃里希·瑪麗亞·雷馬克是20世紀初享譽世界的德國作家。1916年,年僅18歲的雷馬克受到當時德國沙文主義思想的影響,投身到了第一次世界大戰的戰場上,但是真正走上戰場后,他才發現所有的一切和他想象的是天差地別,懷著保家衛國理想走上戰場的他,看到的是人與人之間赤裸裸的廝殺,是戰爭的殘酷血腥、慘無人道。雷馬克其間五次負傷,有一次他在救一個戰友的時候,被炮彈擊中,傷勢嚴重,經過很長時間的治療,才從醫院出來,但是在他身上留下了一個永久性的傷疤,這成了他心靈上永不磨滅的印記。戰場上的殘酷與血肉模糊給作者造成了很大的傷害,帶給他的不僅是肉體上的折磨,更是心靈上的創傷。這也成了《西線無戰事》取得巨大成功的原因,作者以自身和心靈上受到的傷害,關照到了數以億計參與到戰爭中或被戰爭波及的人們。誠如作者在文本開頭寫的那一段話:“這本書既不是一種控訴,也不是一份自白。它只是試圖敘述那樣一代人,他們即使逃過了炮彈,也還是被戰爭毀滅了。”[1]2這幾十個字看似簡單,但卻道出了作者寫作本書的目的與手法,他希望自己能以冷靜客觀的筆觸對他參與的事件加以敘述,能對萬千士兵的真實心理進行描寫。但在筆者看來,西線無戰事,其實是語言的反諷與戲謔——明明戰事吃緊、死傷慘重,但官方的報道是那么輕描淡寫,好似前線是那么平靜與安全。
《西線無戰事》在很大程度上是一部自傳體小說。[2]說它具有自傳性質是因為這是作者根據親身經歷寫成的,融入了作者參加一戰的回憶。但它并不是一部史書,而是一本小說。小說并不是對歷史事件的機械描摹,而是作者對原有記憶的加工和反芻,需要作者對記憶進行再加工和升華。雷馬克不同于海明威的硬漢式隱忍或巴比塞的集體控訴,而是聚焦于戰爭中個體心靈的崩潰,將作為士兵的“我們”的心理放大并對主觀世界進行深度刻畫,這也就使得這部作品具有強烈的藝術魅力,開創了“心理現實主義”戰爭文學。在創作手法方面,這部小說既以自然主義的手法真實地還原了一戰的暴力與血腥,又以現代主義的視角關懷了人的精神世界。
二、自然主義特征
自然主義是19世紀后期興起于法國并流行于歐洲的一種文學藝術創作傾向,強調環境、遺傳等對人的影響,通常采取科學觀察的方法,主張對生活進行照相機似的記錄。
《西線無戰事》的自然主義特征首先體現在自然主義的環境決定論。戰場就像是一個又一個的毒氣實驗室,而手無縛雞之力的士兵被拋入戰壕這一極端環境,成為被戰爭操控的國家機器,因為恐懼、無措最后變得麻木。就像作品中保羅的自述:“對我來說,前線是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漩渦。即使我站在平靜的水中離漩渦的中心還很遠,我也已經感覺到它的吸力正在緩慢地、無法逃脫地抗拒不了地把人吸過去。”[1]39而士兵們的情緒都是環境壓迫下的直接產物。
其次,對戰爭做科學式的客觀記錄。雷馬克以醫學報告般的精確描寫傷亡情景。例如在文中有這樣一段不加任何修飾的描寫:“我睜開眼睛,我的手指抓到一只袖子,一條胳臂。一個傷兵嗎?我對他叫喊,沒有回答——是個死人。”[1]48“死亡”問題不再是一個抽象的哲學問題,而是一個最現實、最容易觸及的問題。死亡給生命帶來的恐怖感也充斥在字里行間,“幾年來我們的工作就是殺人——這是我們一生中的第一個職業。我們對生命的認識僅局限于死亡。”[1]181雷馬克以一個普通士兵的視角告訴我們人在戰爭面前的渺小和無能為力,而這正是通過對戰爭場面的真實體驗和逼真再現實現的,一幕幕恐怖得令人窒息的畫面在作者的敘述下徐徐展開。
最后,作者的敘述語言是平淡的。作者在敘述的時候并沒有用什么華麗的辭藻,也沒有對遣詞造句的精心打磨,而是用戰報似的語言如實地為我們描繪了一個個場面:“我們看到頭蓋骨被炸飛的人還活著;我們看到兩只腳被炸碎的士兵在跑著;他們靠著碎裂的腳部殘肢踉踉蹌蹌地拐進了最近的一個坑洞;一個二等兵用兩只手爬了兩公里,拖著自己被炸爛的膝蓋向前;另一個二等兵朝急救所走去,他的腸子從肚子里滑到他兩只捧著的手上。”[1]95在極其平淡客觀的描述性語言之下,讀者感受到的是戰爭中人們的冷酷無情,在戰場上,沒有男人女人、沒有老人青年的區別,他們只知道用自己手中的武器,把可能傷害到自己的人置于死地。還有一個令人印象深刻的情節是,士兵在戰壕里面打仗,在戰壕前面有一攤水,正好是夏天,好多的士兵被炸飛之后,他們的部分殘肢就落到那攤水里面,因為天氣熱,就會冒出一股尸體腐爛的味道。雷馬克采用通感的寫作手法,給人以強烈的沖擊,透過這一段文字,讀者可能會聞到血腥味或者尸體腐爛的味道,而這令人產生生理性惡心的場景就是士兵每天都要經歷的日常。
《西線無戰事》體現出了雷馬克對戰爭的態度,保羅和他的同伴們意識到戰爭是不可抗拒的,他們知道等待著自己的結局只有一個,那就是死亡。所以他們一開始會恐懼會害怕,最終漸漸習慣,甚至聽由天命。“幾乎沒有人選擇主動逃離這個戰場,他們就這樣活著,等待著最后的結局。”[3]雷馬克如同海明威一樣,沒有將筆觸放在對戰后平靜生活的向往上,而是通過精神瀕臨崩潰的士兵、臨床解剖般的細節、冷酷如手術刀的語言給小說涂上了一層深重的迷惘和悲劇色彩,所有的一切無一不在向我們講述在戰爭的絞肉機中,無人能逃脫被異化的命運。
但是雷馬克又沒有完全陷入自然主義環境決定論的悲觀泥潭當中,在保羅追蝴蝶的瞬間、在戰壕中與戰友并肩作戰相互支撐的瞬間、在保羅回憶與前女友點滴相處的瞬間,無不體現出在絕境中人性的善良與溫暖以及作者雷馬克對和平生活的渴望。
三、現代主義特征
現代主義小說又稱現代派小說,在創作中不注重典型性格與典型形象的塑造,而是強調表現人物的內心世界和主觀感受,明顯帶有內傾性和主觀性特征,追求藝術的深度模式。
《西線無戰事》的現代主義特征首先體現在雷馬克通過對第一人稱視角對士兵的心理創傷進行了深入的刻畫,展現出了現代主義對個體精神世界的關注。通過主人公保羅的內心獨白,體現出士兵內心的虛無與痛苦。在作品中多次提到保羅對戰爭的看法:“我們已經不再是青年了。我們不愿再對這個世界發動進攻。我們是逃兵。我們躲開自己,躲開我們的生活。當時我們才十八歲,剛剛開始熱愛這個世界,熱愛生活,然而我們不得不對它開炮。那第一顆打來的榴彈,擊中了我們的心坎。我們與行動、追求和進步割斷了聯系。我們再也不相信它們了。我們相信戰爭。”[1]63作者雷馬克這種對人物內心生活和心理真實的直接描寫,把士兵們恐怖焦慮的情緒外化了出來,讓作為讀者的我們也感受到了戰爭的殘酷以及戰爭給在前線沖鋒陷陣的士兵們帶來的肉體和精神上的傷害。而作品當中的保羅正是當時迷惘一代的典型代表。他曾懷著民主的理想奔赴戰場,目睹了一戰的殘酷,經歷了人生的生死與殘酷血腥場面的洗禮,對國家、社會、人生感到迷惘與失望。
小說也對戰爭中士兵的精神狀況給予了關注。在戰爭中,人們不得不每天面對慘無人道的殺戮、血淋淋的尸首、無休無止的炮擊以及身邊戰友的一個個離開,這一切的一切,都有可能會使士兵們精神失常,令人印象最深刻的是第三次描寫,新兵由于剛從訓練營中走出來,剛走上戰場的他們,面對炮火的猛烈攻擊,面對昔日的戰友一個個死去,內心的恐懼迫使他們變得狂躁,甚至是想逃跑,可是他們沒想過,跑出去就是等于去送死,一群老兵試圖把情緒不穩定的新兵摁住,可是異常狂躁的他們根本不聽話,無奈之下,為了保護他們的老兵只能一次次地將他們打暈,可見戰爭帶給人們精神和心靈的巨大折磨。
除此之外,《西線無戰事》也運用了現代主義的非線性敘事與時間斷裂、現實與回憶交替的寫作手法,通過碎片化敘事打破時間的線性邏輯,以表現世界的混亂無序與個體經驗的割裂。例如,主人公保羅在戰場上頻繁地回憶起戰前的課堂與家鄉的田野,與戰場的血腥和殘酷形成尖銳的對比。這種現實與回憶的頻繁交替,帶來的不僅僅是時間的碎片化,還有空間的變幻,時間與空間雙重變化凸顯出了戰爭對正常生活秩序的摧毀,使士兵陷入當下與回憶的痛苦折磨,精神上處于流亡狀態。
四、主題探究
雷馬克以保羅這樣一個普通士兵的視角,把戰爭的流血與殘酷表現得淋漓盡致,而人在戰爭中被異化的主題也就成了作家們重點表現的話題。“一戰”之后,“戰爭”成為小說的重要題材,20世紀的西方戰爭文學基本上都是反映戰爭對人身體和精神的雙重毀滅,所以都屬于“反戰文學”。[4] 20世紀以來,反戰文學基本上都是采用小人物的敘述來表現戰爭。以一個個士兵的視角,站在人道主義的立場上,揭示戰爭的殘忍與非正義性,通過一個個士兵的心理變化,也更能體現出戰爭對人的異化。這種小人物視角,相比宏觀敘事來說,更加真實、更加具有說服力,也更能引發讀者的共鳴。
站在一個個普通士兵的角度去考慮,他們在未進入戰場之前,在練兵場上他們學會的技能就是如何使用武器,如何用暴力解決問題。漸漸地,他們變得兇殘,變得冷酷無情。他們也慢慢明白,所謂的保家衛國,其實就是要到戰場上去送命。這場被意識形態綁架的戰爭對于年輕的士兵而言沒有任何意義,他們只不過是被強制安排到了一個國家的陣營里,他們也無法來衡量這場戰爭的正義與否。在小說的第九章中,不止一次地寫到了他們一行人對于戰爭意義的探討:“對了,但是你得再想想,我們大家差不多都是普通人。而在法國,絕大多數人也是工人、手工業者或者是小公務員。那么,為什么一個法國鉗工或鞋匠現在要來攻打我們呢?不,這只不過是政府罷了。我來到這里之前,從來沒有看見過一個法國人,而絕大部分法國人的情況也跟我們完全一樣,他們在這之前也沒有看到過我們,他們也跟我們一樣,沒有什么人會去問戰爭的事。”[1]142是啊,他們本來是最普普通通的一群人,但受到蠱惑不明所以的他們,匯集在了這里,自此,他們生命當中的轉折點出現了,他們內心的情感世界、他們對于未來生活的美好理想頃刻間崩塌,他們失去了原有的價值觀、信仰、情感世界,乃至是家庭生活與生命。
當然,到了戰場上他們的噩夢才正式開始。每天都要面對流血與殺戮的士兵們,剛開始也許會精神失常,會意識不受控制地發瘋,但面對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戰場,他們漸漸地淪為了殺人的機器。機械般地走上了戰場,機械般地拿起手中的槍,朝著有生命跡象的地方無情地開槍。他們變得冷漠,變得麻木,面對身邊人的離去他們漸漸地沒有了人的溫情,心里的獸性被一點點激發出來,最終被戰爭異化成了非人的狀態。
自然主義注重客觀真實地摹寫描摹,現代主義注重通過對主觀精神世界的刻畫反映客觀真實,而無論是在自然主義還是在現代主義的視角下,士兵都成了被戰爭環境解剖的“人類標本”,他們不再是英勇殺敵的戰士,而是被戰爭機器異化的“動物化存在”,他們恐懼、絕望,甚至麻木,在他們的身上體現出了道德秩序的坍塌。而這種“反英雄”的描寫方式,解構了愛國主義與英雄主義的宏大敘事,直面戰爭對人性的異化與摧殘。同時,雷馬克也做到了自然主義與現代主義的完美融合,運用多種創作手法,使得作品具有極強的文學性。
在當今局部沖突不斷的時代,作品中所展現出來的對于戰爭的殘酷與人性的脆弱,對于和平和回歸正常生活的渴望,對于戰場上和病房里所展現出的人性光輝,對于戰后創傷的展現等等,都使得這部作品仍然具有重要的時代意義!
參考文獻:
[1](德)埃里希·瑪麗亞·雷馬克.西線無戰事[M].李清華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21.
[2]朱雯.重讀《西線無戰事》[J].讀書,1983,(02).
[3]金鑫.《西線無戰事》與《永別了,武器》悲劇意識比較研究[D].湖南師范大學,2015.
[4]黃海燕.《西線無戰事》的空間敘事與戰爭異化[J].福建師大福清分校學報,2017,(06).
[5]黃麗敏.論小說《西線無戰事》的悲劇性及其啟示[J].柳州師專學報,2013,28(02).
作者簡介:
李娟,女,山東滕州人,伊犁師范大學中國語言文學學院講師,文學碩士,研究方向: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