逾越記

河床

清晨，我來到河邊

看見咆哮了一夜的大水已退

河床上滿是某些生命掙扎的痕跡

我沿著河岸走了很久，希望能找到

夢中散失的那塊碎片

但只追上了一些，和我有著

相同方向的腳印

只能用一個姿勢：蜷縮

把身體一縮再縮，直到縮成

喘不過來的一口氣

也只能咽回喉嚨，沉回泥沙混雜的內心

但這個夾縫間的位置，也是

來之不易，委身其中

必須割舍自己的骨肉一那最重要的部分

抱著半截棱角的主張

已作了廢渣的殉葬品

半截磚

在一堵墻里

找到了來自生存的壓力-沉重，憋屈，從此再不能翻身

雪花

每一朵，都有它的疇躇，顛簸，透心的冷

每一朵，都在虛無堅硬的斜面上，打磨它靈魂的毛邊

每一朵，都結著轉世的核，落在哪里，哪里就是它的枝頭

枯枝

它從那個分叉處開始枯萎，很顯然

那里一定有不可知的秘密

一定有陡然抬高的臺階，幽深的懸崖

重重疊疊的門，通向無數的拐角和暗道

經過那里的浪花，紛紛卸下了喧囂的鱗片

修到那里的高山和大街，都簡化成了梵音

漫無盡頭的時光，從洶涌的命運里舉起自己的靈魂

一如此瘦弱而短小，且長滿寂寥

凍魚

妻子把一條鯉魚

放在屋外的塑料桶里

那個沉默的生命

一直沉默著

只在被丟進桶里時，濺起了

幾點水滴

臘月，我住的北方小城

每個夜晚

都能聽到什么東西凍裂的聲音

而數日過去

那條魚沒有發出過一點點兒動靜

我們也從未把它想起

突然一天，妻子惋惜地說

水桶凍壞了

并拎著那條魚

或者確切地說，是拎著

一塊冰——它水晶般潔白、純凈

正是世界缺少的那塊懺悔

向日葵的秋天

終于，火焰找到了熄滅的次序

色彩校好了退出風景的方向

在一朵朵旋渦里打轉的時間，填滿了

靈魂的舍利

終于，一群慷慨的事物

在向日葵的身上復活，紛紛站回

各自勞累的影子里，把一大片秋天擠得

慌亂而滿足

端午的浪花

一位詩人與一顆星斗

投身江水的決絕，沒什么兩樣

一只粽子與一個民族

雙手緊抱的理想，也沒什么兩樣

天下曠世的情懷，更是相同的

歷史的湍流，從未撼動過那些巨大的孤獨

他們往心中的光明縱身一躍，激起的浪花

那么多，那么清，又那么涼

每一朵都開在漫無盡頭的時光里

再不落下

我是一塊石頭最暗啞的部分

我坐在一塊石頭上，一塊

孤獨必不可少的同伴

我們相對無語，在時間的旋渦里

共同解讀生命的秘密

而它比我先到達這里，一定在等待

更沉重的答案，我的到來

讓它吞下了一道最暗啞的裂痕

我寫下來歷不明的詩歌

它一開頭就那么舊，有擦拭不掉的灰垢

蟲咬的缺口。我敲下每一個詞語

都猶疑不決，如同幫一縷煙

找煙囪，找裂縫，翻查原料表

也更像是摸河底的石頭，一摸就摸到了

褶皺不堪的票據和滿是油污的扳手

而某個邏輯要求我，接下來

必須跟隨一輛廂式貨車，到家禽市場

交出深思熟慮的修辭，在一本教科書里

抄下人生主題一一每一句的換行處

都設有密室，藏匿著合伙經營的賬本和

成堆生銹的馬掌。而我有供認不諱的罪名

——讓一首詩來到人間

我也必須緊急剎車，以免讓越來越多的生活

露出馬腳，我必須快刀斬亂麻

修改暴發戶的身份，刪除最牛的釘子戶

像在一個倒霉蛋的肚子里埋下一把手術刀

撿起一支模棱兩可的卦簽

草草收尾

演化

我這些越來越熟稔的行為

是一種演化的過程嗎

捕鳥，宰魚，殺狗

談笑間把一碗雞血擺上祭祀的案板

我伸向一個個脖子的右手

會不會讓脊椎，向那一個個死亡的角度扭曲

心頭不停冒出來的那把刀，會不會

長成我心口的一塊骨頭

還有身體里那么多的脂類，糖類

蛋白質和水

它們都將被無盡的欲望所馴化

成為另外的未知的物質

責任編輯李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