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門 (組詩)

空門

億萬朵雪花

隨著一粒落單的念頭

遁入空門

眾生

念頭起來時

雪落下

屋檐下奔跑的魚群

未及深入海底

幻化成漫天星光

匍匐于半空

歸途聲聲

街面上傳來夜雨和馬群

身穿蓑衣的修行人

從水面上經過

巨石開始融化

蒼穹之下

一眼望不到頭的蟻穴

帆船奔突

承載銹跡斑斑的大雪

風的頭顱

肉質的光陰

痛楚以折疊的方式

拼殺

它們原本有著少女的光明

它們在母體的咽喉處停下

內部茂盈的青苔

催生雨季和閃電

隔世的夜場，無比歡暢

大象的扇面，蓄積酒精和幻相

眾神手捧白馬

向海洋交付年邁的鋼針

插入時，儼然一次重生

都是雞蛋里的一粒石子

如果你性子沒那么急

最多看著有點討厭，如急

可能會嗑掉你半顆牙

從此以后，冷或是熱，都有些過敏

石子滑進你的胃

滑進心肝脾肺腸，尿道，以及膀胱

如果你只是一個普通人

它們不過是肉身結石

做個小手術取出來

如果你是個修行人

等你死的時候

它有可能會變成

一顆舍利子

雖然，本質上還是熱鬧

春天夜鶯

阿根廷螞蟻密集

而至。灰燼的記憶黯淡

熄滅時的動靜響徹街衢

春天夜鶯口含

斜依的晨露

燦爛得，仿佛可以永生

每次相聚

都燃燒一次

虛構的粉色花園

被荒涼連根拔起

七彩花瓣與風合謀

扮演我們搖擺的一生

終將歸于塵土

所有的熱鬧

都是寂靜之前的精心準備

萬物謙卑

靜下來

大地和天空會擁抱你

草葉上露珠的盛宴

奔騰的車馬和人群

聒噪的春天，它們毀壞的程度

柔軟而堅定

微塵之下

眾鳥振翅而翔

你可以嗅到它的哲思去往的家鄉

以及諸多日漸衰老的皮毛

你還可以挨近冬至的悲憫

一窺僧侶禪坐的秘密

肉身結石

紛飛的大雪還在路上就已羽化

它悄無聲息將人間隱匿

直接抵達天堂

銹跡斑斑的旗幟，燦若月光

所有的熱鬧

那是止語后頓悟的長歌

時間款款，摘下最后一針

萬物以謙卑的姿態

緩緩歸位

有些悲傷說不出口

中途有間驛站

你的那盞，燈火通明

我下馬、打尖，臨窗趺坐

你掀簾，嘴角輕揚

陌生人，來點什么

來一壺女兒紅，兩斤鹵牛肉

對了，門外的千里馬，請喂上好草料

明日卯時俺繼續趕路

月色，清風，佳人

誰知道，酒太烈，肉太香

時光輪轉

千里馬幾易其主

馳騁天涯 那本是俺的宿命

有些悲傷說不出口

陽光異常璀璨，塵土呼嘯而過

衰老的過程像一個完美童話

老人手里的蘋果

負責埋葬過往

負責將星星挪到人間

有時候，過程即是高潮

熄滅恰似重生

這人間，你用了全部的愛

也不見得秋月會落在山的那邊

你使出吃奶的力氣

蟬聲之后，仍是蟬聲

那人披掛螢火的外套

紛飛在鍍金的沙岸

如今，我是驛站的半個主人

最勤快的跑堂

會釀最迷人的女兒紅女兒白 女兒黃

鹵牛肉，爐火純青，聲名遠播

長安、東京、大都

人們紛至沓來

無影劍斜掛門后，偶爾切切蠶絲

偶爾抵抵門扉

漏風的斗篷，塵土鋪滿青苔

垂肩的白紗化作流云

一襲青衫剪成短襟

終日在驛站上上下下 進進出出

夜幕降臨，闃寂原野，客散人還

你我捧月對飲，閑啖人生

時間在星光下安家

日子在臨風處微醉

火柴吡的一響

無所謂疼痛或是歡愉

前世今生

輪回廟宇

如今，我笑起來

臉上堆積浮云般的細紋

每一條，往回走，都可以追根溯源

甚至更久遠的過去

寒冷到來的時候

我們行走在異鄉，在他人的土地上

暗夜醒來的早晨

那個葡萄牙男人說

我們唯一的財富就是觀看

枕上堆滿雪花

依稀夢見輪回的廟宇

仍在飛速旋轉

無明起時，春天正在降臨

那些豐饒的過往，除非坦誠相見

漂泊的靈魂無法行走

但離冬天很近

落雪是一種啟示

掌心的一枚，來自天國曠野

要走多遠，才能逃脫那個念頭

我們并不指望安然度過一生

死亡，與我們親如兄弟

緊緊擁抱我們的肉身吧

它們曾經在山谷游蕩，在廢墟之上呼叫

如今，山巔上開滿野花

每次風過，命運之雪悄然融化

七月半

對獨處的恐懼，讓思念充滿詩意

人們是多么渴望群居

對獨處的恐懼，讓思念充滿詩意

某個有星星的白天

在佩索阿的詩行里窺見自己

寂靜的力量如此遼闊

閑散的目光回到自己

世界因為變小而重新壯大

那些漫不經心的漏洞

無不是解密的鑰匙

人們難以說清孤獨的秘密

它曾經陪伴過多少人

在所有的時間，因靈在而綻放光芒

當我說想你的時候

那個人其實在遙遠的岡底斯山

不記得曾經踏足過大陸

從去年開始

七月半這天，要多封十二個包

這多出來是給母親的

我讓田染幫著寫

她寫顯考，我寫顯妣

驅車八十公里到施秉

一個叫沙坪的地方

邊上小河翠響，水質清澈如玉

我們先吃飯后燒紙

談笑風生

數支大燭仁立河岸

細長的脖子，伸至半空

小紅燭插在鵝卵石上，殷殷烈烈

包，堆成虛構的城堡和宮殿

香，這漫長的呼吸，在暮色中

彎曲成一條灰白色的通道

起初是煙

后來是火焰

一堆是父親母親

一堆是二姐夫的父親母親

一堆是妹夫的父親

一堆是我的大姐夫

雨終究沒有下來

鞭炮脆響之后，我們完成一件大事

沿著一路躍動的隱秘火光

沿著化為灰燼的金山銀山

在時空交錯中

重返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