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最柔軟的葉子

他很早就知道自己是個丑孩子。

看看，闊額頭。

看看，小眼睛。

看看，塌鼻子。

看看，招風耳。

看看，大嘴巴，這都是在別人的目光里

那一天，他跟著母親去芝麻地除草。

芝麻地里的草總是跟芝麻們搶營養。

芝麻太金貴了，母親不允許他跟著鉆進芝麻地，生怕他踩壞了小小的芝麻苗。

他只能在芝麻地的外面玩兒。

芝麻地邊是雜草叢。

他決定去雜草叢中尋找點兒什么。

誰能想到呢，他一走進草叢，草叢就“爆炸”了。很多小蟲子在蹦、在飛，慌不擇路。一只蟲子像小刀一樣扎到他的額頭上。

他還沒有來得及叫喊，又竄出了一只小動物。

那是一只金色青蛙。

金色青蛙把他嚇了一跳。

他的心又跟著金色青蛙蹦跳不已。過了一會兒，像一條紅絲帶一樣的動物飛過了他的腳背，那是一條叫火赤練的紅色水蛇

被嚇了好幾跳的他頓時哭了起來。

他的哭聲引來了那個右手有六根指頭的六指爺

六指爺讓他說出是誰欺負了他。他在斷斷續續的哭泣中說出了那些把他“嚇了一跳”的小動物。

六指爺一本正經地問他：“你和它們是第一次見面是不是？不是它們嚇了你一跳呢，根本就是你把它們嚇了一跳呢。’

無數只憤怒的蜇人的馬蜂在他內心炸飛開來。他全身都是馬蜂給自己造成的蜇傷，迅速疼痛、迅速腫脹。偏偏別人還看不到他內心由馬蜂們造成的蜇傷，又疼又癢的蜇傷。

他是一個丑孩子的“馬蜂窩”被六指爺的玩笑捅開了。

他開始放聲大哭。

哭聲的后面是哄笑，那些都是大人的哄笑。他越是哭得厲害，那些大人就越是笑得厲害

一個把玩笑當真了的孩子真是很好玩呢，

哄笑聲給了他加大哭聲強度的能量。他本來就是個哭孩子，有帶眼淚的哭、沒有眼淚的哭，有因為冷的哭、因為熱的哭、因為餓的哭、因為被罵的哭、因為被揍的哭、因為委屈的哭，也有說不出理由的莫名其妙的哭。有時候像一只不知疲倦的獺蛤蟆，“呱呱呱，呱呱呱”；有時候像一只蚊子，“嚶嚶，嚶嚶”；有時候像一只小狗，“嗚嗚，嗚嗚”。

哭是他這個哭孩子的武器

還是母親出面擺平了他的哭泣。

母親說：“大人跟你開玩笑是因為他們喜歡你呢。‘

母親還順手摘了幾片商麻葉替他擦去了鼻涕，母親還給他拭去眼角的眼屎，順了順他的亂頭發。

后來，那些沾了他眼淚和鼻涕的商麻葉就被母親扔到草叢中了。

過了一會兒，那些苘麻葉上爬滿了吃他眼淚和鼻涕的小紅螞蟻，這應該是這些小紅螞蟻第一次吃他的眼淚和鼻涕。

現在，他早已不再是哭孩子了，更不會計較自己是個丑孩子了，但他還是惦記著這個世界上擦眼淚、鼻涕的物件。用來擦眼淚、鼻涕的物件有很多，比如各種闊葉樹的樹葉，比如粗糙的向日葵葉，比如小巴掌般大的棉花葉，比如一角廢報紙，比如一張作業草稿紙，比如各種顏色的毛巾，比如各種各樣的餐巾紙、面巾紙

這個世界上，最適合用來擦眼淚、擦鼻涕的物件，還是當年母親順手摘取的苘麻葉。

又大又軟的商麻葉，才是這個世界上最熨帖鼻子和嘴巴的葉子。

但是，那些哭聲后來跑到哪里去了呢？

（選自《東方少年·快樂文學》2024年7—8期）

品讀

這是一篇關于母愛與成長的散文。文章一開頭便勾勒出一個活在別人目光里的“丑孩子”的具體形象，為后文六指爺的玩笑話刺痛敏感自卑的“他”做了鋪墊。描寫“他”用哭來反抗時，作者運用一系列生動的比喻、排比，借小動物和擬聲詞將各種哭的聲音生動地表現了出來，展現了孩童天真的特質。母親隨手摘取的苘麻葉，則成為治愈心靈的象征。那些被小紅螞蟻吃掉的眼淚、鼻涕，暗示痛苦終將被時間消化。最動人的是結尾對苘麻葉的懷念，那片最柔軟的葉子，承載的不僅是生理上的擦拭功能，更是母親溫柔的撫慰。那些消失的哭聲，或許就化作了成長的養分，藏在每一片苘麻葉的葉脈里。

本欄目插圖：莊慧慧